林雪旷走过去将门反锁,摸出块手帕来擦着手上沾到的符灰,漫不经心地问道:“说吧,那个算命的是不是给了你一枚印章?”
如果足够细心,便可以发现,林雪旷的脸色和语气十分冰冷,比起刚才判若两人。
但祁彦志对于他的固有印象太深,又恨林雪旷恨的牙痒痒,却并没有意识到。
听到印章的事,他先是一惊,而后冷笑起来:“原来如此,我说你怎么突然坑我,是想要那样东西对吧?我告诉你,你他妈做梦。除非你今天帮我——啊!”
话没说完,林雪旷突然一脚踩在了他的小腿上。
他来参加葬礼,外面穿了件黑色长风衣,内里配着衬衣和黑色修身长裤,脚上则是高帮马靴。
这一套搭配十分显身材,就连踩人时候的腿部线条都显得格外修长漂亮。
——下脚那狠劲也同样不是说着玩的。
他面无表情地用力,也不知道踩中了骨头的什么位置,祁彦志猛然觉得剧痛难当,顿时发出了不似人声的恐怖惨嚎,在殡仪馆当中回荡。
林雪旷皱眉“嘘”了一声,半蹲下/身,用手帕直接闷住了祁彦志的口鼻,对方疼的涕泪交流,声音却传不出去了。
“做人最重要的生存之道,就是得适应大环境,比如在学校读书,就应该表现的斯文、和气,打人是不文明的。”
林雪旷叹了口气:“但是你太没有礼貌了。为什么不能友好交流呢?我们是同学啊。”
他单膝向下一跪,膝盖正压住了祁彦志腿上的伤处。
在对方声嘶力竭的呜咽声中,林雪旷心平气和地道:“别再拒绝我了,这样很伤感情。”
他长了一双温柔而含情的眼,然而目光落处,却尽是杀人不见血的锋芒。
瞬息之间,祁彦志背上冒出一层冷汗,脱口道:“是,是给了我一个。”
林雪旷微笑颔首,冲他摊开手,勾了下手指。
然后他就看到,祁彦志伸手在衣兜里掏了掏,一枚小小的青白色玉石印章落入了自己的掌心。
这是,七星雷火印。
——谢闻渊的法器。
林雪旷的手指不经意地颤抖了一下,随即慢慢合拢,将这东西握紧。
半晌,他闭了闭眼睛。
谢闻渊所出身的谢家,从祖上开始便是玄门大家,自唐代至今辗转已有千年历史,七星雷火印作为他们世代相传的法器,有斩鬼辟邪、号令妖魔的作用,其珍贵程度可想而知。
但对林雪旷来说,这样宝贝上面并没有承载什么美好的记忆。
他和谢闻渊是高中同学,后来发现对方竟然也是玄学界人士,两人便成了朋友,又不知不觉彼此互生情愫。
在高考的前一天,林雪旷因变故仓促离开,他们一分别就是四年,等他回国读研之后才再次重逢,又确定了关系。
平心而论,谢闻渊在大多数的人眼中应该算得上是一位完美情人,家世、相貌、能力都完全无可挑剔,而且痴情专一,喜欢林雪旷之前,喜欢上林雪旷之后,眼里都再没装下过别的人。
但有的时候,尤其是对于林雪旷这种习惯于独来独往的人来说,感情太深了也是一种负担。
谢闻渊太在意他,占有欲和嫉妒心也太强,哪怕是看见林雪旷身边出现个关系亲密的朋友也要患得患失一通,两人的性格都硬,谁也不肯让步,为此没少争吵。
吵的多了,感情就会发生裂隙,林雪旷因此提出分手,却没想到谢闻渊宁愿关着他都不肯接受。
他以七星雷火印为阵眼建了个法阵,将林雪旷禁锢住,不让他离开自己的身边。
就是七星雷火印在林雪旷闯阵时发生爆炸后,他莫名其妙地重生了。
因此,要弄明白这场离奇的重生是如何发生的,林雪旷不可能不在意这样东西。
尤其是现在是四年多之前,按照这个时间线,他和谢闻渊从高三分别之后还没重逢,两人甚至连明确的关系都未曾确立,一切纠缠爱恨也没有正式开始。
23岁的谢闻渊,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这个霸王平时不去收拾别人就是好事了,应该没谁嫌自己的人生太顺遂,会去主动招惹他,所以他的七星雷火印怎么会出现在祁彦志的手里?
林雪旷敲了敲祁彦志的伤口:“继续。”
祁彦志都快哭了,咬了咬牙关,只好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这枚在玄学界万金难求的七星雷火印,却是他花500块钱从一个算命先生手里买的。
当时,那个算命先生说这枚小印章可以驱使厉鬼为自己做事,祁彦志本来是不怎么相信的,只是他也实在没有办法了,就当花钱给自己买个心理安慰。
但当东西到手之后,祁彦志惊讶地发现,对方竟然没有在骗人。
只要将印章带在身上,他就可以看见很多正常人看不见的鬼魂,有的就是普通人形,也有的青面獠牙,面目狰狞。
但这些鬼魂都没有伤害他,反倒对他十分敬畏,言听计从。
祁彦志试着吩咐他们做事,提前偷看考卷、报复不喜欢的人、暗中了解想要知道的秘密……竟然都一一实现。
这种想要什么有什么的感觉实在太好了,而且最让祁彦志高兴的是,连之前那些困扰他的症状都有所减轻。
他以为这个危机可以就此平安度过了,自己还花低价弄到了一件神奇的宝物,从此将要开启人生赢家之路。
但当然,天上没有白掉的馅饼,这样的好事也就只能在梦里想一想。
好景不长,印章被祁彦志疯狂地用过一小段时间之后,上面原本莹润的光泽开始逐渐变得黯淡,力量似乎也在随之减弱。
那要命的唱戏声和白影重新出现,变本加厉地骚扰他。
祁彦志慌了,他再次去找那名算命先生,之前的摊子却已经不在那里。
想到对方说必须找个替死鬼替自己挡劫的话,祁彦志意识到,在印章彻底失效之前,自己一定得把握住这最后的机会。
于是他将一只厉鬼封在了照片里,帮助他完成了这件事,用女朋友挡了一劫。
林雪旷把玩着手里的印章,听祁彦志哆哆嗦嗦地把经过讲完,知道他大体上应该没有说谎。
刚才他已经看了那张照片,封在里面的东西与其说是鬼,倒不如说是一种精怪,叫做汒汚,与另一种叫??沭的精怪相生相伴。
每当性命将尽的时候,汒汚都会吞噬自己的伴侣,重新获得轮回的机会,由于肮脏而又恶毒,哪怕是在阴间,它都是被排斥和嫌弃的种族。如今倒被祁彦志用来害人。
“那个算命摊子原本在哪里?”
“学、学校后街。”
林雪旷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地说:“原来如此,你好聪明。啊,对了——”
他一转头,把祁彦志吓的一缩,却听林雪旷道:“那现在这印章没用了吧?你为什么还带在身上,当纪念品吗?”
很明显,这印章上已经没有半分灵力了,要不然祁彦志也不至于等到林雪旷让黄婧杉显形之后才看见她。
“我……”祁彦志道:“我扔不掉啊。”
这也是他发愁的事情之一。
最后利用七星雷火印驱使汒汚夺走了黄婧杉的命之后,上面的能量也彻底耗尽了,祁彦志把它当成凶器,觉得留在身上不吉利,就想扔掉。
结果他却发现,无论将这玩意扔到哪里,第二天它总能回到自己身边。
就比如说现在,虽然七星雷火印已经到了林雪旷的手里,但依然能让人感觉到它正在蠢蠢欲动地往祁彦志身边凑。
林雪旷心情有点复杂。
谢闻渊这个人虽然不是个好东西,但他家祖传下来的七星雷火印却是正宗的道家法器,灵力充盈,正气十足,威力极大,也是造成他们两人关系决裂的关键。
这么一样宝物,如今竟然成了500块钱的地摊货,而且内里的灵力已经完全枯竭,表面上还蒙着一股浓重的阴气和煞气,让人简直无法相信。
但偏偏它的形状、材质、气息和功能还都一点没变。
上一世有这么一件事吗?
谢闻渊怎么搞的,难道没发现他吃饭的家伙不见了?
林雪旷道:“不用扔,不想要了给我吧。”
他一边说一边掏出钱,拿了五百,拍到祁彦志怀里。
能摆脱这样累赘,简直是求之不得,谁爱要谁要去,更何况现在祁彦志已经意识到了,林雪旷就是长了一张骗人的脸,其实他是个变态!谁敢要变态的钱!
他连忙道:“不、不用钱,你拿走就行!”
给你,都给你!连那个见鬼的印,带你这个见鬼的人,一块,从我眼前消失!
林雪旷笑道:“客气什么,你拿着吧!我不想欠死人的钱。”
祁彦志听了这话一愣,正想他什么意思,便见林雪旷抬起手,用掌缘在自己脖子上一斩,道:“咔。”
这一下好像真的砍断了他的脖子,祁彦志猛地一个哆嗦,心头发寒,林雪旷却笑了起来,收回手起身离开。
*
黄婧杉这场葬礼几经打断,最终还是没有举行完。
林雪旷出去的时候,原本挤满了人的厅里已经变得空空荡荡,不知道黄家人是怎么跟今天的客人们解释的。
林雪旷看了一眼供桌,只见上面的两只蜡烛都已经烧到了最后,火苗闪动,光芒渐弱,知道时间已经差不多了。
他提醒黄婧杉道:“你不能在阳间停留太久,该准备走了。”
黄婧杉的身体颤抖了一下。
虽然知道能有机会回来跟父亲和其他亲人告别已经是很幸运了,自己迟早都要离开,但她没想到时间过得这么快。
“爸爸,我要走了,你别难过,要注意身体,别老是抽烟……我,我,其实我没怪你。”
黄婧杉感觉到有一股力量在向后拉扯着自己,知道这已经是最后的时间了。
她伸出手,想要最后再感受一下亲人的体温,手臂却从黄父同样伸出的手上穿透过去。
黄父脱口道:“对不起,其实爸爸也……”
没等他说完,黄婧杉就消失了。
林雪旷静静看着他们。
他时常会觉得悲剧非常动人,一方面是因为遗憾与破碎天然所具有的特殊美感,另一方面大概则是……人往往在旁观悲剧的时候,才能更加清晰地认识到,自己离此的遥远。
他微微垂了下眼睫,掩饰住目中神色,抬眸时已经恢复了他自己平素的样子:“各位,既然事情解决,那我也走了。”
黄大哥转头擦了下眼睛,说道:“等等,林同学……不,林大师,我送您回去吧。”
他的语气简直可以说得上恭敬了,不顾林雪旷的推辞,硬是坚持把他送了出去,又小心翼翼地拿出一张支票,表示希望林雪旷收下。
不光是感激,像这种高人的便宜,他也是绝对不敢占的。
黄大哥本来还担心对方不收,但林雪旷表现的还挺淡定,低头在支票上扫了一眼,没伸手,直接报了卡号:“转账吧。”
为他打了一辆车,目送着车尾气消失在路口的转角处,黄大哥连忙把一笔不菲的金额转到了林雪旷的银行卡里。
做这件事的时候,他心里面还在感慨地想,以林雪旷的能力,挣钱对于他来说应该是件十分轻松的事,但对方的生活看上去跟普通的大学生们依旧没什么两样,果然高人的境界就是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