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 7 章

送宋宛央回家后,路炀开车回了趟老宅。

老瑞海人之间都流传着一句话:得罪谁,都不能得罪住在淮阳路的那帮人。

不知名的公馆和别墅群屹立在在淮阳路的森森绿荫中,远处是候鸟成群的大型人工湖泊,世外天堂不外如是。

路炀进门时,佣人大多都离开了住宅,只是打小照顾他的张妈还在。

“还知道回来呢?太太都不知道念你多少天,也不知道给家里打个电话。”

路炀看了眼张妈,将车钥匙扔茶几上,散漫道:“这才半个月没见,张姨你气色越来越好了。”

张妈嗔道:“臭小子。”

“我妈呢?”

“刚礼完佛,在书房...”

话没说完,路炀大步往楼上走,张妈提醒,“很晚了,你声音轻点。”

“知道了。”

路炀摆手,脚步不自觉放低了。

到三楼,推开最里面的门,一阵淡淡的檀香飘来。

挽着华贵发髻的妇人正端坐沙发上,低声默念着什么,手里的檀香珠轻轻拨弄。

仅仅是露出旗袍领口的小片肌肤,便知她保养得极好。

路炀自后面搂住她。

“路夫人,你越活越年轻了,你看看走一起谁会说你是我母亲?”

路母慢慢睁开眼,说:“终于知道回来了,还以为出国一趟你把家里给忘了。”

路炀挑眉:“你儿子是那样的人?我去缅甸当然是为了正事。”

“什么正事?”

路母转头,睨他一眼,“听人说在赌.场看到你了,十几个女孩子围着,胡混也算是正事?有空多学学管理,做正经生意接手受家里。小时候就是太疼你了,整得现在不知轻重。”

“可别,路夫人你就饶了我吧,你知道我最讨厌我哥那套。自在了然无牵挂最适合我。”

路炀坐在旁边沙发上,给路母倒了杯茶。过会儿拿出个什锦盒子。

“说我胡混我可不接受,我明明是给我母上大人挑礼物去了。”

什锦盒子中央躺着块翡翠,鹅卵石大,色泽纯正如泼墨,半丝瑕疵也无。

一看就价值不菲。

路母接过后,说:“不错,比我那些玉颜色都纯。”

路炀因为夸奖,轻快地扬了下眉。

她又说,“但比起这些,我更希望我宝贝儿子什么时候带个好姑娘回来。”

“前段时间有人老说在你身边看见个姑娘,什么时候带回来给妈瞧瞧?”

路炀不赞成地“啧”了声:“就那些庸脂俗粉,带回来不是碍您的眼?”

“真不喜欢?”

他不以为然地抬了下眉,不然呢。

路母将什锦盒子放桌上,说:“那得空要不要和你李叔的女儿见见?她也才从国外回来。说来小时候你们还见过。”

路炀一时没说话。

他捏着个打火机在指间旋转,睫毛微垂,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衬衣袋子还放着一块翡翠玉,那是给另一个人带的,烫得他胸口发热。

“你也老大不小了,妈也不是看重家世的那种人,只是身家至少清白。”路母说,“圈子里的姑娘我都留意了下,差不多年龄的除了你方叔叔家——”

路炀不经意打断,懒道:“行,那就后面见见呗。”

儿子这么容易松口,路母犹疑:“真的?那我就和你李叔认真交涉了,可不能反悔。”

“嗯。”

说话间,门被推开,张妈端着杯牛奶进来。

路炀知道他妈几十年的习惯,喝完牛奶就准备睡了,正要起身。

路母突然说:“对了,过些天就是你父亲的忌日,还是抽空去看....”

话没说话,路炀脸色陡然沉了下来,不以为然:“看他做什么?”

“不管怎样,他还是你父亲。”路母叹了口气,“在特殊的日子给他上柱香,送束花聊表下心意。”

“心意..”

路炀从鼻腔嗤出一声讽刺,“他在你怀我的时候公然出轨,还想抛妻弃子,死外面算老天爷送他的功德。”

“我还没有大度到去看这种人渣。”

路母不说话了。

似乎是觉得自己说话过重伤害到了她,路炀脸色缓和下来。

“妈,我知道分寸,也知道谁对我好。”他说,“你早点睡,我明早起来陪你吃早餐。”

他起身出了房间。

“这孩子..”路母盯着他的背影嘀咕了句。

等人离开关门后,她脸色却渐渐平淡了,毫无刚才的半分哀伤。

张妈将牛奶递给路母,注意到桌上的锦盒。

“这是少..他送的?”

“嗯。”

路母看了两眼,继而面无表情地递给张妈,“扔了吧。”

接下来一段时间,宋宛央按部就班打理花店。

这些日子,路炀果然如他所说,将两人的关系卡在了朋友二字里。

他并不过分热络,消失几天后再恰如其分的出现,借着改善伙食之由,带宋宛央出去吃饭。

只是诸如牵手,解安全带此类的暧昧之举,再没了。

他依然会将她送到楼下;她工作,他就养气功夫极佳,在车里等她半小时。各种想入非非之举,真是将温水煮青蛙做到了全套。

路炀这个人,不得不说是行走的荷尔蒙。

那天,宋宛央忙完了花店工作,一看手机,他半小时给她发了条短信。

【我在成渝南路,待会去吃火锅如何?】

【要是没记错,宋小姐还欠我顿饭。】

大少爷连约人吃饭都拽气十足。

宋宛央关掉花店,去找他。

成渝南路正是她每晚回家的必经之路。初秋天暗得愈早,葱郁树木将青黛色的周遭,拢得如森森城堡。

暗黄色路灯铺在他那辆车牌号连贯的黑色大牛上。

宋宛央远远便看到一截手臂懒懒搭在车窗上,食指弹了下烟灰。

穿着红色呢裙女人步伐枭枭缭缭,停在她的车窗上,窈窕身姿稍稍弯下。

妖艳的红唇微微阖动,同时将一张小纸条递出去。

路炀夹着烟的那只手,散漫接过。就在这时,他看到了迎面走来的宋宛央。

两人目光轻撞。

他眉眼天生含情,竟就笑了那么一下。

女郎觉得自己有戏。

“不好意思啊,或许别的日子我可能会考虑考虑。”他手指虚夹着那张纸条,任由风将头吹远,戏谑目光越过女郎直直看向宋宛央,“但我今天,我朋友已经有约了。”

朋友二字,在他拖腔带调的语气里有种别样旖旎。

....

因为这件事,树藤危机感蹭蹭往上。

来来往往几次,见宋宛央依然不咸不淡对待路炀,树藤忍不住说:“我感觉你对路炀有点太冷淡了,看这架势还以为是他在一门心思攻略你。”

“他这样的花花公子,反复几次后你不给他正面反应,说不定他就没兴趣了,到时候怎么办?”

宋宛央正在给盆里的月季剪枝。

那是她前两个月从花卉市场买回来的月季枝,到初秋了,迟迟没有冒出红色的笋芽。

她猜到大概是因为酷暑导致的僵苗,于是拿剪刀一一剪嫩枝。

“喂,你听到没有啊!”树藤大喊。

这届女配,真是前所未有的不听话。

宋宛央将剪掉的树枝一一装进袋里,说:“还不到时候?”

树藤:“那你觉得什么时候合适。我可提醒你啊,千万别弄巧成拙...”

叨叨个没完,宋宛央揪揪眉毛,没说话。

这么些天,她已经勉强能忍受脑海里的声音唠叨了,就当免费安了个点读机。

她给月季喷上了治疗黑斑病的药,光是想象着几个星期后,它冒出花芽的模样。

宋宛央仿佛得到了治愈。

傍晚一个电话打破了她的宁静。

“方...师姐?”宋宛央有些犹疑。

称呼方凝为师姐,是因为方凝大她两岁。宋宛央从瑞海毕业那年,方凝正好从宾大申请回瑞海读研。

“是我。”

方凝调侃,“所以我两的关系就是加了联系方式后,谁也不联系谁?”

宋宛央摸摸鼻子:“没,最有有点忙。”

“今晚有时间吗,一起出来吃个饭?”她说,“秋天不是到了吗?和你约初秋的第一顿火锅怎么样?”

宋宛央不是很乐于社交,沉吟:“还有其他的人吗?”

“就几个小姐妹。”

根本不给她拒绝的机会,方凝直接甩了个地址过来。

除了路炀,宋宛央已经有段时间没有固定社交了。想着去听几个女孩子,谈谈时尚也好。

更何况方凝同傅宴之,路炀是一个圈子的,了解一下他们的消息也不是不可能。

地址在招待宾客的金茂大厦,富家千金选的火锅店自然也不一般。

流水潺潺的包间宽敞明亮,十分有格调,四五个人围成一桌,每人面上都有个小锅。

今日的方凝一身勾勒身材的丝绒裙,黑长直如瀑布荡漾在腰侧,一举一动间是落落大方的惊艳。

方凝给彼此做了介绍,几位漂亮女孩身上穿戴皆不菲,善意打量宋宛央。

有人惊呼:“你是不是演过电视剧,叫什么...”

其他女孩:“不能吧。”

朋友小左说:“怎么不能,我那个时候第一眼就把这个小姐姐记住了,女主看到最后还是个大众脸。”

方凝和宋宛央相视一笑。

宋宛央说:“就一低成本网剧,不值一提。”

“但仅凭出场就让我记住的,姐妹你是第一个,我必须和你碰一杯。”

宋宛央端着饮料,和她轻轻一碰,笑道:“叫我宛央就好。”

女孩子的友情有时候来得就是这么奇怪,有时候就是几句投缘的话。

以前她自卑到尘埃里,总害怕她们用高高在上的目光,看出自乡村里的她。

可瑞海大学待了四年,她知道权贵家庭里出来的孩子,大多皆是素质涵养俱佳,绝不会给人流于表面的轻视之感。

除了..

有服务生端锅底上来,全是红锅,除了宋宛央面前的清汤锅。

她是典型的江南胃,吃不了辣。

方凝正埋头看手机,朋友探头过来,调侃道:“连吃饭都要给傅宴之发消息呢,情谊够绵绵啊。”

“说什么呢,我只是问问他上回去的那家酒吧叫什么名字。”

方凝用勺子轻轻敲了下朋友手背,“而且我和他只是朋友,被你这说的有什么奸情似的。”

“好好好,是从小到大的好朋友。”

小左说,“他也只是对别人冷漠脸,对你和颜悦色。别人找他帮忙不见得甩个眼神,你想考回瑞海他特意介绍他的导师给你。然后也只是在你生日那天送了你一台斯坦威钢琴。”

“死丫头,越说越过分了啊。”

方凝侧过身去,作势要撕她的嘴。

亮着的手机屏幕就这样放在汤锅旁边,和宋宛央仅仅几个拳头的距离。

她看到私人对话框里,方凝问傅宴之。

【宴之,上次我们去的酒吧叫什么名字呢,我待会和几个朋友准备去喝一杯。】

那边或许在忙,十多分钟后才会。

【zero,淮北路。】

简单明了,像极了他不拖泥带水的性格。

宋宛央喝着饮料,目光扫过他的微信头像时,悄悄停顿了。

还是大学时的头像,黑色方块悬坠在虚无缥缈的宇宙,神秘遥远而不可触及。

无论过了多少年,鲜活记忆是不会褪色的。

她想起自己大学四年反复地通过共同的微信群,怀着忐忑心情点进他的微信里。

她们本该毫无交集,可好巧不巧,在他要退出学生会那年,她稀里糊涂成为了校宣传部的一员。

几百个人的大群里,傅宴之是排头那几个,微信名是简单的Z。

无数个日夜里,她蒙在被窝里,因为跟不上的学业和压力无声落泪,都会通过大群点进他的微信。

仿佛能从他的头像得到无限力量。

暗恋是永远和黑暗为伴的苔藓。

她知道他要出国了,他们再见无期,她只是渴望躺在他的微信列表里,做一个永远不会冒泡的死尸。

于是宋宛央做了她前二十年最大胆的举动。

她紧张到双手颤抖,主动添加他。

被子里全是她的心跳,

然而下一秒,跳出个对话框——

【由于对方隐私设置,你无法通过群聊将其添加好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