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
荀南雁再次推开门时,房间里的动静一下子消失。
谢杳杳面对着她,眼观鼻鼻观心,站得笔直,跟旁边的柱子如出一辙。
而季朝,看上去面色有点古怪,眼神鬼鬼祟祟地瞧过来,等荀南雁回望的时候,又像是被刺了一样,很快移开。
荀南雁挑眉,目光玩味,“你们好像聊了一些有趣的事?”
“完全没有!”谢杳杳把头摇得如同拨浪鼓。
荀南雁不置可否,她招招手,门外的侍女又赶忙进来。
侍女的心情在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里,接连大起大落,现在脸色还有点不正常。
“小殿下,”她屈身行礼,声音发虚,“请随我来吧,此间烟尘过多。”
这回是赖不下去了。
谢杳杳耷拉着眉眼,小心觑着荀南雁神色,像个狗腿子一样:“雁姐姐,我也想和你亲近亲近,明天我可以来找你吗?”
“我可会做吃的了,特别是甜点!”她补充道。
甜点没有引起荀南雁的兴趣。
“亲近?”她笑得温柔似水,“我们今晚就可以很亲近。”
今晚……
“啊?”谢杳杳脸红了。
“适才大哥专程来传话,说义父今日要设家宴,让兄弟姊妹们都聚一聚,”荀南雁的目光意味深长,“小殿下,咱们在座次上,也许很近呢。”
家宴……
“啊!”
谢杳杳脸白了。
陆离是今日才返回北荒的。
他自西十三的温陵来,跟着一起的还有辛涂,这是荀南雁底下行四的兄弟。
辛涂模样憨厚,常是一张笑脸,好像从不知悲与怒,他年纪和谢杳杳一样,今年初春才离开训诫所,开始担当除鬼之责。
这第一回除鬼,先由大哥带着涨涨见识;此后再出北荒,就是独当一面了。
兄弟姐妹自外而归,照惯例是要设宴的,宴客厅位于右侧偏殿,这里原本是城主姬妾所居,不过自从十六年前夫人产子去世后,便空无一人。
正当壮年的高位者却毫无流连后宫的心思,足可见城主与夫人鹣鲽情深。这在北荒又是好一桩美谈——不过美谈太多了,暂且不提。
荀南雁去的时候,天色已尽黑,大殿内明灯高悬,将四处都照得亮堂堂,
白衣侍女们鱼贯而入,又流水般缓缓退去,只剩下几个,站在一旁伺候酒水。
大殿两旁有如烟似雾的帷幕,里边正传来奏乐,丝竹声声,悦耳动听。
北荒城城主,名为谢天复,已年逾四旬,他长得像个文人,没什么架子,发丝夹杂着花白,梳得一丝不乱,胡须修剪得长度适宜,此时坐在上首位,目中带着笑意,眼角牵扯出鱼尾般的细纹。
而他的右手下位,便是小殿下谢杳杳。
此刻这姑娘正襟危坐,目不斜视,全身心散发出紧张的气氛。
她当然得紧张。
一个冒牌货今晚就得与亲生父亲面对面,其中的压力非同一般。
荀南雁比邻而列,看她的样子看得有趣。
而与谢杳杳相对的位次,坐着的是一名二十出头的陌生青年。
一看便是西十三城出身的俊秀公子。
他穿着雪白绣暗纹的广袖长衫,长衫外只披着不知什么动物毛皮所制的大氅,毛色纯黑且十分光亮。
这身衣服好看,却不够保暖。
虽然已进入三月,但北荒的春天和外面是不一样的,荀南雁觉得以外来人的标准说,这位朔方城来的乔三公子,一定会觉得很冷。
乔三公子,乔何方。
前几日向城主汇报事项时,她曾听到过这人的事儿。
乔三公子是朔方掌权家族乔家第三子,此行是奉父命来求援的。
他那二哥半年前与家里闹了矛盾,竟然自己跑去南岛,至今未有消息。朔方——其实是所有西十三城,都与南岛素有罅隙,所以乔家没这个本事与赫舍氏交通,只好厚着脸皮请求北荒帮助。
——不过这样的事,只要带足了礼物,随便派哪个使臣来都是一样的。为何非得让金尊玉贵的乔三公子,穿越鬼患重重的荒芜之地,亲来一趟?
北荒与西十三久有往来,荀南雁对当权的十三世家也了解不少,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乔三公子,在脑子里把那些信息一条条的拎出来。
朔方乔城主乔河融有三个儿子,头两个都是一般无二的才能出众,钟灵毓秀;乔三就是想做个预备,也轮不上,他便一个劲地往风流公子身上长,在朔方民间,名气比两个哥哥都大,是满楼红袖招的人物。
而再谈方才:荀南雁刚刚入大殿落座,乔三公子见到她时双眼发亮的神色,简直掩也掩不住。
可见是个表里如一的绣花枕头
卖相上佳,又有几分聪明,用在生活中知情逗趣是够了,更多的心计一概全无。
如果是这样的人,拿来与北荒联姻,实在是再合适不过。
毕竟北荒是谢家人的北荒,不需要一个有野心又有能力的外姓者。
——这或许才是朔方的真实打算。
只是不晓得城主又是什么主意?
荀南雁一边想着,一边慢条斯理地动着筷箸。
陆离往常是城主右手第一位,此刻正与荀南雁相对,挨着远客下方坐,辛涂在他旁边。
他喜欢这个大哥,此刻也缠着说个没完,不过陆离并没理会——实际上他以前也没有理会过。
他在看荀南雁。
正巧,那位乔三公子也在看荀南雁。
两个人,两道目光,一道是冷的,一道是热的,荀南雁在冷热交替间,怡然自得,谁也不看。
“如此,便举杯迎客吧。”
城主朗声说着,举起金杯。
底下便齐刷刷一同起身扬手。
其实在场的还有几个小孩子,还在训诫所读书的义子义女,今年最小的才八岁,最大的十二,这个年纪本来不该喝酒,但是北荒向来是这样的做派。
饮烈酒,驱骨寒。
孩子也一样。
北荒的酒水厚重辣口,诸人一饮而尽,都很痛快。
席间除了乔三公子,还有他的两个伴臣,并几个陪客。
这些人很会察言观色,把气氛烘得热烈,觥筹交错,谈笑阵阵。
“徐夫子可还关心你呢,”谢天复含笑望着辛涂,这孩子初出茅庐,是需要人特别关心的,“此前你这书读得可不好,现在能认得字吗?往后义父给你写信,你看不懂可就糟糕了。”
“不认得,但是总有人可以说给我听啊,我不爱读书,读书有什么用?”辛涂双眼亮闪闪,一瞬不瞬地看着上首的城主,“我只要会杀鬼就够了,杀得越多越好,父亲大人就会开心!”
他年纪不算小了,说话间却还像个孩子。
城主摇头微笑,像是个拿孩子没办法的宠溺父亲。
他一笑,陪客们便笑,其乐融融。
唯二的两个例外,便是陆离和谢杳杳。
陆离是一贯冷脸,并没有人见怪。
而谢杳杳是太过紧张,埋着头谁也不敢看,只拿着银筷与面前的佳肴做斗争。
她这样倒是正好,与从前的样子很相像。
其实荀南雁觉得谢杳杳不必如此小心,毕竟,城主从不关心这个孩子。
自落座后,谢天复问过客人,问过陆离,问过荀南雁,问过更小的孩子,却没有看过谢杳杳一眼。
谢天复有大把时间关心义子义女的学问,谢杳杳却至今不识得字。
他恐怕根本不记得,自己女儿是什么性情。
——为什么对唯一的亲生子如此冷淡?
这是荀南雁也不知详情的谜团。
她看了眼乔三公子,心想,不知道这些朔方来客的算盘,会不会打空?
“南雁。”
谢天复突然唤了她的名字。
主人发话,满堂俱静。
荀南雁站起身,脸上带着妥帖的浅笑:“父亲大人有何嘱托?”
“乔三公子自朔方远道而来,本来应当好好体会一番北荒风光,可惜他事项繁忙,不能久留,明日便要回程了。”他这是对着荀南雁说,也是对着所有人说。
然后他又看向右边的乔三公子,语气温和,毫无架子,就如同一个关心晚辈的长者。
“贤侄,你来时北荒未能相迎,招待已是不周,回程路上又危险重重,让你自己去,我实在不放心。”
谢天复笑着一指荀南雁:“便让我这义女南雁护送一二吧。”
作者有话要说:小孩子喝酒是不对的!小孩子不读书也是不对的!我本人不支持北荒的陋习?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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