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朝后宫之中的品级和谢岑儿穿越之前了解的那点皮毛不一样,但大概也是有迹可循,还是周礼框架下的那一套。
在皇后之下是三夫人,贵嫔、夫人、贵人,位视三公;三夫人之下是九嫔,以淑媛为首;九嫔之下有五职,以婕妤为首;再之下就是散位,美人才人良人之类。
魏帝陈瑄的后宫在谢岑儿进宫的这个当下是并不算充实的——或者准确点来说,高位嫔妃稀少。
皇后梁氏已经去世了许多年,三夫人之中只有一个张贵人;九嫔空缺了八个,只封了个昭容;五职之中倒是都封了个遍,再底下的散位美人才人良人也是满满当当。
高位妃嫔少的原因倒是也很明显,那就是张贵人一人独宠,底下的人出不了头罢了。
这一回谢岑儿被封贵嫔,在位次上压了张贵人一头,在谢家人看来是理所应当,但在宫里面人看来则意味不同。
牛车到了皇宫门口,内宫总管太监王泰恭恭敬敬客客气气地请谢岑儿下车,宫门口已经按照礼制有人整整齐齐地相迎。
谢岑儿扶着椒花的手下了马车,一抬眼就看到了站在人群最前面最无法忽视的张贵人。
能被帝王独宠的都是美人,张贵人当然也不是例外。
她形容妖冶,气质张扬跋扈霸道,站在宫门口仿佛是她在等着谢岑儿来跪拜,而非是她来迎接谢岑儿。
看到谢岑儿从牛车上下来,张贵人往前走了一步,如同之前十六次进宫时候一样,她笑了一笑,朝着谢岑儿伸了手,口中道:“妹妹比我想象中漂亮。”
这话说得放肆又冒犯,但旁边没人敢出声阻止,更没有人敢发出任何声音。
此时此刻宫门口一片安静,安静到连风吹动裙摆时候那细碎的窸窣声都听得清清楚楚。
谢岑儿平静地看了张贵人一眼,很自然地转而去扶了张贵人的胳膊——从容不迫地就把张贵人当做是身边的椒花那样——她重生了这么多次,进宫都进了十六次,她对张贵人的了解可能比张贵人对她自己的认知更深刻,她不会和她生气动怒,否则她只会成为一只河豚随时随刻在爆炸边缘气得头发都要竖起来。
张贵人似乎是愣了一下,她多看了谢岑儿一眼,也就真的扶着谢岑儿往宫内走。
看着这一幕的其他妃嫔们都屏住呼吸,安静地跟随在了她们二人身后,也朝着内宫走去了。
说起来张贵人虽然受宠,又看起来跋扈霸道,但其实出身十分低微。她生父只是一介村夫,而她则是在灾年时候被父母直接卖给了人牙子换钱,最后辗转到了京城,因为容貌出众所以被精心培养,先是被送到了安王陈璎府中,后来被陈瑄看中,最后就进了宫。
张贵人进宫时候梁皇后尚在,据说梁皇后尤其厌恶她的容貌,说她妖糜放荡,是祸国祸水,还与魏帝陈瑄争吵要把张贵人赶出宫去。
这传言并不知真假,只从结果看,梁皇后已经去世,而张贵人从一个小小的良人变成了贵人已经快有十年之久,来自帝王的宠爱便就是能让一个身份低微的女人有恃无恐张扬跋扈地攀爬到高位,而梁皇后那样哪怕出身世家,在不得宠爱时候也只能小心谨慎积郁成疾郁郁而终。
当然了——其实宫里还有另一个传言,那就是梁皇后并非是病死,而是张贵人害死。
想到这里,谢岑儿转头看向了张贵人,恰好遇到张贵人也在抬眼看她。
“贵嫔娘娘在看什么?”张贵人笑了一笑,声音慵懒沙哑,混杂着魅惑和试探。
“在看贵人你。”谢岑儿道,“忽然想到了一些陈年旧事,想到一些不知是真是假的流言蜚语。”
张贵人听着这话,面上神色却是从容不迫,她笑着道:“那恐怕就不是什么好听的话了,贵嫔娘娘如今进宫了,可不要胡乱去信外面那些话语。”顿了顿,她又看了谢岑儿一眼,道,“不过我也听说过许多贵嫔娘娘家的旧事,不知是真是假。”
谢岑儿看向了张贵人,心里颇有些感慨。
不得不说在她经历的这个重生的循环当中,张贵人绝对是其中最鲜活的人物之一。
她绝不会是一板一眼重复上一回的行为,倘若她有变化,那么张贵人必定会有相应的不同,几乎每一次都会有不同的惊喜。
不似她的生母梁氏,也不似她身边的丫鬟椒花,无论她如何变化,她们的行为永远都是那样,不会有什么变化,也不会有什么意外。
这大概就是感情和利益关系的远近深浅问题,越是和她利益和感情纠纷越深,就越是会因为她的变动而变动,相反,如若二者都很浅显,那么他们的行为逻辑和做出的事情就几乎完全不会受到她的影响。
想到这里,她又忽然想到了卢雪。
卢雪和她之间算是纠葛深还是不深呢?
一时间她竟然得不出一个确切的答案。
要是说浅呢,她因为卢雪的关系一次又一次地重生。
可要是说很深……她和卢雪除了上辈子最后时间中的对话,也没有更深的了解了。
“贵嫔娘娘怎么忽然不说话,生气啦?”张贵人见她不说话,忽然又笑了一声,“因为我口无遮拦,所以现在要大哭一场,在圣上面前告一状吗?”
谢岑儿听着这略刻薄的话回过神来,她收回早就不知跑到哪里去的思绪,平静地笑了笑:“我家能有什么旧事?说来说去也不过是家父当年与丞相一起劝阻了大将军大司马韦榷篡位而已。家父去世已经有四年,这些话不提也罢。”
张贵人听着谢岑儿这么说,一时间竟然也没什么话接上,竟然是安静了下去。
这话是没法往下接的,谢岑儿心知肚明,也是故意说出口。
毕竟陈瑄让谢家女进宫也是因为考量到了当年的事情,以及现在朝中梁家势大,让谢家女进宫,是想在梁谢两家之间玩弄平衡。
张贵人必然知道这背后的逻辑,她每一次来迎她,都不是要来和她为敌。
因为在此时此刻张贵人心里,她在乎的是她膝下还没有子嗣,而太子已经快要长大成人。
她无法拉拢太子,也不可能拉拢太子,那么所有能对太子制衡的人,都会被她看作是盟友。
她在试探她对太子和梁家的态度,因为谢梁两家之间的关系看起来亲密——她其实也是在替陈瑄试探这一层关系。
这其中一层一层的联系,她重生了这么多次早就已经摸得清清楚楚。
要如何应对,她也心知肚明。
说祖上当年种种,是在告诉张贵人,谢家不去提从前的事情,进宫也只是忠于圣上,与旁人没有关系。
谢岑儿看向了前面的承香殿,停下脚步看向了张贵人,笑了一笑:“贵人与我一道进去拜见陛下么?”
张贵人回过神来,她松开谢岑儿的手,往后退了一步,道:“我可不做这么不识趣的人,今日见过贵嫔娘娘,知道娘娘风趣和善,等过两日请娘娘到我的宣华宫喝茶吧!”
谢岑儿应下来,目送了张贵人离开,然后才看向了一直尾随在后面的王泰。
“请王大人通传陛下。”她缓声笑了笑。
王泰忙上前来,道:“娘娘请在廊下稍等片刻,奴婢这就进去通传。”
看着王泰进去了承香殿,谢岑儿有些无聊地打量起了这个熟悉的皇宫。
熟悉到连栏杆上每一朵雕花是什么样子都是心知肚明。
她站在台阶之上往下看,每一次进宫她都是站在这里等候,大多数时候是她一人,偶尔也有两次她用话激了张贵人,张贵人就非常霸道地跟在旁边要和她一起面圣,但每一次她都能在这里见到太子陈麟。
刚想到这里,她就看到了太子的仪仗从北边宫殿后面转了出来,她打起精神来多看了一眼,就看到年轻的太子陈麟出现在了台阶之下。
隔着几乎有三层楼那么高的台阶,她从上往下看,看到陈麟熟悉的面孔,想到自己曾经经历过的那两个太贵嫔支线,心里琢磨了一番,迅速决定这次还是顺其自然没必要多此一举去提醒陈麟应当如何了。
凡事都是事到眼前了才会迅速做出决定。
谢岑儿再次确定了这个道理,收回目光看向了在身旁莫名有些兴奋的椒花,椒花每次也是这么兴奋,她每次都是跟着她面圣之后就开始幻想和张贵人一样能从身份低微的女人得到皇帝的宠爱继而一飞冲天,虽然椒花每次的背叛对她来说无关痛痒,但这一次——她忽然起了一个有些恶劣的念头。
反正大不了就是重生,反正大不了就是重来一次,反正椒花就是要背叛她还背叛了十六次。
她决定试试把椒花和太子陈麟凑一凑,看看能不能凑出什么不一样出来。
想到这里,她忽然有点想砸拳头,怎么之前从来没想过这个念头,是因为之前总心心念念琢磨着自己为什么重生,所以思维局限了吗?
这一回是因为找到了卢雪这个关键人物,所以她有心情开始放飞自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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