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愤
“时潜杀我师弟,我要他偿命!”
“我玉鼎宗上下不过百余名内门弟子,时潜竟然杀我数十人!那可都是我们百年来悉心栽培出来的好苗子,玉干道长,此事你必须给我一个交代!”
“时潜不仅杀我大哥!还掳走了我大嫂与侄儿,让他们一同在他那回溯镜中亲眼看着我大哥被杀死的过程,简直是道德沦丧!丧心病狂!玉干道长,我向来敬重您,想必此次您也不会偏袒一个如此残暴成性之人!”
无垠殿里,仙门百家集结一致,面红耳赤地讨伐着时知临这十几日以来犯下的杀孽,不少人还身穿素衣,神色仇恨悲戚。
玉干道长坐在上位,神色严峻,久久没有开口。
知繁冷眼看着下方这一切,冷冷一笑:“到底是刀子不落在自己身上不知道疼,当日他们在殿内让知临放下仇恨时可不是这副嘴脸,现在知临不过是将他们对时氏做的事情还回去吧了,一个个喊打喊杀的模样,真是可笑。”
殿内个个耳聪目明,知繁嗓音并未刻意压低,九清低低咳嗽一声,眼神示意她不要说话。知繁冷着脸,不再说话了。
然而她不说了,却有人将这句话拎了出来,指着知繁道:“玉干道长,您这徒儿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她的意思是否代表天山的立场?玉干道长真的打算偏袒时潜那厮?”
玉干道长轻轻抬手,殿内安静下来,他才道:“曜灵此举确实过于偏激,但在回溯镜中,只有切实经历过时氏灭门案之人才会受到伤害,这一点想必大家也知晓,所以——”
“所以什么?”姗姗来迟的云老祖面色不善,嘴角下垂着,阴鸷道:“所以他时潜就能杀我儿子和我云氏众多弟子了?此子不死,难解我心头之恨。”
“云老祖。”知繁抽出被九清抓住的手臂,问道:“您儿子和云氏弟子死了,我师弟的兄嫂与时氏一千多名弟子也死了,他只不过是报仇而已?做错了什么?难道他时氏就活该被你们灭门,你云氏就格外高贵?”
“大胆!”
云老祖一掌拍去,被玉干道长挡住,呵斥道:“知繁,慎言。”
知繁冷冷道:“师尊,我不觉得师弟做错了什么,他们沆瀣一气贪图时氏家财时就该为这一天做好准备了,不过是一报还一报罢了。”
玉干道长:“知繁!”
知繁作揖:“师尊,弟子在这里实在待不下去了,自请进入后山秘境修炼,一年以后再出关。”
玉干道长闻言怒火顿时褪去,一愣,“你可想好了?”
天山能受百姓敬仰,能在世家门派中也拥有极高的威信,自然有其原因,其中一点便是天山后山的秘境。
天山后山秘境关押着自古以来许多无法处理也无法杀灭的凶兽邪兽,气息混沌而凶险万分,虽然可以锻炼心智体术,但其混沌气息驳杂,对修为提升并无益处,更没有所谓的机缘法宝,所以除了天山弟子外,根本没有其他世家门派弟子愿意进入,因此这秘境连个名字都没有,大家说起来只称呼“天山的后山秘境”。
即便是天山,也是轮流这派遣弟子进入清理灭杀,平日里极少有弟子请愿进入。
知繁道:“弟子修为迟迟未有突破,早就有所打算了。”
玉干道长轻轻叹息一声:“去吧。”
九清抿唇看着知繁离开的方向,微微垂下了眼睫。
等知繁离开之后,玉干道长对仙门百家道:“知繁所言虽偏激了些,却不是毫无道理,在场诸位想必也清楚,曜灵所杀之人,皆是当初参与了时氏灭门的人,他的所作所为是私人恩怨,我虽为师长,却也无法阻止他为兄嫂族人报仇……”见底下的人神色越来越愤慨,玉干道长话锋一转,道:“然而他眼下所为,确实有些过激,我会派弟子将他带回天山,十日后,我们再审,如何?”
云老祖阴恻恻道:“这十几日时潜如同阴沟里的老鼠一般,神出鬼没,玉干道长又如何能肯定抓住他,还是说,玉干道长早知他在哪里?”
玉干道长见云老祖不依不饶,神色也依旧平静,道:“曜灵乃老夫的弟子,老夫想要找他,自然是比你们容易,诸位,十日后再来吧。”
仙门百家见他下了逐客令,除了云老祖和站在云老祖身后的几家,都告辞离开了。
云老祖冷冷看了眼自始至终都没发言的周家主,道:“平日里周家主最是活跃,今日却一言不发,可是心虚?”
周家主皱眉:“云伯伯这话是何意?”
“何意?”云老祖语气阴冷:“时知临明明知道时氏灭门乃你我二人合谋,云家和周家都脱不了干洗,然而现在已经十几日了,就连那些小喽啰家里都有人遭了殃,就你周家平安无事,你说我是什么意思?”
周家主脸色也不好看,他一言不发根本不是庆幸他周家无人出事,若是可以,他反而希望他周家也有人出了事才好,就如同云老祖所言,当初参与时氏灭门的各家,家家都受到了报复,只有他周家无事,跟见鬼的是,在此之前,时知临还在周家小住了一段时日。
今日见都到他的其他家主掌门,几乎没有一人对他有好脸色,更重要的是,当日时知临在云氏所设阵法,他之前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可偏偏他时知临却又是在周家离开之后才有了这个阵法,九州无人不知周家阵法乃当世顶尖,这些细枝末节全部联系起来,他现在是长十几张嘴都解释不清楚了。
“云伯伯,你也看到了,时知临当日拿出的上古乾元镜里,你我都是一同出现的,他怎么可能放过我……”
周家主还没说完,云老祖便打断他道:“他自然是看见了,可他到底是如何看见的还有待商榷!”
周家主真的是哑巴吃黄连:“云伯伯,您想也知道我不可能和时知临联手啊,我周家也是他时氏灭门的主使,他便是想与我合作,我也不可能和他合作,我和他之间可是血海深仇啊!”
云老祖却比谁都知道周家主有多精明,当日策划时氏灭门便是他出谋划策,从派人卧底时氏,彻底复刻出时氏玄衣上的特殊暗纹,再到破解时氏结界,以及后面放出谣言等等种种,暗中蛰伏了将近十年时间,可见此子不仅算计了得,还十分能忍耐等待。平日里一副温和无争的模样,实际上比谁都贪婪,也正是因此,他虽与周家合作,却也知道周家主狼子野心,与他合作是与虎谋皮,一直小心提防,却没想到周家主再次反水,直接拉拢了时知临,与他站在了同一边。
想来当初他抢先一步将时知临带入周家,便是早有打算。
时家已经灭门,就剩下了时知临,再如何也掀不起大浪,李家平日就避世不出,此次也未曾参与,而他云氏则是周氏唯一的挡路石了,若是除了他云家,最终受益者是谁?
答案呼之欲出!
云老祖越想眼底的刻毒和阴森之色便越深,他就说为何时知临年纪轻轻却能机关算尽,如此一看,这背后之人根本就是眼前之人!
周家主眼看着云老祖看他的目光越来越不善,几次想要出口解释,可他心里却比谁都清楚,他现在无论如何都解释不清楚,想当初他为了让云老祖和其他人安心,也为了鸿蒙秘境,放出了不少时知临与周赟以及周家相交甚欢的消息,此刻想起来,他真是恨不能给当时的自己一巴掌。
周家主的懊恼云老祖不知,时知临却早有预料。
不知名的山谷里,凭空出现了一座清幽的江南别院。
时知临换下玄衣,穿上一身素缟,来到了后山。
三叔爷同样一身素缟,见时知临出来,道:“过来吧,为你兄嫂上一炷香。”
时知临接过香,跪在兄嫂墓前,磕了头之后,静静地看了许久,才起身离开。
三叔爷叹了声,“今日过后,你兄嫂便真的能好好离开了,你以后也该好好过日子了,放下这一切吧。”
时知临仰头看了眼在枝条啼叫跳跃的山雀,轻轻嗯了一声:“三叔爷,您说酆都是真的没有了吗?”
三叔爷一愣,摇头道:“自千年前起,便无能能够召将而出了,我曾听叫老人说,当时最后最后一次有人召出神将,那神将留下八个字‘酆都消忘,轮回无路,日后再无转世阴魂’,自那之后,便无能能召唤神将,也无能能打开通往酆都的路了。”
时知临:“那我兄长和嫂嫂侄儿他们去哪儿了。”
三叔爷沉默许久,“知临。”
他只叫了一声他的字,时知临也弯了弯嘴角没再问了。一路无话,回到屋子里,兄长的弟子,也是时氏大弟子的贺裕正等在里面。
见到时知临,便道:“小少爷,如您所料,云家那老头与周家家主闹翻了。”
时知临点点头,坐下道:“继续盯着。”
“是。”
等贺裕离开,三叔爷道:“周家如今看似最平静,实则危机四伏,知临,你这一招兵不血刃,妙极。”
时知临喝了口茶,脸上并未得色,只淡淡道:“他想要兵不血刃灭我时氏满门,那我便还回去,我要看看,他周氏能撑多久。”
周家撑不了多久了。
不知从何时起,外面突然流传出周家家主早就与时知临达成协议的传言,更有甚者,见到了抹去了时氏家徽的灵器出现在周氏弟子手里。
众所周知,当初从时氏搜刮而来的灵器根本见不得人,除了某些深藏千百年无人能认出来的,其他得了时氏灵器的根本无人敢光明正大使用,只想等着风头过去了,再抹去时氏家徽使用。
然而时氏在炼器一道上无人能企及,其家徽更是利用了极其复杂的刻印手法,并且会与灵器的主要材料连接,除非时氏的炼器者亲自出手,旁人想要抹去时氏家徽,要么就要做好家徽消失灵器也变为废物的打算,要么就只能寻找高人出手。
现下正是敏感的时候,自然不会有人在这个时候找人抹去时氏家徽,那么周家弟子的灵器是如何抹去时氏家徽的就引人深思了。
……
远竹坞
“怎么可能!”周赟拍桌而起,厉声道:“时氏的灵器全都在我父亲的芥子里,根本没有拿出来,也更不可能给几个普通弟子用,外界那些谣言简直是可笑至极!”
友人见周赟如此愤怒,对视一眼,道,“赟兄,我们自然是相信周家不可能在此时机做出此事,然而现在外面已经闹得沸沸扬扬了,我们前来也是给你提个醒,而且……若是真如外界传言,你们家与时知临联合一起也就算了,至少还有鸿蒙秘境在,云家也是元气大伤,你们便是联合了其他家又能耐你何?可若是没有,你们背上这样的谣言,日后怕是难得在百家之中立身了啊。”
周赟脸色阴沉:“我周家自然不可能……”他声音一顿,转头:“你刚刚说什么?”
友人茫然:“什么?”
周赟根本不等他问,便眼睛一亮,“今日我还有事就不招待各位了,先走一步。”
见周赟快步离开,两个友人摇摇头,也离开了远竹坞。
而另一边,周赟则是敲开了父亲的书房:“父亲!”
周家主正在与门客议事,见他进来也眉心不展,“我有正事,你若是没事便等会儿再来。”
周赟说:“我知道父亲是在烦恼什么,孩儿这儿有一计。”不等周家主问,他便昂首道:“孩儿已经听到了外界的谣言,反正这事情我们周家怎么解释都解释不通了,不如就坐实了这谣言!”
周家主:“此言何意?”
周赟道:“反正我们周家都要和其他家,尤其是以云氏为首的几家闹翻了,何不干脆直接与他们决裂,反正李家不管世事,我周家与云家对立未免就处于劣势,而且……一旦时知临真的与我们联手,有鸿蒙秘境在,时间长了,谁又能敌得过我周家?”
见周家主皱眉,周赟道:“难道父亲觉得我说错了?”
周家主摇摇头,“你可知,现下局面,谁人最为受益?”
周赟:“外人不是都说是我们周家?”
周家主:“那你觉得是我们周家吗?”
周赟:“自然不是!”
周家主:“那你觉得谁对我们与云氏与仙门百家决裂乐见其成。”
周赟答得飞快:“自然是我们的仇家。”
周家主晦涩不明道:“那你觉得如今恨我周家入骨的,是谁?”
周赟:“云氏?”
周家主狠狠地闭上了双眼,好一会儿才睁开,艰涩道:“你觉得造成这一切的是云氏?”
周赟:“难道不是吗?云家自始至终就在针对我们,就因为时知临没对我们周家人下手。”
周家主此刻无比希望时知临才是自己的儿子,同样的年龄,时知临比起周赟还要小上十几岁,然而不论在哪一方面,自己的儿子都差得太远了。
然而……周家主眼底的阴鸷之色一闪而过,时知临便是再聪明,也不过二十岁而已,怎么可能真的斗得过他。
“行了,你出去吧。”
周家主暂时不想见到自己的儿子了。
周赟却不肯走,不解道:“父亲,难道我刚才说得哪里错了?我们和时知临合作,既能得到鸿蒙秘境,又能……”
“闭嘴!”周家主实在忍无可忍,再也见不了自己儿子如此天真愚昧的模样了,拍桌而起道:“你以为我们周氏如今的境地是云氏造成的?你脑子长了到底是做什么用的?对我们恨之入骨的,从始至终都只有时知临!”
周赟愣住,此时也反应过来了:“父亲您是说……这一切都是时知临计划好的?”
周家主见他终于开窍,胸口的郁气也舒展了些:“还不算太蠢,怕是当初我们将时知临带回周家那一刻起,他就已经算计好了——不对——应该说,他早就算计好了一切,才会被我们周家寻到。”想到这里,周家主心底都闪过一丝震惊,又有一丝庆幸:“此子还未及冠,竟已有如此心机计谋,若是时氏未灭,加上时正那七窍玲珑心,再过百年,哪里还有我周氏、还有他云氏的立足之地。”
周赟却不相信:“时知临不过一个天赋好些的纨绔子弟罢了,您也说了他连及冠都没有,怎么可能全是他的计策。”
周家主浅浅瞥他一眼,眼底划过可惜,道:“是啊,连及冠都没有……若他不是时氏子,凭借他的阵法天赋,自小由我来教养,日后我周家便是交给他又有何不可。”
周赟:“父亲此言何意……”
周家主想起时知临就不想看到周赟的脸,摆手道:“你先出去,我还要议事,以后这些蠢话不必多说,这些事情你也不用操心,你只要好好修炼就行了。”
离开书房后,周赟咬牙看向远方,“时知临,你等着,别让我抓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