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潺潺,笑声阵阵,穿过林子之后,天光豁然开朗。
也许是刚从光线晦暗的地方走过,咋一触及阳光,两人都还颇不适应,不约而同地用手遮了下眼前。
远处是错落的房屋,大片大片分隔的田地,能看见三三两两忙碌的身影;近处,一群小孩举着树枝,打打闹闹。
他们一边笑着,嘴里还一边说着话,朝着林子这边跑来,一个没留神,便撞上了季朝。
“哎哟!”
领头的小姑娘跑得最快,撞得也瓷实,眼看就要屁墩儿着地,季朝弯腰伸手,把她捞了起来。
后边的小孩赶忙止住了奔跑,都一副生怕被大人骂的神色。结果抬头一看,发现面前是两个不认识的人,害怕就变成了疑惑,自发地将他们团团包围。
这群小孩最高的不及荀南雁腰间,最矮的还只到季朝小腿,环绕着他们两个的样子,活像是一群小鸡仔围住了两只高鹤。
小孩们七嘴八舌问个不停。
“你们是什么人呀?”
“从哪儿来?”
“做什么的?”
还有人自以为小声地交头接耳。
“他们穿的什么衣服?真好看。”
“一定是从夷水来的大人物!”
小鸡仔们当着面开小会,一个个仰着脸,睁大眼睛,神色警惕。
问题太多,根本没法儿答,季朝又一向对小孩子没辙,只好去看荀南雁。
结果荀南雁根本无视面前的小孩,只是打量着远处村落的情况。
幸好还有人站出来主持大局的。
之前摔倒的小姑娘已经站稳了身,她看上去是这其中年纪最大的,也是最机灵的,上下打量了荀南雁和季朝半天后,好像心中有了成算,便开口问道:
“大哥哥大姐姐,你们是夷水来的吗?”
荀南雁收回目光,抢在季朝回答前点头。
“太好啦!”小姑娘一声欢呼,眼睛发亮,“夷水的救兵来啦!”
她开心得很,像是盼着他们盼了很久的样子,又扬手招呼其他小孩,“走,去告诉我爹去!”
其他小孩根本没懂什么是‘夷水的救兵’,但小小领头人一呼百应,他们都听话地丢下两个外来客,跟着小姑娘走了。
小鸡仔们呼啦啦地来,就说了几句话的功夫,又呼啦啦地跑远。
他们声势浩大,引起了许多人的注意,原本正抱着木盆往河边洗衣的妇人,洒扫喂鸡的老人都被惊动,看了过来,发现是两个陌生面孔后,竟然也是兴高采烈地丢下手头活计,远远围观。
荀南雁和季朝站在原地,像是两个万众瞩目的稀奇玩意。
季朝满头雾水,荀南雁不动如山。
过了不一会儿,又是一众人群过来,当先的男人几步走到荀南雁和季朝面前,带着满面笑容,抱拳作礼:
“诸位大师,诸位大师,我等真是盼你们好久了!”
荀南雁坐在老木椅上,环顾四周。
这是间低矮瓦房,房内简陋,只有一张方桌,几把木椅,不过收拾得很整洁。
正门两侧还种着橘子树,现在只隐约看得到一点树影,因为村里人拥拥堵堵地挤在房外,把什么风景都遮了个干净。
“哎呀,大家伙儿,且去忙吧,此事我会与大师分说清楚的。”
吴大川殷勤地招待荀南雁和季朝坐下,又赶忙到门口,吆喝围观的村人。
这地方名叫吴家村,处于夷水和朔方交界的外沿,若要去最近的小城,牛车都得走上大半天。
村里七十八户人家,得有一多半姓吴——以前是全姓吴的,不过后来与外通婚,渐渐也就人口驳杂起来。
吴大川便是吴家村村长。
他是个满脸胡茬子高大男人,年龄估摸着得有四十好几了,一看就是庄稼汉模样,但因着读过几天书,说起话来总是半文半白,与外表相当不符合。
他一顿好话,终于把围观的村人劝走了。
留在房里的除了荀南雁两人,就只剩吴大川、此前被撞倒的小姑娘,和一个满头花白的老妪。
后面两个应该是吴大川的女儿与老母亲,受了他的嘱咐,安静地坐在旁边,充当陪客。
“大师请喝茶。”
吴大川将茶水端到方桌上。
茶是盛在碗里的,土瓷大碗,使用的年岁已经很久了,边缘还有些小小的缺口,不过被人用力擦洗过,亮堂堂的很干净。
荀南雁浅酌一口,很苦,不是什么好茶。
她放下碗,轻声细语地开口:“村长把事情仔细说说吧。”
“好好好。”吴大川忙不迭地点头,
他也不坐,就站在荀南雁面前,神色肃穆地开口:“咱们村子里,闹了鬼患!”
这事儿,还得从头说起。
鬼怪第一次现身,是八日前的夜晚。
遭了灾的是村中吴二一家。吴二父母早亡,头先有一个大哥,不过还未长成就去世了,去年吴二成了婚,媳妇是朔方人,远嫁,不过两人感情很好,次年三月便生了孩子。
吴二侍弄庄稼,早晨起得极早,为了不吵醒媳妇和孩子,都是睡在外间屋。
吴二的孩子是个女娃,一向乖巧,从不夜啼,吴二媳妇也能跟着睡个安稳觉。但这天夜里,她突然被吵醒了。外间屋窸窸窣窣响动不停,吴二媳妇先是在床上问了声,结果没人应声,反而响动更大了。她怕吵醒孩子,就下了床走到门口。
‘当家的?’
回答她的,是‘咚’的一声重响,吴二一头撞在了门上!
吴二媳妇当即就被吓一跳,刚想推门看看自己丈夫这是怎么了,门才开了一条缝,就发现了古怪——她那当家的吴二,人‘化’了!
要说化,好像也奇怪,人又不是猪油做的,怎么可能烘烘火便化?可吴二确实‘化’了,自小腿往下,都没了形状,全变成了黑漆漆的影子!
“门一打开,影子便向着屋里的人游来,不过幸好缝隙开得小,吴二媳妇也是果断的,见情况不对,抱上孩子就从窗户钻了出去。”
“她是吓坏了啊。孩子哭,她也哭,他们家就在我们屋旁边,我听到这声响赶紧出来看。起先也不知道是鬼,胆子大,隔着窗户望了一眼,就见那吴二身上全是些张牙舞爪的鬼影,除了头,整个人都要化光了!看到我来了,他还边笑边说话——他说,他要吃了我!”
说到这里,吴大川擦了擦头上的汗,好像也跟着体验了惊心动魄的一晚。
“但他走不动路,就只是那摊影子动来动去地在屋子里流,等他化完了,那影子也不动了,我再看的时候全都消失了——没有影子,也没有吴二。”
“那时候在场的人都没有什么不对劲,我们就以为,吴二死了这鬼也跟着死了,松了好大一口气。起先的时日也确实平安无事,不过到了第五日夜晚,同样的事又发生了。这一次是东头卖鱼佬一家——他们就没这么好运气了,大家伙是等到第二天中午才发现不对的,卖鱼佬五口人,一夜之间全不见了。”
吴大川叹气:“都被鬼给吃了。我们这才惊觉不好,赶紧写了信,让村里人送到城中去,叫学堂的大师来救救我们。”
“等了三日,实在心焦,送信的人也没见回来,我们还说难不成是路上出了什么意外,正准备明天再去一趟呢,结果大师你们就来了。”
村长说话的过程中,季朝的神色变换数次,一会儿看看荀南雁,一会儿看看吴大川,欲言又止。
——按这村长的话来看,是以为他和荀南雁就是夷水城中接到信件派来的除鬼人了?但他们明明是临时起意才来的吴家村啊!
可是荀南雁又确实接到过信件,信还是只鹰送来的,在天空长鸣盘旋,好大阵仗,等到荀南雁出了马车,才落到荀南雁的手臂上。
也是看了那封信之后,荀南雁才和乔三公子提起,要转道往夷水去。
原本季朝以为信和鹰是从北荒来的,现在看来,莫非那信便是夷水来的信?
荀南雁到底是来找人的,还是来夷水除鬼的?
他拿不准主意,犹豫再三也没开口——荀南雁可不是会帮人的性格,如果没有北荒城主发话,她怎么会主动掺和进来?
“这三日村中无事?”荀南雁问。
吴大川摇头:“没有,那鬼也不是天天出来,前两回中间都隔着五日。”
“如果真是五日冒回儿头。算起来,就是明天了。”吴大川面色愁苦:“村里人都害怕得很,谁也不知道下一个遭殃的是不是自己——就算不是自己,那也都是村里人啊!”
荀南雁沉吟片刻,也没做出什么承诺,只说:“等夜里看。”
她的表情很淡然,有种漫不经心的感觉,但在‘大师’身份加持下,吴大川看着只觉得心中安稳,铁定是个厉害人物!
“好好,那我赶紧给您二位收拾住房出来——就住阿满的家吧,他家里没人,不过房子都是好端端的,干净得很,”吴大川又想了想,“不过他那儿统共两间房,我再去找户爱干净的人家。”
荀南雁看了眼季朝,又回头望向吴大川,眼带笑意。
“不用,我们当然是一起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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