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梁阑玉并不是故作从容给蔡四儿看,而是她真心觉得这是一个很不错的机会。

要知道在禁军中当军官,和去边疆当军官,这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概念。这就好像在一个运作模式已经完全成形的大公司里面当部门经理,和在一个新成立的创业公司里当部门经理,是全然不一样的感觉。

前者哪怕名义上有官职在身,可实际上还是一个被定位好的螺丝钉,上面布置什么任务就得执行什么任务,哪怕自己有再好的想法也未必有机会实现;而对后者而言,因为一切都还没有成形,整个部门未来的发展方向都是由自己决定的。

哪怕前者的待遇更好,可后者手中的实权和成长空间是前者望尘莫及的。

当然,机遇和风险是并存的。在这个视人命如草芥的年代,如果她差事办得不好,也许会被敌人杀死,也许会被皇帝砍头,甚至有其他一千种死法等着她。

但她不害怕,她有雄心壮志,也自信有与之相匹配的能力。

而这些利害得失,蔡四儿是根本想不到的。她脑袋里装的只有如何取悦丈夫,为自己和自己的儿女争夺利益。

蔡四儿没能从梁阑玉那儿看到自己想要的反应,心下失望极了。她愈发阴阳怪气:“我自然替你高兴,也盼着你去了郁州也能吃饱穿暖,日子过得太太平平的。”

军中的条件远不如梁府,郁州也不是什么太平地方。她故意这么说,就是为了戳梁阑玉的痛处。

梁阑玉只是笑笑:“谢谢四娘。”

蔡四儿:“……”听不懂别人说的是反话么?

她一拳打到了棉花上,没气着别人,反倒给自己憋出了一肚子邪火。她无处发泄,只能暗中用力绞自己的袖子。

梁阑玉当然不是听不懂蔡四儿的言外之意,她只是没兴趣跟蔡四儿打嘴仗而已。然而她越是不以为意,对对方的杀伤力反而越强。

“四娘还有事吗?”梁阑玉问,“没事的话我就先回去了。”

蔡四儿牙关紧咬,憋不出话来。

她心里又郁闷又不解:以往梁阑玉虽也回避和她起冲突。可到底年少气盛,被她挤兑几句就会忍不住失了分寸。她许多次便是这样捏到把柄,到梁羡面前挑拨,使梁阑玉挨了许多斥责。

可今天的梁阑玉竟像变了个人似的。她的态度与其说是回避,不如说是压根不在乎。那种轻松从容的感觉究竟是从何而来的?难道郁州都督真是什么了不起的大官,给了她不得了的底气??

梁阑玉见她不吭声,就自己回去了。

她从他们母子三人身边走过,梁璧依依不舍地看着她。

蔡四儿的小儿子梁琮年纪比梁璧还小一岁,脸上却没有梁璧的单纯和天真,反倒用一种仇视的目光看梁阑玉。

显然,蔡四儿平日里没少给儿子灌输仇恨教育,譬如“这个家就应该是你的,你阿姊没有资格跟你抢”之类的。

梁阑玉最看不惯重男轻女。小小年纪就把自己当太子爷,以后还不得成祸害?

她当下便直接回给梁琮一个狠厉的眼神。她在穿越前早已做到了公司的管理层,多年社会上打拼累积的自信和从容,让她拥有强大的气场和压迫力。

梁琮到底还是个小屁孩,眼神对上的瞬间他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立刻回避目光,往母亲身后躲去。

等他再有勇气抬头看的时候,梁阑玉已经走远了。

……

散步消完食,梁阑玉回到自己住的院子,只见白天来通报过的仆人正在她的院门口打转。

看到梁阑玉回来,那仆人忙向梁阑玉行了一礼:“大姑娘。”

梁阑玉马上猜到了他的来意,但还是问道:“怎么了?”

仆人小心翼翼道:“大姑娘,小人再三劝潘十郎回府,可十郎却执意不肯离去,从午时等到现在了。小人本不该再三叨扰姑娘,可十郎、潘公与家翁、大姑娘到底多年交情……这……”

梁阑玉明白了。潘十郎以及他背后的老爹身份尊贵,仆人得罪不起,生怕来日两家矛盾激化自己变成替罪羊,所以鼓起勇气又来劝梁阑玉。

梁阑玉也没想到那位潘十郎竟然真的等了一个下午,她的本意只是想叫他知难而退,并不是想折磨他。

“好吧。”梁阑玉只能道,“你去请十郎进府,我在前堂与他会面。”

“是!”仆人心里大石落地,赶紧跑开了。

梁阑玉回屋喝了口水,刚来到前堂,没看见她的准未婚夫,倒是通报的仆人又来了。

“大姑娘,”仆人一脸尴尬,“小人方才去请十郎进府,不曾想刚到府外已经没人了。”

梁阑玉挑眉:都等了好几个小时了,自己刚松口,他居然走了?看来这位准未婚夫跟她的缘分确实很浅,怪不得她了。

仆人道:“听府门的守卫说,是巡街的禁军从外面路过,催促行人归家,再过三刻就要宵禁了。十郎不得已才离开的。”

梁阑玉微微一怔。越是混乱的年代,宵禁就越是严格。就算达官贵人夜间也不能出门。“六街鼓歇行人绝,九衢茫茫空有月”便是形容宵禁后空旷的唐朝都城的。

“知道了。”梁阑玉摆了摆手,示意仆人退下,“下次他若再来,你通报我就是。”

“是。”

天已傍晚,梁阑玉便回屋休息去了。

……

翌日清早,梁阑玉起床后洗漱完,侍女阿夏和阿秋前来为她更衣:“大姑娘,该去给家翁请安了。”

梁阑玉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封建年代规矩多,晚辈每天早上还得专程去给长辈请趟安。要不然以这大宅子的面积,她估计一年到头和那便宜老爹也见不上几次面。

梁阑玉来到梁羡住的房间,一进门,只见梁羡和蔡琵琶都在。

蔡四儿见梁阑玉进来,无声地垮下脸来。然而在梁羡的面前,她不敢明着找茬生事。

梁阑玉只作没看见,道:“孩儿来给阿爹和四娘请安。”

梁羡看起来并不显老。虽然鬓边已有白发,但大约是他有多年行军的经历,他的腰板挺得很直,身材也比较魁梧,显得人精气神充沛。

他指了指一旁的几案,对梁阑玉:“阿玉,来,坐下说话。”

梁阑玉上前入座。

梁羡先打量了梁阑玉一番,道:“你今天气色不错。”

“是么?”梁阑玉摸了摸自己的脸,“大约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吧。”

蔡四儿忍不住又剜了她一眼,同时开始怀疑自己怂恿丈夫把她调去郁州的事难道真做错了?

梁羡挑眉,故意板起脸道:“怎么,就要离开你阿爹了,有这么高兴吗?”

梁阑玉心里呵呵了一声,心想当然有这么高兴。嘴上却道:“阿爹说笑了。”

梁羡确实在开玩笑,也没有纠结这个话题。他话锋一转道:“你今日可是要进宫?”

“是。女儿要进宫谢恩。”圣旨是送到她家来的,她还得进趟宫,当面谢过皇恩。

“嗯……你能出任都督郁州诸军事乃是是陛下力排众议,全力促成……”梁羡想说点什么,张了张嘴又闭上。他最终道,“这于你是个历练的好机会,阿爹也希望你能在郁州建功立业。唯一可惜的便是你和子皓的婚事。”

潘子皓,潘晟,也就是那位潘十郎。

梁羡和蔡琵琶不一样。他虽然不疼爱女儿,但到底是自己的亲骨肉,他也不至于故意让女儿去送死。

他为官多年,当然很清楚梁阑玉任郁州都督的利弊得失。他内心是希望梁阑玉能有所作为的。一旦能做好,梁阑玉就等于有了自己的兵权,这和在禁军任校尉绝不可同日而语,对稳固他在朝中的权势也是很好的助力!

当然,要是梁阑玉办不好,命丧郁州,他也不会太心疼。像这种风险极大的差事他将来就不可能让自己最疼爱的小儿子去干。

提到潘子皓,边上的蔡四儿忽然瞥了梁羡一眼。但当着梁阑玉的面,她忍住了没开口。

梁羡又道:“我已经命人去为你挑选良驹、购置马车了。在你出任前,还有什么需要的随时告诉我。我都会为你打点好。”

梁阑玉意识到这是个敲冤大头竹杠的好机会,立刻顺杆子往上爬:“有您这句话我便放心了。我就知道阿爹是天下最好的阿爹。”

蔡四儿在边上狂翻白眼,梁羡则被捧得服服帖帖,大方地摆手道:“应该的。”

父女俩又聊了几句,眼看时辰差不多,梁阑玉该进宫了,梁羡便让梁阑玉回去了。

梁阑玉前脚刚走,忍了许久的蔡四儿立刻挽着梁羡的胳膊嗲声道:“梁郎。阿玉是嫁不成潘家那位小郎君了,可我们不还有阿璧么?再过三年阿璧便及笄了。若是把她许给潘小郎君,我们与潘家仍能结秦晋之好……”

梁璧今年才十二岁,而潘子皓今年业已二十一。蔡四儿这么着急想给女儿定亲,因为潘十郎确实是难得的良婿。

潘家的势力自不用说,如果能把女儿嫁进潘家,便是将来自己年老色衰,梁羡有了新宠,她也不必担心自己的地位。

而且她曾见过潘十郎几面。那位小郎君难得的一表人材,脾气又极是温和,想来不会亏待妻子和岳母。

建康城里所有年轻未婚的贵胄子弟中,论家世,论人品,都挑不出比潘十郎更好的。蔡四儿舍不得放跑这位乘龙快婿。

孰料还没等蔡四儿施展出她的绕指柔,梁羡便不高兴地把胳膊从她怀里抽了出来:“你胡说什么呢!”

“我怎么胡说了?阿璧她……”

“你懂个屁!妇人家就是见识短。”梁羡不耐烦地打断她,“其他的也就罢了,我警告你,别把歪心思打到潘家身上去!”

蔡四儿也不知梁羡为什么忽然就发脾气了,连忙低头赔罪,不敢再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