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卖会(一)
何之洲话落,突然意识到什么,扫向周围:“我怎么记得之前酒店大堂没这么安静啊。”
时潜和江如练落后两步,刚踏入酒店便同时停下脚步,戒备起来。
赵家包下了酒店,除了大堂里还有些酒店本来的工作人员外,其他的几乎全都换成了修士,之前他们来时,楼下人虽不多,但一直有人站岗巡逻,现在大堂和前台却空无一人。
何之洲想到什么,扶额:“不是吧。”
江如练:“别说话。”
时潜:“上去看看。”
三人背靠着背,以坚固的三角形队形,警戒地从安全通道上了楼,一路上灯光明亮,阵法未动,没有任何异样。
上到三楼的自助餐厅依旧空无一人,但内里整齐干净,可以看出是自愿有序的撤离。时潜他们正要再去二号宴会厅,就见分别穿银灰色西装和白西装的两个男人走来,大约也是察觉到了这边有人,停下了脚步。
前者愤怒:“时潜!”
后者惊愕:“时潜哥?”
时潜扫了眼赵泽和贺年牵在一起的手,眉梢讶异地挑起。
贺年发现他的视线,脸色白了一瞬,立即就想将手从赵泽手心里的抽出来,然而赵泽的力气哪里是他能抵抗的,不但没有抽出来,反而因为用力不小心倒进了赵泽怀里。
赵泽搂住贺年,目光阴冷地扫过时潜,落在何之洲和江如练身上,眼底多了一丝忌惮:“何执、江执,听说你们洲城特执队又添了个队员,难道是……?”他的目光重新落回时潜身上,意思不言而喻。
何之洲上前半步,勾住时潜的肩膀,笑眯眯道:“是呀,新来的时执,凛夏道君亲自入的编制,你认识?”
赵泽神色微变,转头看向贺年:“他认识凛夏道君?怎么可能?”
贺年轻轻摇头,白着脸没说话。
何之洲看不懂他们的眉眼官司,但不妨碍他知道赵泽和他身边这人对时潜不怀好意,笑容微嘲道:“凛夏道君亲自推荐的人,你说认不认识?”
赵泽表情难看起来,若是之前他修为还在,哪里需要对何之洲他们这么客气,若不是……他看向时潜,见他一副稀疏平常,似乎根本不把遇见他当一回事的模样,咬紧了后牙根,本来他已经想好了报复方式,没想到时潜竟然摇身一变,从藉藉无名的散修一下成了凛夏道君的人,他哥和赵家要是知道了,绝对不会让他对时潜动手。
难道他修为被废,三年之内都难以修回来,日后还可能被那群二代嘲笑这件事,就要这么算了吗?
赵泽不甘心。
贺年被赵泽紧紧揽在怀中,又被他情绪变化而加重的力道勒得喘不过气,但也不敢挣扎,只能用缝隙里的余光观察,将赵泽的脸色变换看在眼里,他心下一沉,从在宴会厅里看到时潜那一刻就升起又被压下的嫉恨翻江倒海般在胸口席卷肆虐。
当初选中赵泽,使尽了千方百计去结识他勾引他,除了为进入高灵界的名额,更是想找一个可以让他放手扫清道路,平步青云的靠山。却没想到,第一个障碍就在眼前,他的靠山却似乎根本没法帮他越过,甚至自身都难保。
时潜到底是什么身份,为什么会有这么高的修为,为什么连四大家族之一赵家的嫡系都忌惮他,还有那个凛夏道君又是什么人……贺年脑子里混乱一片,唯一的清明只剩下——绝对不能让父母和哥哥他们知道时潜的修为和能力。
何之洲眼看着赵泽脸色变了又变,传音时潜:“你之前得罪过赵泽?”
时潜目光扫过被赵泽箍在怀里并没有挣扎的贺年,有些惊愕,没想到贺年喜欢的竟然是男人。不过听到何之洲的问话,立即就抛开了这个问题,唇角一勾,传音道:“你发现他修为没了没?”
何之洲当然发现了,甚至第一时间就在心里幸灾乐祸了,但没想到竟然是——他差一点就笑出了声,憋住笑,眉梢耸动:“你做的?”
时潜没回答,但眉梢下那双笑意流转的双眸已经足够证明了。
何之洲瞥了眼赵泽难看的脸色,想到他之前高高在上吆五喝六的模样,心情极好,肘了时潜一下,无声道:“哥们牛啊”。
江如练不去看他俩眉来眼去,也不想在这儿耽误时间,直接对赵泽道:“赵二公子,拍卖会已经开始了,你怎么在这里?”
一句话将走廊其他四人的注意都拉了回来。
赵泽依旧还在猜测时潜与凛夏君的关系,对上时潜和何之洲明显带笑的视线,心下憋屈又忌惮,不敢再对着时潜三人发火,于是捏着贺年的下巴朝三人那边晃了晃:“下来找点乐子。”
何之洲眉梢动了动,看向时潜,他记得之前叫住时潜那家人里就有这个少年,而且这个少年之前对时潜的称呼也很亲昵。
时潜目光扫向贺年,见他对他笑了下,表情似乎不太自然,但对于赵泽却似乎是情愿的状态,便收回了眼神,神色松散:“上不上去?”
江如练早就不想待这了:“走。”
三人与赵泽贺年擦肩而过,何之洲笑眯眯地回了个头,冲赵泽道:“赵二公子好好享受啊。”
赵泽眼神阴鸷地扫过他们渐渐远去的声音,一把将怀里的贺年撕开往墙上一推,“这就是你说的没有任何背景?”
贺年没想到赵泽会突然向他发难,从小就娇生惯养的他突然被用力一掼,背部肌肉连着五脏六腑都生疼,心生怨怼,面上却不敢露出丝毫:“我不知道……”
赵泽眯眼看着他:“你以为你知道的话还能活着吗?”目光落在他因为疼而发红的眼眶鼻尖,以及溢出的眼泪,眼底又划过一丝欲.念:“不知道就不知道吧,就算是进了特执队又怎样,不过是个下界洲城的办事处罢了,不过——那好歹也是你贺家的人,我这几十年的修为说丢就丢了,年年你说你要怎么补偿我呢,嗯?”
贺年神色骤变,他虽然是故意对勾引赵泽,但他从没想要和赵泽发生什么,见他如此表情,不由眉心一跳想要离开,但又不敢撕破脸,只能挤出个柔弱的笑来:“二少,楼上拍卖会不是已经开始了吗?我还从来没见过,您说要带我看看的,我们……”
赵泽手指摁在他的唇间,又挤.进牙关,狎.昵地暗示:“以后有的机会看,再说这下界的拍卖会没什么好东西,不如做些我们都想做的事情。”
……
修士五官敏锐,楼下走廊突然响起的呻.吟声很快传入了几人耳里,何之洲小心觑了时潜的脸色,见他毫无变化,不由松了口气,但也不太敢八卦,只嘟囔道:“那赵泽也真是,修为没了,连个隔音符也舍不得吗?”
江如练眼底划过厌恶,脸色冰冷,“不知廉耻。”
时潜抬手,一道隔音符落在三楼和四楼的楼道之间,黏腻的声音瞬间消失。
何之洲竖起大拇指:“您真大方。”
时潜尽管第一次见到贺年就知道了他的不择手段,但也没想到他会为了进入高灵界做这种事情,嗓音虽懒但也透出一丝不虞:“你爹灵力多。”
何之洲见他脸色不是很好看,到嘴边的话一转,“诶,你们发现没有,不只是一楼大堂安静,这三楼自助餐厅和这楼梯间也很安静啊。”
他这样一说,时潜和江如练也觉得不对劲,两人对视一眼:“上楼。”
与时潜他们以为的危险不同,宴会厅里拍卖正在正常进行。
主持人站在刻意调暗的灯光下,缓缓打开了一个紫檀木盒,盒子里装着颗青光玉润的丹药,甫一打开,就有令人神清气爽的清香溢出,不等在场的人深吸一口,主持人便迅速关上木盒,微笑道:
“此乃高灵界的何家老祖,玉泉真人亲自炼制的太清丹。或许有些客人不太清楚太清丹的作用,请容许我讲解。太清丹又称长寿丹,中品及以上的太清丹不但可以延年益寿,对修士经脉也有一定蕴养作用,治疗普通人的暗疾就不止如此了,可以称得上药到病除——”
主持人说到这里,底下坐着的人已经按捺不住,双眼紧紧盯着那檀木盒子,直接出价:“三百下品灵石!”
“嚯——这么高?”
“三百下品灵石抵多少钱?”
“钱哪里抵得了灵石?一定要算的话,一百块下品灵石就是千万。”
宴会厅里议论纷纷,主持人接上之前没说完的话:“太清丹起拍价两百下品灵石。”又笑容满面地看向刚才报价的方向:“6桌的先生出三百下品灵石,还有吗?”
“三百五!”
“四百!”
“四百五!”
价格一步步攀升,贺家夫妇又着急又心动,想要举牌子又担心自己付不起价钱。他们都是第一次来这种拍卖会,唯一能够给他们讲解的小儿子说去见个朋友后就一直不见踪影,旁边一桌隔得也有些距离,想找人问问都找不到。
正焦灼时,曾姞看到了站在宴会厅门口的三人,灯光晦暗,时潜也换了衣服,可她却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她拉了拉贺远照,“小潜在那。”
贺远照一愣,想起之前时潜对他们的态度以及说的话,眉头皱了下,却还是转头看了过去。
这间宴会厅不同于之前的鸡尾酒会宴会厅,只有一张门可以进入,往前正对着拍卖台以及普通坐席的宾客,左右两边则是沿墙而上的雕花木梯,可以去往二层的包间。
曾姞指的是左边楼梯附近,室内昏暗,三人又都穿着黑衣,看不清模样,贺远照只能见到模糊轮廓:一人趴在楼梯扶手上,百无聊赖地往拍卖台看,时不时回头与另外两人说话;一人站在台阶上,一手懒懒搭着扶手,偶尔低头和趴着的人交流两句,很是漫不经心;只有最后一人笔直站着,似乎在观察四周。
贺远照不用看清楚他们的脸,也一眼就认出了时潜,可看他松散的模样,似乎根本不在意也没有看到他们。
贺炎也注意到了他们的走神,“爸妈,你们看什么呢?”
他说话时,一直懒洋洋的少年像是感觉到什么,朝这边看来。
视线相撞,贺远照陡然移开了视线,拍卖价还在上升,他却听不进去了,那句“不熟”犹在耳边,心底除了被顶撞的狼狈和愤怒外,还有一丝帐然若失。
时潜却根本没注意到贺远照的视线,甚至说他压根没看到贺远照那桌,他看的是贺远照斜上方包厢的位置。
那里隐约有些不同的气息。
何之洲还看得津津有味:“你们说那颗太清丹废丹能拍上多少灵石?”
江如练一如既往不回话,何之洲也没觉得有什么,但是时潜不说话,他就觉得奇怪了,“时小潜?”
时潜啧了声:“你对父亲最基本的尊敬呢?”
何之洲摊手:“再来一瓶。”
时潜笑骂:“你当开饮料呢。”说着他笑意微变,抬眸再次看了那包厢一眼。
江如练:“怎么?”
时潜站直了,抬腿上楼:“妖族的气息。”
何之洲也立刻站了起来,有些兴奋又有些难以置信:“妖气?没搞错?”
千年前那场大战之后,妖族和人族彻底交恶,上任妖皇临终前亲自封印了万象谷与九州的通道,并下令若无五大长老亲批路通不得出谷,自那之后,就很少能见到妖族了。
何之洲出生到现在都还没见过真正的妖族,难免大惊小怪。
时潜却不懂他这一惊一乍,走得极快:“搞没搞错看看就知道了。”
其实不只是妖气,他还感觉到了邪气,但那气息太过诡异,极其稀薄又消失极快,若不是他对气体十分敏锐,几乎难以察觉。
二楼包间为了保证客人的隐私,每一间都设下了阵法,三人快步走到时潜看到的包厢门前,屏息感受了一下,什么也没感觉到。
何之洲压低声音:“你确定?”
时潜其实不太确定,他对气体敏锐是不错,但这种若有似无,迅速消失得无隐无踪的妖气和邪气,他还真是第一次碰见。
不对,时潜想起那个芥子秘境和上楼时察觉到的,应该是第三次了。
想到这里,他笃定下来,“敲门。”
何之洲看他一眼,默默将工作证掏出来别再胸口上,然后用眼神催促两人。见时潜和江如练也别上了,才轻轻敲了敲门。
十几秒过去,里面毫无动静。
何之洲看向时潜和江如练,江如练道:“继续。”
何之洲再次敲了敲门,并用带着亲和笑意的声音道:“里面的道友麻烦开下门,我们是洲城办事处的,例行巡查。”
里面终于传来声音:“不用。”
何之洲声音更加温和:“道友,麻烦配合一下,之前的几个包厢都查过了,只剩下你们这间了。”
这间包厢是从左边楼梯上来最靠里一间,何之洲这样说一般不会引起怀疑。
时潜很欣赏他随机应变说瞎话的能力,竖起了大拇指。
江如练脸色沉了下来:“还是没开门。”
一般来说,修士对办事处的持法人员一般都是抱着能不得罪就不得的态度,像这样不配合的情况极少,要么是后台太硬,有么是做贼心虚。
江如练觉得是后者,所以他抓上门把手,直接用灵力砸碎了。
“嚯!”
“酷——”
江如练斜了何之洲和时潜一眼,一脚踹开了门。
后者两人还没来得及调侃,就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血腥气,目光落处,铺着的华美地毯已经被血液染透,一人卧倒在地,心口漏了个大洞,不见心脏,另一人则仰躺在椅子上,与质地良好的衣裙一同被划开的她的肚皮,里面已经扁了下去,一根脐带落在外面,连接着脐带的婴儿却不见踪影。
如此骇人的场景却无法吸引人更多的注意力,时潜三人目光回转,只见角落站着个貌美的少女,眸如烟雨朦胧,貌如春花秋月,一室血腥也无法遮盖她的潋滟春光。
“这……”何之洲呆了一瞬,回神后抓住时潜和江如练的胳膊,大叫一声,“你们别被她的美色蛊惑!这是狐妖!”
江如练翻了个白眼,时潜笑了:“很美吗?”
何之洲下意识反驳:“不美吗?”
时潜勾唇不言,目光重新回到女孩身上时,面色微微认真了些。
“婴儿去哪儿了?”他问:“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女孩看见他们三人后惊慌的表情一变,眼底渐渐浮现水光:“我不知道什么婴儿呀,而且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会在这里。”
何之洲小声:“她演技还可以,就是情绪变化太快了,有点假。”
时潜无语:“人家能听到。”
女孩果然能听到,她表情一变,刚才还柔软的声音也沙哑起来:“既然你们不上当,那我就不演了。”又一笑:“正好还缺几颗心脏就能提升修为了,你们几个年轻修士的心脏,想必更能让我功力大涨。”
何之洲与江如练同时后退,如临大敌。
时潜却笑了:“怎么是功力大涨?你们妖族不该说妖力大涨吗?还是在人族的地界待久了,说话习惯都变了?”
女孩看向时潜,似乎挣扎了一瞬,然后忽然掌化为爪袭来:“去死吧!”
时潜避开她这一掌,捏住她的往旁边一拉,手肘已经抵在她背后,掣肘了她的行动。
时潜没想到会这么容易抓住,惊愕了一瞬,女孩也懵了下,然后恼羞成怒:“放开我你们这些臭修士!”
时潜当然不能放开她:“快拿个东西来捆起来。”
江如练灵铐刚拿出来,那女孩便一个扭身挣脱了时潜的束缚,迅速退到窗边,警惕地对三人:“你们最好别和我纠缠,还不救那个女人的话,她就要没命了。”
何之洲早已经喂了女人丹药,正在查看她的情况,闻言愤怒道:“要没命也是你先没命!”
女孩看了眼女人,贴着窗道:“这个人类虽然心脏还在,但肚子裂开那么大,肠子都要流出来了,你们确定要先抓我而不是救吗?”
江如练沉声:“把婴儿交出来!”
女孩撇嘴:“取出来就死了,怎么交?”
时潜三人脸色一沉,何之洲直接站起来就要攻向女孩,被时潜一把拉住,他传音江如练:“困住她。”
江如练比了个手势,上前表明态度:“只要你把婴儿交出来,我们可以放你走。”
时潜则带着何之洲后退,回到了孕妇身边。
女孩狐疑地看了三人变换的站位一眼,“谁知道你们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你们人类最喜欢撒谎了。”
江如练淡淡道:“可是你一个人也打不过我们三个。”
女孩不说话了,似乎在思索。
时潜蹲在孕妇身边,查看了下,问何之洲:“她怎么样?”
何之洲面色凝重:“不太好,出血虽然止住了,但她体内有股力量破坏她的内脏。”
时潜探了探,抬眸看了眼还在和江如练缠斗的狐妖,压低声音:“帮我护法。”
何之洲一愣,就见时潜已经掏出一张没用过的黄灵符,划破指尖,行如流水般在符纸上书写篆纹。
他从未见过这种篆纹,也没见过这种书写方式,十分好奇,但也知道时潜这时候退下来必然是不想让那狐妖发现端倪,于是忍住了往那边看的视线,一边为孕妇输入灵力,一边挡住时潜的动作,为他遮掩护法。
好在时潜画符极快,不过两分钟就成了符,符成的灵光掠过时,狐妖终于发现了什么,一把拉开窗户,大叫一声:“你们人类果然卑鄙!”
时期捏着还没丢出去的符,往后一藏,无辜道:“什么卑鄙?”
女孩看着他的手:“你那后面藏着什么?”
时潜指尖变动,一张散发着莹莹浮光的生机符出现在指尖,在女孩警惕的视线下,贴在了孕妇身上,绿色的木系灵气散发莹莹光芒,补充着孕妇丧失的生机。
时潜抬眸:“给她疗伤的,怎么了?”
女孩警惕地看着他们,似乎在分析他们说的话是真是假。
就在三人僵持时,一声尖叫打破了僵局:“——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