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老陈他们眼中的情敌对掐,在其他围观者看来就是两个武功超群的人之间的精彩比试。
王青自少时习剑,身法与剑术相辅相成,与其他剑客有很大不同的是,他没有固定傍身的爱剑,而是可以做到使用任何一把剑时,都能将此剑的锋芒发挥到极致。
他算自小出身武门之家,习武之路顺遂无蹉跎,成功跻身京城中最顶级的那部分武者之一。
而梁衍不同,他出身皇室,自幼受先帝与皇后喜爱,可算称为梁国开朝以来最集尽万千宠爱于一身的皇子。
他生来活泼好动,先帝许是怕他摔了碰了自己,作出了七皇子梁衍此生不得习武这等口谕。
按理来说,虽然没有要求皇子需得文武双全,但万事都要略知皮毛,以便彰显皇室风范,这是供认不讳的事实。
所以这口谕一下来,便引起了当今皇上,曾经的二皇子梁禹不满,他作为梁衍的一母同胞的亲兄弟,硬生生在先帝殿前跪了整整两日,还是没能换来先帝收回玉言。
彼时梁衍方才六岁,正是开始习武的大好时机,便就这样荒废下来。
但好在他喜爱文墨,小小年纪便可出口成诗,熟读四书五经,惹得本就偏向文臣的先帝更是龙颜大悦,常与朝臣分享七皇子写的文章,不得到百官的一顿吹嘘说梁衍是我朝天纵奇才之类赞扬话语,他都不肯善罢甘休。
直到十四岁时,京城迎外邦朝拜,被灘国暗算潜入皇宫,先后杀害两名皇子,又重伤当今皇上梁禹,趁乱掠走皇后至外邦并借此要挟梁国割让城池,先帝大怒只得派兵迎战,而那时能与武将率兵出征的皇室中人仅余七皇子梁衍一个。
他被迫穿上铠甲,扛起国家大旗,一个锦衣玉食的皇权公子,就这样空降主帅之位,然后再一点一点将它坐稳。
不会武功,他当时就跟相伴左右的武将江浯学,从天亮到天黑,没有一刻松懈;不会兵法,他就在战火纷飞的帐篷里挑灯夜读,读到牢记,读到咬文嚼字,将数百本兵书倒背如流。
直到一次大捷,直到百次大捷,他已改头换面,成了坐拥百万雄师的鹰军将领,成了梁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晏王殿下。
…
王青对战梁衍,他其实心里知道自己是必输无疑的,他们二者之间根本无任何可比性,王崖也一再嘱咐王青谨言慎行,不可直面顶撞晏王。
但他听见那句嘲讽满满的称呼时,什么也顾不上了,只觉得满心满眼全是压抑许久的暴怒之气。
凭什么他可以对闫婉知根知底,可以让闫婉无条件信任?
他从未如此般不可控过,抽出木桩上的长剑便朝梁衍挥去,这一刀的力道强劲到足以劈开人的头颅,当场丧命。
却是被梁衍撤步轻松躲过,剑刃顺着他的衣摆划下,劈在了石板地面上,霎时迸发出火星。
梁衍神色自若,手中的剑刃力道适中,身法飘逸不定,几乎是击击即中王青。
但他们二人都是常年实战的上等高手,打起来架来是又野性又凶残,见招拆招,拳拳到肉,整个清晨的热火气氛都被瞬间点燃。
周围人正看得兴起,而门口八卦三人组自然也不例外,一个两个齐刷刷扒拉着门框,正叽里咕噜地交谈着什么。
其中本就是个武痴的老陈看得最认真,甚至还嫌弃起身边的同伴吵闹影响了他,忍不住放大声音吼了一句,“你们两个臭小子赶紧闭嘴,吵死老子了。”
他刚骂完,身旁就立马安静了下来,甚至还隐隐传来了倒吸凉气的声音,老陈专心致志地看起校场中间打得激烈的两个人。过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身边人的不对劲,连忙转过头看去。
只见他鼻间涌现一股清淡的香味,像是二月冰雪中盛开的红梅,寒冷而芬芳,带着一股拒人千里的遥远感。
一身轻纱绿衣的闫婉就这么面无表情地站在老陈旁边,正是校场的大门口,笔挺优雅的站姿与他三人这种粗俗地扒门姿势形成天壤之别。
老陈下意识喊出口:“谪…不是——闫姑娘您怎么会来这种地方?”
闫婉连眼珠子也没动一下,直直望着校场中间那两位瞩目焦点。
“我不能来?”
老陈楞了一下,连忙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您误会了——”
他越想解释越说不清,三人之人最有眼力见的那位同伴立马接过话,补救道:“他是想问闫姑娘您…怎么站门口不进去呢?”
闫婉的目光终于移动到他三者的脸上,反问道:“你们三位扒着门框,该如何进去?”
其他三人霎时尴尬不已,忙不迭后退让出一条道来。
幸好与方才梁衍经过时的情景不同,闫婉与他们擦肩时并未多言,俨然是来时不久,还没有听见他三人的八卦扯白,要不然定又有新法子整治他们。
闫婉刚走进了大门,就闻校场中央爆发出一阵震耳的口哨与叫好声。
顺着望过去,才知是梁衍将王青击倒在地,手中的重剑直指后者面门,仅余堪堪一寸的距离,刀尖便能划破王青的眼珠,叫他血溅当场。
而从比试开始到结束,其实梁衍只用了几招而已,或者更准确来说,他只主动出击了一次。
其他都是王青朝他袭来猛然进攻,而他是在皆闪躲避过那些密集的剑法,最后才不厌其烦地使了一招少年时学的复杂诡变的招数,让被情绪控制心性的王青输了个彻底。
其实梁衍心中那股子气还没因为这完全发泄出来,尤其是当余光中瞥见那一抹熟悉的身影进入校场后,他愈发想要自己学会忽视,就愈发强烈地在意起来。
西院离这里很远,闫婉日常所学的读书琴艺各类种种皆不会路过这里,怎么今日起了大早,绕了五六里路来这种地方?
她是…刻意来看本王的?
这时校场门口跑来气喘吁吁的一个门丁,正是当日送闫婉去贡院考试的那位小伙,他推开老陈等人挤进来,朝场中间正在冥想着什么的梁衍大喊道:“殿…下!殿下!奴才有要事相告!”
一见到这个门丁,梁衍大概就能知道是个什么事了,他将剑收回入鞘,目光从闫婉身上一扫而过,竟然随意将自己带来的那把价值连城的宝剑扔在地上,转身就朝着来路大步离开,甚至一句话一个眼神都没有留给面前的王青。
比试高下已分,败者王青呆坐在地上,将胜者莫名其妙扔在地上的重剑好心捡起,甚至还颇有眼光地抱在怀里研究起来,到底是出自何方大师锻造的宝物。
他这人就是如此,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
王青抬头望着梁衍明显急匆匆离去的背影,脸上露出疑惑不解的神情,这么好的刀都不要了?
直到那一抹清新淡雅的绿衣长裙落后梁衍几步,跟着出了校场大门时,他才彻底明白过来。
人家这把是狠狠耍帅了,还很彰显贵族气质,而他是彻底失去本就不高大的形象,还失了引以为傲的身手。
…
门丁朝梁衍前带路,两主仆默契十足,一前一后直径走入了一处偏门会厅后,门丁行了礼就告退了,俨然刚才那些话不过是逢场作戏的托词罢了。
此处位置极佳而景美,僻静而无人经过。
礼部侍郎杨舷予面色凝重地端坐在圆桌前,而桌上早已倒好了三杯茶水,与许多精致糕点,腾腾上升的热气表明一切都是提前安排好的。
见梁衍终于现身,他浑身上下焦躁不安都得了缓解,连忙起身朝梁衍作揖行礼。
梁衍随意找了个就近的位置坐下,头也不回地说了句:“闫姑娘倒是聪明,本王连话都没说一句,便知道要跟过来,想来是昨夜睡得安稳…”
他语气里有些几分挑刺儿的意味,听得杨舷予是心惊胆战,看这架势,这两人是吵架了?
他对这两尊大佛的相处模式一看就不太了解,如果是换作王青,只怕早就习惯了这两人阴一阵阳一阵的对话,甚至还能从中自由地插两句。
姗姗来迟的闫婉丝毫没理会梁衍,直径进入了亭中,分别朝两人端庄行礼,一副知书达理的样子简直是无懈可击。
杨舷予打破僵局道:“听闻姑娘昨日久未归府,可是在路上遇了意外——”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两个人异口同声地回答惊得目瞪口呆了。
“没有。”
“闭嘴。”
停顿了好一会,杨舷予也不再想说那么多开场白,直接一针见血,指出目的,他道;“殿下,闫姑娘,这次的会试成绩予今晨已经出来了…”
“但是目前的结果被翰林院中多人质疑,他们怀疑本次科举会试的满分第一甲——闫婉姑娘是作弊。”
梁衍连眼睫也没抬一下,单手举着茶杯,淡然道:“所以?”
闫婉本人情绪压根没有一丝波动,没有惊喜获得第一甲的荣誉,也没有被人误解的气愤感。
她的声音比梁衍还冷,宛如高山上再覆一层霜雪,直接冻得人发抖。
“理由。”
作者有话要说:7.19-20补存稿喔,暂停更新两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