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天没亮,鸡都还没叫,泛黑的天空还寥落分布着几颗朦胧星点。
掀开被子,空气里透骨的凉气扑面而来。江芝裹着厚外套下床,穿好衣服,又回头给糯糯掖了掖被角,狠吸了口糯糯,才轻手轻脚地拎着热水瓶出了门。
厨房里点着蜡烛,锅里正煮着已去核并剪碎的红枣,里面加了点泡好的牛奶粉。
咬着牙刷洗漱的时候,江芝还在想,要真卖不出去了,就拿回来给糯糯当半上午的辅食吃。抱着这样的想法,江芝洗净手后,又往晾至常温的盆里加了鸡蛋和红糖。
都是极好的精细东西。
江芝舍得放东西,蒸出来的枣糕也就越能出味。
到点揭开锅盖,红枣特有的清香混着油脂和糖的甜香气扑满而来。她拿刀切了一小块,尝了尝味道,入口软糯,绵软细腻。热乎乎的,还带着浓郁的枣香。
成了。
江芝弯了弯眼,也没停着,又把剩下的几锅蒸了出来。
等村里鸡鸣此起彼伏开始叫起来的时候,江芝起了最后一锅。周瑛进厨房的时候,还吓了一跳。
“你怎么起了?”
也难怪周瑛惊讶,江芝一般都是睡到半中午才醒。
江芝摸了下鼻子,没多解释:“娘,我饭做好了,咱端出去吃吧。”
屋里弥漫着浓郁的枣糕香气,江芝想盖都盖不住,索性,大大方方拿出来一锅,留家里吃。
“你这是做的...枣糕?”
周瑛早些年也是不缺吃的主,看着案板上搁放透着棕黄色外形的枣糕,还有些许恍惚。
她都记不得自己上次见糕点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江芝递给周瑛一块,又馍筐里整整齐齐放了四块,当做早上的主食。锅里熬了一锅小米粥,刚刚又抬手炒了一道青菜,炖了一盘粉条。
家里没肉,也暂时吃不起肉。别说小孩子嘴馋,就是江芝都有些馋肉了。
周瑛拿着还冒着热气的枣糕好一会儿,才抿嘴咬了一小口,丝甜入口,松软细腻,比记忆中的味道还要好。
“娘,我做的还可以吧?”江芝揉了揉手腕,努力刷着婆婆好感。
周瑛点了点头,却没有说话。
也就在这时,家里门被人轻敲了下。
江芝耳尖,知道是江佑来了,麻利地拎着两个大竹筐去开了大门。
天都还没完全亮起来,各家各户也都是刚起在洗漱,烟囱里倒是都先后冒着热气。
江芝第一次做这事,心里还是有些打鼓:“这有十斤,我里面加了芝麻、鸡蛋和牛奶粉。成本九毛多,别低于一块。不然我们就亏了。”
说完,又拿了个用纸包着的馅饼塞到江佑手里:“二哥,这个你拿路上趁热吃。”
江佑点了下头,裹着个黑不溜秋的头巾,也没说话,前抱着个竹筐,后背着个竹筐,健步如飞的走了。
江芝跟做贼似的四处看了看了,没见着人,连个响都没听见,就这还心虚的不行,赶紧小心地关上了门。
转过身就看见邝统正单手拿着瓷碗在喝水。
江芝小声喊了句:“爹。”
邝统温和笑了下:“做的枣糕?”
“嗯。”
“你娘喜欢吃,挺好的。”邝统撂下这样一句没什么意思的话,又施施然进了子城屋,去喊子城起床。
吃完饭,周瑛跟邝统去下地,子城上学。江芝抱着睡得小脸通红的、奶呼呼的小闺女倒头就睡。
话分两句,事看两边。
江佑抱着东西走到公社的时候也不过七点,找上门的时候,昨天见的男人正蹲在院子里啃干馒头。
见着他了,放下手里的馒头,走上来,又往他身后看了眼,除了个竹筐,没见其他。
男人把他往里迎:“这边。”
江佑有眼力劲儿,又会来事,把江芝早起给他带的馅饼递给男人,露出憨笑。
“大哥,你早起吃饭了吗?家里做的饭,要不嫌弃的话,你尝尝,还热乎着。咱们这又不急。”
馅饼塞到手里,还带着点温度,油煎过得东西透着纸都带着油点,飘着青椒的饭香气。
男人也没多推辞,大口咬了下,入口就是辣丝丝的青椒混着玉米面的丝甜。
香,真的太香了!
男人吃的起劲儿,江佑看着眼热,面上不显,嘴里也是不住的分泌口水。
等男人吃完,对着江佑的态度也变了,主动地交谈起来:“你认识仲哥,也别喊我大哥,咱两年纪差不多,叫我二肖就行。”
江佑笑着搭话,跟他互换了名字。
二肖继续带他往里面走,进了二进门:“不过,你这来的确实不巧,仲哥这两天都不在。我先带你去零嘴摊位看看。”
也不知道是谁的运道,二肖带着他刚进屋,就看见圆桌主位上坐了个二三十岁的年轻女人,头发高扎起,两个麻花辫垂到肩膀,容色清丽,穿着军绿色的大袄,身材清瘦。
不像生意人,倒带两分学生气。
二肖喊他:“米姐”
郇米早起抽查账目,轻抬眼皮看了眼二肖,又看了眼大咧咧跟在后面的江佑:“怎么?”
“谈红枣糕的。”
郇米是个管事的,推开桌子上的账目,喊着老师傅过来尝了下。
这味道好,没说的,生意也就成了一半。
“怎么出价?”
江佑毕竟是被会计跟他爹带着去公社开过会的人,也算见过世面。他坐在郇米对面,腰背挺直,目光直视,暗戳戳地掐着自己手心,努力做到不慌。
“一斤一块八加粮票。”
郇米跟老师傅换了个眼神:“高了,看不到这个价。”
江佑稳着开口:“加了鸡蛋、芝麻跟牛奶粉的,值这个价。”
郇米摇头:“不讲价,一块六,没有票。”
“不行。”
江佑垂眼,努力抑制住自己想扬起来的眉毛。
天知道,他一开始想的价格也就是一块五。这个价格已经已经超出他心里预期了。
他狠掐了把大腿,努力憋着自己脸上想扬起的笑,稳着声线:“一块六,要票。”
郇米抬眼,认真看了眼江佑,眉目无声压制。二肖站在一边,心都提了起来,也有点担心这笔生意黄了。
江佑似看不懂郇米投射过来的压力,咧开嘴,冲着郇米傻笑了下。
郇米没眼看,挥了下手:“去拿钱吧。”
江佑:“!”
这就成了?
去跟着老师傅拿着钱跟票出来的时候,江佑还有一点点的懵。
十几块钱呢?不再讲讲价了?
他抽空回头看了眼郇米,只见她头也不抬,手指飞快的翻着账本页,旁边还摞着厚厚的一叠账本。二肖说,那才是零嘴摊一个月的记账。
也是了,人家底子厚着呢。有跟他扯皮这点空,都不知道能干多少事了。而且,在商言商,能给出这个价,说明妹子做的东西还是可以的。
二肖送他出来,还心有余悸:“兄弟,你可吓死我。我还第一次见有人跟里面那位讲价的。”
江佑笑了下,跟二肖认真道了谢,背着空筐子稳稳地出了门。走出巷子,背靠着墙,一手紧紧拍着自己胸口,低着头,闷闷笑出声。
赚到钱的感觉真他娘的爽!
江芝一觉睡到晌午头,起来的时候糯糯已经醒了,眨巴着眼睛看屋顶,没哭也没闹。看见江芝睁眼了,又翻个身,奶声奶气喊“妈妈”。
乖得不行。
江芝心都要化了。
给糯糯穿好衣服,又把了尿,洗漱完,泡了杯奶粉让糯糯捧着喝。估摸着时间,家里人下工也该回来了。江芝收拾了下厨房,准备开火做饭。
她这边刚收拾完,那边家大门就给人拍开了。
杨国柱带着他两个堂弟抬着个板子,板子上盖着厚被子,被子底下躺着还在睡得徐翠。李春梅蹒跚着步子,扯着来旺来福兄弟两哭倒在他们家门前。
“死人啦!”
“快来人啊!”
“狗崽子家杀人啦!”
作者有话要说:
鞠躬,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