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第八十八章

复仇(二)

远竹坞的后山,有一座肃穆的黑色竹堡,每隔几步就有一名弟子守卫,十分森严。

门前的周氏弟子行礼过后,拦住了时知临的去路:“曜灵道君,此处无家主手令不能入。”

时知临神色不变,神识却已经朝里面蔓延,漫不经心道:“既如此,那便算了。”

他正要转身,就听到一阵笑声,不远处几个少年快步走来,看到时知临后,为首的周赟立即扬起了热情的笑脸:“知临兄?”

时知临微微颔首,周赟目光转向黑色竹堡,眸光动了动,笑道:“知临兄是想进去?”

时知临:“不过是逛到了这儿罢了,既然是周家要地,作为客人自当守礼。”

周赟笑了起来:“算不上什么要地,只是父亲平日里商谈重事时会在这里,今日父亲不在,里面不过也就是些书籍字画罢了,知临兄想要进去的话,我便带你进去。”

时知临略微迟疑:“可我听说进入这里须得家主手令。”

周赟转头看向之前拦住时知临的侍卫,笑脸化为傲然:“我带知临兄进去也需要父亲手令?”

侍卫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放了行。

周赟这才笑了:“知临兄,走吧。”

黑色竹堡所在占地面积并不大,然而守卫却极其森严,这几日时知临几乎将远竹坞逛了个遍,却没有找到任何线索,只有这一处没有进去,想来这里应该能查到些什么。

周赟一边走,一边朝时知临介绍:“这里其实也算是我们家的藏书阁之一,不过这里放的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书,大多是我父亲还未看完的古籍以及正在研究的阵法,知临兄若是感兴趣,也可以翻翻。”

时知临脚步一顿:“这样好吗?”

周赟见他语气松动,这么多天制造偶遇想要或许时知临好感却一直受到冷遇的不耐终于得到了缓解,他脸上笑意都真实了两分:“自然没什么不妥的,我之前也说了这里没什么重要的东西,而且之前周、时两家也签订了契约,知临兄是可以翻越周氏所有古籍的。”

假装没有听出周赟的意有所指,时知临拿起手边一本泛黄的古籍,翻了翻道:“这可是上古聚灵阵?”

周赟看了眼,没怎么在意:“是的,这本书我记得之前知临兄在藏书阁也见过,难怪一眼就能认出。”

时知临垂眸翻着书页,内府里的回溯镜却在由惊及远的回溯这里发生过的一切,看了几页,他放下道:“周家主不愧是阵法一道的领军人物,之前知临看这聚灵阵还有几分懵懂,此刻见了他的标注,如醍醐灌顶。”

周赟闻言挑了下眉,拿起他放下的书,随意翻了翻,道:“父亲确实有标注的习惯,那想来这本并非之前你在藏书阁看得那本,那本应该是拓印下来的。”

时知临也不以为意,点点头又拿起了第二本书,正待要翻开,有停下了动作,再次征求周赟的意见:“我随意翻越周家主桌上书籍,真的可以吗?”

周赟其实刚才也就是随口一说,他想时知临一个世家子弟,绝不可能随意翻越主人的书籍,事实证明也是如此,时知临刚刚看他父亲标注过的那本古籍不也只是匆匆看了两眼,并没捧着多读,想来正是不好意思。

所以听他这样问,周赟想也不想道:“我之前便说过了,知临兄可以翻越周家所有书籍古籍,看吧。”

时知临眼睛微弯,道谢:“多谢赟兄。”

这是几日以来,时知临给过他最好的脸色,周赟不由自得,想来父亲交代给他的任务应该很快就要完成。

接下来,他十分耐心地陪着时知临将黑色竹堡逛了一圈,从楼上到楼下,每一处字画摆设都介绍了一遍。

时知临却察觉到了他看似陪同实则十分警惕,不过他白天进入这里本来也只是为了先探探路,最后一探究竟还是需要另找时间,所以表现得也非常有礼,像是真的只是好奇一般,粗粗逛了一圈便离开了。

等时知临走后,周赟立即传讯给了周家主,将时知临去了黑色竹堡的事情说了出来。

“果然一切都在父亲的预料之中。”

周家主此刻正在云家,闻言笑道:“时氏灭门,其他三家是既得利益者,尤其是我们和云家,时知临自然会有所怀疑,他若是安安分分待在那里我反要担心,罢了,他想去哪里就让他去,你只管陪着,记住我交代你的事情就行。”

“是。”周赟顿了顿,道:“父亲,可是这几日我发现那时知临其实根本没什么可防备的,他估计是还没从时家灭门这事里走出来,每日不是待着屋子里炼制他那根本炼不出来的不知道什么东西,就是有事没事在外面闲逛,我看和皇城里那些不修仙的纨绔子弟没什么区别,儿认为不需要如此警惕。”

周家主:“不要小觑时知临,他自幼在先帝膝下长大,先帝看似仁和,实则知人善用,极擅长玩弄权术,否则哪有如今的太平盛世,他兄长时观颐也不是个吃素的,从时知临平日看似里顽劣,却从未惹过大祸,甚至获得了当时教导他的几位大儒一致好评就能看出,他绝没有看起来那么简单。”

周赟有些不服气父亲为什么一直如此看中时知临,“他再厉害也还还没及冠,一个小孩儿而已,能有多少心眼?父亲,我看您过于谨慎了。”

周家主沉默几秒,嗓音沉了些:“你可记得我最初让你接近时知临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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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赟:“让他亲近我们周家?”他忍不住小声嘀咕:“可时知临是天山弟子啊,他怎么可能投靠我们周家。”

周家主:“此事你不需要多问,只要按照我说的做就可以了。”

反正不是面对面,周赟就有了胆子敢和周家主顶嘴了:“父亲口口声声让我注意时知临,不也在此刻离家?”

周家主闻言却并不生气,反而十分平和,“我离家自是有要事要解决,至于时知临,正如你说,不到二十的少年人,就算要做什么也翻不出大浪来,有你在家便够了。”

得到父亲的肯定,周赟脾气散几分,只是想了想,还是有些不太情愿地问了一句:“父亲,你真的觉得时知临什么都查不出来吗?时氏不是还有东西在他手上吗?说不定他借助那些,真的能查到什么呢?”

周家主笑了笑:“赟儿放心,他定然查不出什么。便是查出来了……为父也会让他做不了什么。”

周家主说得成竹在胸,周赟也就放心了,只当父亲还有另一手准备。

他却不知,周家主没那么防备时知临最大的原因,其实是因为时知临只是元婴期修士,就算已经元婴大圆满,在他一个分神大圆满的修士看来,也构不成威胁。

元婴与分神之间的差距,如同天堑。

修士结婴后,内府会出现一尊金婴,婴孩相貌与修士无异,能将吸收的灵力转化为极为强大的原始之力吸收到体内,只是这股灵力在元婴期只能吸收不能释放,金婴也只能做储存的用处。

等到积攒到了一个程度,金婴才会蜕变成长成为一尊与本尊别无二致的分身,这便是分神。

若说筑基到金丹是考验一个修士是否能真正踏上仙途标准,那么元婴到分神则是修士打破天道桎梏,迈向飞升成仙的第一步。

众人皆知修仙乃逆天而行,然修仙求道者众,天道视万物为刍狗,又怎会将所有修士都记在法则之内——分神,却是进入法则的第一步。

由此可见,未到分神期的修士与分神期修士的差距之大,如同天堑。

分神之后才能领悟天道法则,才能元神出窍,才能领悟或炼/研制出蕴含天道法则的阵法、符箓、灵器、丹药、剑意,才能真正的随意操纵神识,令其为自己所用。

这一些,是世家也是大派的立身之本,更是没落世家与门派倾颓之因。

他们敢计划灭时氏满门,归根究底不过就是因为时氏老祖已经陨落,时氏修为最高的时正也不过分神中期,手里却捏着九州最大的一笔财富,待宰的肥羊就在眼前,谁能抵挡住诱惑?

时知临再是天资卓越,在到达分神期之前,周家主和云家家主对他也仅仅只是防备而已,说不得多么警惕,毕竟时氏上下一千余人都被他们神不知鬼不觉地灭了个规规矩矩,时知临带着那几个残兵败将又能做些什么?

……

周赟与父亲传讯过后就离开了黑色竹堡,却不知不仅仅他传讯的内容已经却都被时知临收入眼底,就连时知临本尊也正在他的身后。

之前和周赟来黑色竹堡时,时知临就带了一张替身符进来,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将自己和替身符制造出来的替身掉了个包,让替身回去,自己则隐匿了身形跟在周赟身后。

就如同周家主对他的不屑一般,时知临也压根没有将周氏的阵法放在眼里。

之前他曾在周家藏书阁看过了周氏大部分古籍,发现周氏对于上古阵法的研究其实算不上多么深刻,反而对于一些借用阵法有损阴德的事情干得熟练。

时知临当时好奇心起,曾对远竹坞的阵法做过大量的研究,最终发现周氏的阵法根本不是周氏对外宣称的“上古大阵”,而是一种环环相扣的变阵,这种阵法说起来并不比上古大阵简单,甚至可以说更难。

那么周氏为何不肯说出远竹坞的真实阵法呢?

因为这个阵法的核心所在是汲取。

汲取周围的一切可以汲取的东西,生命力、气运、灵气等等,利用这些来组成了一个风水机关变阵,令远竹坞中茂林修竹,处处清雅灵蕴,远竹坞外三十里外的一座曾经小有名气的灵山却沦为了寸草不生的死山。

那山上、山下、山附近的树木、草兽、人类,无一存活。

时知临还在舅舅给他的卷宗上见过这桩几百年前的悬案,当时查了许久也没查出原因,即便是现在也无人怀疑过周家,因为远竹坞离那儿太远,周家家主也是出了名的温和好说话,谁也不会往这个方向猜。

就连时知临知道此事也是因为回溯镜将上一代周家家主与属下议事的场景重现。他不但看到了周氏利用他人生机换来繁荣,还看到了周氏阵法的一次次改良和为此填进去的人命。

时知临敢说,就连周赟都不如他对远竹坞的阵法了如指掌。

此刻,时知临站在了之前周赟与周家主传讯时站的位置,眼前的博古架上,放了香炉摆件,件件清雅不凡,放在外头想来也能叫出天价。

可时知临的目光却丝毫没有停留,而是迅速地毫无规律地拨动博古架上的每一样物品,有的转向朝南,有的转向朝北,有的置换位置,还有的扭过半圈后又重新扭了回来。

一番操作之后,眼前毫无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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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知临却丝毫不意外,他手轻轻一扬,一道纯粹的土系灵气自最下角的玉石流入,玉石发出金光,金系灵气游走至侧上方的香炉,香炉里的水系灵气化作炉烟袅袅升起,钻入上方的青铜骏马摆件,发出猛烈红光……

灵气便是如此游走,直至五行灵气全部运转出现,才听到咔嚓一声,一条递到出现在时知临眼前。

他走了下去,穿过漆黑的甬道,到了一间小而干净的石室。

这里面,藏着周氏最大的秘密。

……

几日后,天山掌门出关,匆匆赶到了周家。

时隔三月,时知临才终于见到了自己的师尊。

玉干道长见到他便关切道:“一切可好?”

时知临压下心中酸涩,轻轻点头:“弟子一切都好。”

玉干道长这才放了心,沉声对周家主道:“周家主扣押下我的徒儿是何意?”

周家主自然不认,温和道:“玉干道长,当初曜灵道君独自一人在外,又离天山距离甚远,我作为世伯实在不忍心他在外颠簸受苦才将他接来周家小住,您这番话太严重了。”

玉干道长冷冷哼了一声,“既如此,现在我已经来了,要将知临带走,周家主应该没有异议吧?”

周家主面不改色:“自然该如此,您是曜灵道君的师尊,带他走最合适不过。”说着,他转身看向时知临,略带担忧和关切道:“知临,周伯伯之前说过的话全都算数,遇到任何问题都可以来找我。”

时知临不想看他虚伪的嘴脸,却也知道此刻不是撕破脸的最佳时机,淡淡颔首道:“谢谢周家主这段时日的关照,知临日后定当加倍奉还。”

周家主眼底笑意微微凝滞,然而也不过一瞬,便爽朗道:“那周伯伯便等着了。”

出乎时知临预料的是,周家主真的就只是寒暄了一番,没一会儿就让玉干道长将他带走了。

直到回了天山,站在无垠殿内,接受了师兄师姐的慰问后,时知临才恍惚有了实感。

玉干道长也担心时知临的状态,道:“快去休息吧,有任何事都明日再说。”

面对师尊慈爱的目光,时知临眼眶微酸,本想说些什么,可到底还是咽了下去,低声道:“那弟子先告退。”

玉干道长点点头,等时知临走出了一截,还能听到他叮嘱九清师兄和知繁师姐:“这几日你们多多看顾知临,不要让他独处。”

时知临一直紧绷着的神经缓缓放松下来,沿着熟悉的山路走到了小院门口,看着眼前这一切,恍若隔世。

身后,有人叫他:“小师叔?”

时知临转头,就见辛天和躲在一棵树后,见真是他,眼睛一亮便跑了出来,停在他面前时,摸出了一个小匣子,小心翼翼道:“小师叔,这是山下的云片糕,我记得你很喜欢的,你现在像吃吗?”

时知临目光落在木匣上,嘴角弯了弯:“谢谢。”

辛天和抿了抿唇,打开盖子,道:“店家说这一次的云片糕做得比往日甜一些,我记得小师叔最爱吃甜的了,就将这一匣子留给你了,你试试是不是真的更甜?”

时知临看到他眼底的紧张担忧,拿起一块云片糕放在嘴里,柔软的点心在口中化开,如同云朵般轻盈,丝丝甜意仿若能驱散阴云:“很甜。”

辛天和眼睛一亮,将匣子递给时知临,开心道:“小师叔如果喜欢,我明日下山再给你买。”

时知临揉了揉他的脑袋:“哪需要你买,小师叔不是说过,日后你的点心都由小师叔买吗?”

辛天和点点头:“那下次下山,小师叔给我买吧。”

之后的几日,时知临的小院都无比热闹,来来往往的同窗师兄弟,或是邀他下棋、或是请他品茶,还有找他论道的,试吃的下山的……从日出到日暮,没有一刻沉寂。

时知临有时候也会产生某种虚幻又恍惚的想法,感觉一切都还没发生,他依旧还是那个在舅舅与兄长庇护下的孩子,可等到夜深人静,睁眼无眠时,他就能清晰的意识到,一切都已经回不去了。

又是一年月圆日,时知临走到窗边,若有所思地看到落在地上的清辉,原来就到中秋了吗?

他摸了摸手腕上的彩绳,转身拿出回溯镜,再一次进入了时氏灭门那一日。

穿过一地尸体,走进兄长的书房,然后跪在凌乱成一团的地上,一点一点找出四根五彩绳,将其中一条系在手腕上后,又将另外三条收入怀中,最终,终于能在这一地血泊之中,安心的闭上双眼。

端午已过,中秋月圆是个好日子,就让凶手们血债血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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