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第九十七章

洛九亦

白叙之得到李孟春的消息之后,就马上去了四神殿议事,独留下青林看着时潜。

时潜和青林软泡硬磨,才终于让他松了口,答应带他出去转一转。然而还没走出白叙之的寝殿,一阵不知从哪传来的孩童哭声止住了他的脚步。

时潜站在原地仔细听了听,琢磨道:“这声音似乎……有点耳熟?”

青林看了眼声音传来的偏殿,提醒道:“您之前昏迷的时候,灵兽袋掉了出来。”

时潜怔了下,然后恍然:“我就说我忘记了什么!”

之前一见白叙之,他满脑子就只剩下往哪躲怎么跑了,直接将灵兽袋里的小九忘到了九霄云外,此刻听到他越来越嘹亮的哭声,忍不住有点心虚:“它还好吧?”

青林没有回答,而是道:“您可以过去看看。”

时潜也觉得应该去看看,脚步一转,朝声音发出的方向走去。

还没到偏殿门口,就听到有一道清亮的声音在哄:“这不是都化形了,有什么可哭的。”

稚嫩的嗓音回答:“本世子都一千岁了!怎么能变成三岁小孩的样子!”

“那你原形也就那么点大,你还想变成多大的样子?”

“至少——至少也得二十岁!”奶声奶气又非常坚定:“我得和时潜一样大才行!”

时潜这下确定里面是谁了,直接将门一推,“让我看看哪个三岁的小鬼头还想和我一样——”

话音未落,时潜怔在原地。

院子里坐着个粉雕玉琢的小男孩,月白色锦衣穿在他胖嘟嘟的三身头身材上,讨喜又可爱——与时安第一次在他面前化作人形时,一模一样。

小男孩漆黑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见到时潜进来,又羞又气,那短胖的小手挡住脸:“不准你看!”

时潜回过神来,一路越过所有人,在小男孩面前蹲下。

嗓音有些发抖:“你叫什么名字?”

小男孩小心翼翼从指头见露出一点缝隙,乌溜溜的眼珠子像葡萄:“你不认识我啦?”

时潜怔怔看着他,昨日还在梦中出现的回忆浮现眼前,峡谷里那一滩血迹以及被损坏的阵法如同永夜的噩梦,而眼前白嫩的孩子,却如同一道光,从充满瘴气,暗不见天日的深林里照了进来。

他小心翼翼地将小男孩的手拿了下来,仔仔细细端详,心底的期待却与不安一同翻滚:“你是不是……时安?”

小男孩眨巴着眼睛,似乎不解他为什么是这样的表情,害臊的情绪也退了下去,摇摇头,嗓音依旧奶声:“我是洛九亦。”

时潜转头看向青林,“他怎么会和时安……”

知道他的未尽之意,青林心底叹息,斟酌片刻后,道:“月狐一族的繁衍方式与寻常狐族妖族都不同,月狐乃月华之中诞生的天灵妖族,和天上的月亮一样,普天之下只会有一只,所以每一任月狐成年之后都会在诞生之地留下丹息,等时机到了,它的丹息就会衍生出下一只月狐。”

时潜不解:“可月狐不是需要在同族的蕴养之下才能成长吗?”

青林:“月狐成长有两种方式,一种是诞生之后,由上一任月狐带在身边,用自身的月华之气蕴养小月狐,等到小月狐成长完成之后,上一任月狐就会消散,而小月狐长大之前,其实和普通狐族其实没有多大区别,不能算是真正的月狐,另一种方式则是前一任月狐将全部月华之力传续给下一任月狐,这样的小月狐会获得全部的月华之力,直接成长成熟,九亦世子因为……”

时潜接着他未尽的话说了下去:“因为没有时安的月华之力,也没有时安在身边带着,所以才一直长不大。”

青林沉默片刻:“是。”

“你们在说什么?”洛九亦晃着小短腿,乌黑的眼睛里满是好奇:“是说我父亲吗?”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洛九亦确实是洛时安的孩子,那他……

时潜摸着腹部,一时有些茫然,“那他这千年来都没有长大,怎么现在忽然就可以化形了?”

“当然是因为你啊。”一直没插上话的齐观见缝插针:“你得到了时安的妖丹,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是半只月狐了,小九跟在你身边应该也有一段日子了吧,所以他能化形并不奇怪。”

“不。”时潜觉得很奇怪。

“我之前已经死了。”时潜道:“这具身体并不是我之前的那具身体,时安的妖丹也不在我身上,按理来说我不应该……”

齐观打断他道:“妖丹这种东西,怎么说,按照你们人类的说法就是十分抽象,月狐吸收的是天地灵气和月华之气,成长的时候也不需要像你们修士一样顿悟啊修行啊,它们自然而然就能获得传承之力,所以说月狐的妖丹也就不像是你们修士的金丹一样在固定在某个位置,而是……嗨,我都不知道怎么解释了,青林你说。”

青林:“月狐其实没有妖丹,他们吸收天地灵气与月华之气锤炼的是灵魂,所以月华之力也不来自于妖丹,而是来自灵魂,只是这股力量外放的时候,会呈现圆形,因为这样才能最大程度的控制和压缩力量。”顿了顿,他道:“所以时安的力量不在你之前的身躯里,而在你的灵魂里。”

时潜垂眼,眼睫在眼睑处落下一片鸦青色:“所以……我一直以为的,从上一具身体带来的力量并不是我自己的力量,是时安,他早已经为我铺好了路,确保我即便是死了,也有力量重新开始。”

偏殿一片静寂,无人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时潜站了起来,往外走去。

青林连忙跟上:“知临哥你去哪?”

时潜:“我想自己待一会儿,别跟着我。”

青林默默看着时潜走远,等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眼前,才转头看向齐观:“陛下说过,不要告诉他这些的。”

齐观耸肩:“时安为他做了那么多,他该知道。”看见青林的神色,他啧了声:“你不会是以为我想要让他愧疚吧?喂!我不是那样的妖好不好,我是……想让他知道,不论是时安还是之前时家那些人,还是我们陛下,他们为了让他活着,到底付出了多少。”

青林抿唇:“可你有没有想过知临哥若是知道这些之后反而更加——”

齐观打断他:“更加什么?你和陛下都是想得太多了,你有没有想过时知临为什么这么自责?就是因为之前发生的一切确实都和他脱不了干系啊!这是事实!可你们却一个两个都说与他无关,你们这么说你们自己信吗?还是你们觉得这么安慰他他就真能这样想了?”

“事实就是你们越这样小心翼翼,越这样不提及,他反而越将所有事情憋在心里,他只会越来越自责,最后走向毁灭,还是说,你们希望千年前发生的事情再来一次?”

青林不说话了,转身看向时潜离开的方向。

齐观拉住他:“你不会是想去找他吧?”

青林:“哪里不对吗?”

齐观摇头:“朽木不可雕也!你去做什么?找陛下去啊!”

青林一愣,“可是陛下现在在议事啊。”

齐观笑嘻嘻地竖起一根手指:“我帮你听了听,刚好议完。”

*

昙殿,时潜在殿内一角发着呆,听到身后的动静也没转头。

白叙之走到他身旁,“在看什么?”

时潜指了指含苞待放的昙花:“之前时安说等他院子里的昙花开了带我来看,我那时候回他说我不知道见过多少,没什么稀奇,他却说他院子里的昙花格外不一样,我想看看有哪里不同。”

白叙之:“我陪你。”

时潜轻轻嗯了一声,不再说话了。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灵萤飞舞在院内,似有灵光洒落,柔白的花骨朵颤颤巍巍地抖了抖。

时潜一直盯着,见它抖了下便不动了,不由用指腹小心翼翼地碰了碰花瓣,只见他碰触之后,那本来已经没了动静的花瓣又颤了颤,竟然一点点打开。

柔白的花瓣散发莹莹光芒,缓慢地露出嫩黄色的花蕊,绽放开来。

时潜瞳孔颤抖:“这是?”

白叙之也露出几分惊愕:“月狐一族诞生时会有伴生花,伴生花常与月狐的天赋有关,我之前也不知道时安的天赋是什么,现在看来是记录。”

时潜小心翼翼碰了碰,那颗透明的,一直回放着浮光水榭中,他与时安还有兄长时正一起的画面的珠子。

只见本来缩得极小的画面骤然放大,笑闹声自院中传来,小小的时知临与小小的时安跟在时正身后,一口一个兄长,吵着让他带他们出去玩。

追逐的小小身影和清瘦的少年就在眼前,又笑闹着慢慢走远。

紧接着,又是另外的,他们在一起的画面,

时潜眼也不眨地看着,直到黑暗深沉,天地泛白,才缓缓开口:“为什么这颗珠子里只有浮光榭的画面。”

白叙之:“或许他记忆里最美好的时光都在浮光水榭。”

“我不该去天山的。”

白叙之转眸,看见了他低垂濡湿的长睫,身侧的手指蜷起又伸直,许久之后,才道:“和你重逢之后,时安说他很开心,在那之前,我从未见他笑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