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婧杉自幼丧母,但是家庭条件很好,她的父亲是本市一位小有名气的房地产商,又只有这一个女儿,葬礼也办的极为隆重。
此时仪式还没有正式开始,内厅中的宾客们已经到了一大半,他们的脸色或沉痛或严肃,偶尔低声交谈着,唏嘘黄婧杉的去世。
林雪旷不动声色地四下打量一圈,看见了班里其他一些认识的同学,其中以女生居多,有的他已经叫不出来名字。
有两个女同学大概是黄婧杉的好朋友,正在前面帮忙整理东西,两人都哭的稀里哗啦,不时就得停下来擦擦眼泪。
黄婧杉的父亲看起来五十来岁,身材微微发福,长相有些严肃,此刻沉默地站在一旁,瞧着女儿的灵位,黄婧杉的男朋友祁彦志也来了,正在同他说话。
林雪旷和吴孟宇静悄悄地走过去,找到位置坐下。
吴孟宇跑到自动饮水机那里端了两杯热水过来,一杯递给了林雪旷,说道:“我还以为你顶多进来看一看,不会留下来参加葬礼呢。不像你性格啊。”
不得不说,吴孟宇很了解他。
林雪旷喝了口水,道:“毕竟同学一场,黄婧杉遇上这样的事,我也觉得很惋惜,就当最后送送她吧。”
林雪旷平时是天塌下来都不会参加集体活动的,吴孟宇半信半疑地看了他一眼,林雪旷满脸坦然。
这么一来,吴孟宇倒是突然想起一件事。
林雪旷的这张脸,完全是去混娱乐圈都能直接当花瓶的级别,刚一入学就引动了半个学校的人过来围观,军训的时候直接被教官给拎了出来,让他站在队伍的最前面当举旗手。
那时候不光女生们喜欢偷偷的议论他,就连男生有的时候都会凑过去八卦八卦,吴孟宇作为校草的舍友,遭到了不少人的拉拢,他记得当时黄婧杉还开玩笑,说要在一个月之内把林雪旷拿下。
但林雪旷不为所动,最后黄婧杉反倒跟追求她的祁彦志成了情侣。
现在林雪旷竟然会来参加她的葬礼,说不定当时也不是全然无心,只是不知道怎么表达,这样一想,真是个悲伤的故事。
吴孟宇沉重地拍了拍林雪旷的肩膀,伤感地说:“问世间情为何物。兄弟,我明白了,你一定要节哀顺变,注意身体。”
林雪旷:“……”
不,你可能不大明白。
两人正说着话,刚才在前面替黄婧杉整理遗物的一名女生也走了过来,正巧坐在林雪旷和吴孟宇身边。
她坐在那里还在不停抽泣,眼泪仿佛总也擦不完似的,林雪旷和吴孟宇便打住了话头。
前排的一位女生转过头来递了包纸巾,轻声道:“嗨,贺思梦,给你纸。”
贺思梦一边道谢一边接过去,抽出几张纸巾摞在一起捂住脸,过了好一会才缓过来,鼻头和眼睛都已经通红,看上去楚楚可怜。
林雪旷默默看着。
吴孟宇“哎”了一声,劝道:“你也别太难过了,生老病死这都是没办法的事,黄婧杉出事后你一直帮着跑前跑后的,已经为她做了很多了。”
“我知道是这么个道理,但发生在身边,还是觉得特别接受不了,这毕竟是一条无辜的人命。”
贺思梦丢掉纸巾,轻声说道:“尤其是婧杉还没的这么……莫名其妙的,整件事情根本就解释不通,又什么都查不出来,真是太冤枉、太可惜了。”
她在这阴气重重的灵堂里提到黄婧杉的死法,令大家都是一阵沉默。
倒是这时,林雪旷忽然开口道:“如果黄婧杉那天跟宿舍里的其他人一起去食堂吃饭就好了。”
他难得开口,脸上淡淡的,语气倒像是惋惜。
贺思梦有些惊讶地看了林雪旷一眼,低声道:“是很不凑巧。婧杉那天上午跟祁彦志去月老祠玩了,但是因为觉得有点头疼就提前回了宿舍休息。我在学校门口碰见了他们回来,那个时候婧杉的舍友还在图书馆呢,结果她就落单了。”
林雪旷朝着祁彦志的方向看了一眼,正好这时对方的目光也无意中扫过,在半空中跟林雪旷一碰,脸上闪过些许意外之色。
他长得干净清秀,只是眉眼细长,嘴唇略薄,面相看起来便显得刻薄而阴郁,不大耐看。
祁彦志看看林雪旷,眼角又轻飘飘在他旁边聚着的人身上一扫,神情似有些微妙的不屑,冲林雪旷点了点头,就把目光移开了。
吴孟宇也看见了他这个眼神,皱了皱眉头,低声道:“自个女朋友的葬礼上,他还有心思跟你摆脸色,真特么有病。”
谁都知道祁彦志这人虽然长得还行,家境可以,成绩也很好,但偏偏还特别喜欢酸别人,见不得身边任何人出风头,整个一柠檬精投胎。
他尤其嫉妒样样都能压自己一头的林雪旷,刚才一定又是看见林雪旷人缘好心里不爽了。
林雪旷看着祁彦志的脸,若有所思道:“是啊,可真狠心。”
他们说了这几句话,葬礼也快要开始了,按当地风俗,亲人要在这时将放着死者牌位和骨灰盒的供桌搬出来,被称为“请灵”。
黄父带着几个黄家的亲戚进了后面的内间,但过了一会,人没出来,里面反倒传来了一阵骚乱,还夹杂着黄父怒气冲冲的声音:“不可能,绝对不是!”
黄父的秘书和祁彦志原本都在外面等着,闻言对视一眼,立刻跑了过去,只见黄父捧着黄婧杉的骨灰盒,怒声道:“这不是杉杉!”
黄婧杉的大堂兄一直在旁边陪着,听到这话吓了一跳,连忙问道:“二叔,您说什么?”
黄父没有理会侄子的询问,拿着盒子径直来到外面,质问在场的人:“谁把我女儿的骨灰偷走了?是不是你?是不是你?还是你?说话!”
他本来就看着威严,暴怒起来十分可怖,而且看上去疯疯癫癫的,大家不免都觉得有些瘆人,一边摇头一边躲避。
这时祁彦志和黄父的秘书也过来了,黄父一眼看见祁彦志,立刻大步走到他面前,一把扭住了他的领子。
黄父瞪着眼睛道:“我知道了,这骨灰盒肯定是你换的,我就看你小子不是个好东西!我女儿跟你出去玩了一趟,回来后就死的不明不白,你把女儿还我!你还我!”
他力气极大,祁彦志被勒得说不出话来,满脸通红,连连咳嗽。
黄大哥和秘书连忙上去把两人分开,一个从背后抱住黄父往后拖,另一个不敢动老板,就拉开了祁彦志。
一时之间,周围安静的吓人,大家的目光都落到了那只骨灰盒上,惊疑不定。
真的被换了吗?可谁会去动一只骨灰盒呢?胆子小一点的,连看都不敢多看。
黄大哥费了很大劲才将骨灰盒从黄父的怀里抢出来,他仔细看了半天,小声道:“二叔,这盒子就是咱们挑的那个吧。您看这花纹一模一样的。您……您心脏不好,冷静一点,也别太难过了。爸,你看呢?”
黄婧杉的大伯过来看了看,也说没错。
黄父发出质疑的时候,祁彦志一直在咳嗽,咳了老半天,仿佛这时刚刚缓过劲来,这才露出难过的表情,哑着嗓子说道:
“伯父,真的不是我。婧杉去世了,我确实很想她,可是就算把骨灰盒拿走了又有什么用呢?她也回不来了。我更希望她能早点入土为安,您要是这样,婧杉知道了也一定会很难过的。”
他说着低头擦了擦眼睛。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黄父的状态已经有点神经质了,大家并没有把他的话当真,反倒因为祁彦志的态度,对这个礼貌又深情的小伙子产生了一些好感。
黄大哥低声跟祁彦志说道:“我二叔情绪不太稳定,不好意思,你别往心里去,先出去吧。”
黄父瞪眼道:“胡扯,谁说我情绪不稳定的?我说了盒子不一样就是不一样,我还能认不出来?”
他嘴上这样说着,其实心里已经产生了犹豫。
他就是觉得盒子触感不对了,而且虽然外观看起来哪里都一模一样,可抱在手里的时候,就本能觉得里面不是自己的女儿。
但这种直觉的不确定性太大了,大家也都不怎么认同,黄父就算性格再是强硬,也无法一直坚持。
这样一闹,葬礼只能暂时推迟,黄大哥从小就跟黄婧杉的关系不错,劝了二叔一会,自己也觉得十分难受,索性走到殡仪馆外面透气。
他找了个背风的地方,摸出包烟,取了一支叼在嘴里,接着掏打火机的时候却不小心把钱包掉到了地上。
真是干什么都他妈不顺!
黄大哥正要弯腰,旁边忽然伸出来一只手,将地上的钱包拾起来,然后向他递去。
“给您。”
那只手修长白皙,黄大哥接过钱包,顺着看过去,只见面前的人肤色极白,眉眼明晰的如同画成一般,带几分书卷气,竟是个极为秀雅清隽的青年。
他看着还有点面熟,仿佛是堂妹的同学。
黄大哥怔了怔:“谢谢。”
“没关系。”
林雪旷瞧见他左手手腕上的一串水晶碧玺,便道:“黄先生,一般人是该把开过光的饰品带在左手上。但你是左撇子,又生于闰月,身上的能量场与普通人正好相反,右手是净手,左手是污秽手,这东西戴反了会使负能量聚积在体内,容易出事。”
他说话的时候脸上微带笑意,似春风拂面,似漫不经心,看着仿佛只是随口闲聊一般:“黄先生最近家中事多,令妹枉死,令尊令堂的肝脏和脾胃都不怎么好,你可要多注意啊。”
林雪旷说完之后,冲着黄大哥点点头,转身走了。
估量了一下黄大哥的智商和接受能力,他心里默默倒数:“20、19、18……”
黄大哥心中十分震惊。
这个年轻人只说了几句话,但说中了他手腕上的珠子来历、他的生日月份、他父母的身体状况,没一句出错。
如果说这些还有可能提前调查,那么他确实从上周戴了这串据说可以转运的珠子以来就觉得身体很不舒服。
好像胸口总是堵着口闷气一样,还总是胃疼,上医院又查不出来问题,正好也同林雪旷说的对上了。
总不能这么多都是这年轻人蒙对的吧?
所以他刚才说,黄婧杉是枉死……
黄先生一把将手腕上那串珠子撸下来,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顿时觉得那股闷气好像一下子就散开了,胃疼也好了不少。
他烟也顾不得再抽,把珠子往兜里一塞,快步追上去。
“同学!同学请留步!”
“……3、2、1。”
林雪旷微微一笑,停步转身时,脸上已经露出了恰如其分的疑问:“黄先生,有什么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