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潜回去的时候,贺家虽然不再是那副乌云笼罩的模样,但依然气氛凝重,佣人工作时都会放轻手脚。
“时少爷。”之前给过时潜泡菜的阿姨拉住他,小声提醒:“你别从客厅那边走,绕下路上去吧。”
时潜一般不会拒绝别人的善意,乖乖点头:“好。”
阿姨笑了笑,出门去买菜了。
只是时潜绕了路,却依然撞见了人。
贺年陪着一个陌生的少年坐在花园里,时潜经过时,他正在给那少年递纸,语气温柔的安慰着:“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陪你一起挺过去的。”
少年接过纸,似乎正要说什么,突然警觉地一扭头,“谁!”
时潜脚步没有刻意放轻却也不重,一般来说这个距离普通人是听不到的,被人察觉时一顿他也有些惊讶地挑了下眉梢,对上了贺年和少年的眼睛。
贺年看到是时潜,轻轻道:“时潜哥,你回来了。”
时潜目光扫过满面泪痕,目光不善的少年,漫不经心地略一点头,往楼梯走去。
“喂!让你走了吗?站住。”
翟寅此刻心情不好,看什么都充满戾气,尤其是被时潜无视之后,这种急需找一个发泄口的暴躁情绪更甚,他语气嘲讽:“寄人篱下有点寄人篱下的样子,看见人不会打招呼吗?”
时潜脚步一顿,贺年想到他平日里根本不吃亏的性格,又想到翟寅这个更加不吃亏的性格,敛下眼眸,拉住翟寅的手臂,小声道:“翟寅,我们去其他地方吧。”
翟寅见贺年似乎还很怕时潜的模样,眼底戾气更深:“我在这里,你怕他做什么。”
贺年:“我不是怕他,我只是……”
翟寅拉开贺年的手,三两步走到时潜背后,抬手就要捉住他肩膀,然而眼前的人仿佛背后长了眼睛一般,随意一个侧身,就躲开了他的手。
翟寅不敢置信:“你……”
时潜倚在栏杆上,姿态闲散:“你好。”
翟寅一愣,脸上凶恶都少了两分,“搞什么?”
时潜歪头:“不是你说要打招呼?”说完他随意挥了下手,“打完了,走了。”
他身高腿长,没几步路就上了二楼,消失在两人的视线里。
翟寅滞了下,等人不见了才反应过来,脸色一下青一下黑,顿时更加阴沉。
贺年没想到翟寅都会在时潜那边吃瘪,上前拉了拉他的衣袖:“翟寅,别和他计较了,你……还难过吗?”
翟寅回过神来,就听到贺年最后一句话,刚才盯着时潜想找茬的时候,他差点都忘记了那些事,现在被贺年提起,巨大的悲恸霎时又重新笼罩在他身上,眼圈通红。
贺年脸上心疼的神色:“没关系,实在是忍不住,可以哭出来。”
翟寅摇摇头,他早已经哭过了,现在只想找到凶手将他碎尸万段,可那凶手……似乎是他目前根本无法撼动的强大,这才是他满腔戾气的原因。
贺年不知道翟寅想什么,轻轻叹了口气,上前一步抱住他:“你在我面前可以哭的,没关系的。”
纤瘦单薄的少年与其说是抱着他,不如说是投怀送抱,翟寅僵硬起来,忍不住想要转开话题,他不想再提家里的事情了,不知为何就想到了刚才上去的少年。
他撇嘴:“那个时潜在你们家住着还这么嚣张,泽哥也不管的吗?”
贺年脑袋埋在他胸口,声音闷闷的:“时潜哥只是脾气不太好而已,他没有恶意的,而且大哥在公司事情已经够多了,我哪里能什么事情都烦他呢。”
听到贺年这么说,翟寅直接就认为平时时潜一定是欺负过他了。
“你就是太心软了,平时好说话就算了,现在在你自己家里一个寄人篱下的也能欺负你。”他替贺年不平,“那个时潜……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平时硬气一点,泽哥忙的话你找炎哥啊,他不会不管你。”
贺年沉默了。
翟寅从他的沉默里似乎读懂了什么,难以置信道:“不是吧?难道炎哥会向着他?”
贺年连忙摇头:“没有,二哥对我很好,而且也表现得特别不喜欢他,可是……时潜真的是个很容易让人喜欢的人,我平时也不会说话,性格也内向,我好担心他们都会更喜欢时潜呀。”
“怎么可能。”翟寅不屑道:“他再讨喜也不过是个穷亲戚,你才是你爸妈的亲儿子,泽哥和炎哥的亲弟弟,他哪里可能越得过你去,再说了,他也不过是长得好点……”
从翟寅不否认时潜讨喜起,贺年的表情就变了,往后他每说一句,他的脸色就差一分。
听到后来,几乎忍无可忍地打断了翟寅的话:“我好像听到你手机在响,是不是你家里打过来的?”
翟寅掏出手机,看到来电显示后,连忙接了起来。
“师父。”
“他在,我现在就在贺家。”
“好的,我带他马上过去。”
贺年听着他打电话,似乎想到什么,清秀的脸上放出光芒。
贺年期待又忐忑:“翟寅,是……?”
翟寅肯定地点点头:“对,我师父,他现在就在竹轩,让我带你去见一面。”
“太好了!我马上去准备一下。”他匆匆上楼,走了几步一顿,问翟寅:“我真的不需要给殷先生送些礼物吗?”
翟寅看着他兴奋得毫不掩饰的表情,心下忽然有些郁郁,虽然知道这是贺年期待已久准备了很久的一天,但想到自己的母亲刚刚横死,贺年前一秒还在安慰他,下一秒就仿佛抛到了九霄云外,还是有些寒心。
可这到底是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友,他压下心底浮起的情绪,淡淡道:“我师父不缺这些凡物的。”
*
时潜刚上楼没多久,就接到了辛南的电话。
“我查到一点东西了,我们能不能见一面。”不等时潜说话,辛南语速飞快接着道:“我就在你们小区不远叫竹轩的饭店里,‘玉干’包厢,你直接过来。”
电话被迅速挂断,时潜叹了口气,只能放弃睡回笼觉的念头,收拾一下出了门。
竹轩离贺家所在的别墅区确实很近,可以说就在竹园大门的对面,一栋小楼掩隐在一片竹林之中,叫这名字也颇为应景。
时潜报了包厢名字,直接就被带了过去。
“查到什么了。”
辛南“嘘”了一声,拉住他走到墙根旁,示意他贴着墙根。
时潜嫌弃地咦了一下,身体却很老实也很熟练地听起了墙角。
“……真的有另一个世界?咱就一个地球,不说开发遍了但该看到的也都看到了啊,要真有的话,那世界藏哪儿了?上级领导知不知道?知道了是个什么想法?”
“刚刚那人看着就是个普通道士啊,虽然没穿那道士服吧,但看着也没多厉害,我觉得……”
“队长您和我们开玩笑呢吧?”
那边沉默了一阵,一人难以置信地压低音量:“真、真的啊?”
“你们几个听过就算了,那个世界和我们这边的规则完全不同,普通人也进不去,现在说给你们听是因为现在那边申请早晚会批下来,我们这边查案肯定会碰到那边的人,你们做事小心点。”
“那您说的那个世界的人都会法术啊?”
“大部分会。”
“那他们是不是能移山倒海啊!”
“我没见过。”
“那到底是多厉害,咱们也有个底啊。”
“我只听说过一次,五十个特警出任务,子弹没到人身上,直接落地,最远的隔着三公里,一阵风刮过去,同时被那人齐齐砍了头。”
一阵惊呼。
“我们这可是法治社会!”
“那边不是。”
“那那边世界的人到了我们这边也要守规矩吧,难道还无法无天了不成?!”
“那边也有正邪之分,刚才我说的那个就是从那边逃过来的邪修,后来被他们派来的人几招就制住了,所以我才说尽量不要得罪那边的人,他们的手段根本不是我们□□凡胎能够对付的。”
“行了,不该你们好奇的东西就不要多问了,行了你们吃得也差不多了,走吧。”
凳子移动的声音,包厢门打开又关上,时潜伸了个懒洋站直身子,转头就看到辛南恍惚失神的模样。
时潜:“你怎么了?”
“或许我一辈子也没法为我姐报仇了。”辛南满脸空白地抬头,眼底一片灰败:“之前还有一段你没听到,他们说……”
时潜挑眉:“说什么?”
“他们说那很有可能是妖怪作祟。”辛南神情恍惚抬起头,喃喃道:“如果坐在我隔壁的不是警察,我听到了一定只会当做笑话……这个世界上怎么可能有妖,还有另一个世界——你刚才听到了吧?他们说这个世界之外还有另外一个世界,那个世界的人和我们不一样,规则也和我们不一样,时潜……如果他们说的是真的,那就算我们真的找到了杀害我姐的凶手,又有什么办法报仇呢?”
时潜扯了张椅子,反身坐下,“没希望你就不查了?”
“怎么查?”辛南看向时潜:“人对上妖魔鬼怪,不说力量悬殊,我连去哪里找那些东西都不知道,怎么查?”
时潜晃了晃手指:“错了。”
辛南:“哪里错了?”
“首先,妖魔鬼怪错了。”时潜慢悠悠道:“这个世上确实有妖有魔有怪,却没有鬼。”
辛南一愣,“怎么会没有鬼,如果没有鬼,那为什么有妖魔怪?”
时潜:“酆都消失后,人便再无轮回,死即消散,三魂六魄无一能存于世,不然你以为这些人为什么修仙修长生。”
辛南怔忪:“那我姐……”
时潜沉默了片刻,继续道:
“妖,天生地养也,以先天传承或后天修炼成就大道。”
“魔,出灵识者也,只要是有灵识的,不论人或妖,都有可能生出魔来,或许是心魔或许是病魔,也有可能是疫魔等等,后两者修者见之即除。”
“怪……”
辛南追问:“怪是什么?”
时潜似笑非笑:“怪,人也,非常人类之列,皆为怪。”
辛南一愣:“什么意思?”
“‘人也’,就是说怪是人吧?那‘常人类’是什么?正常人?非常人类就是不是正常人?不是正常人的人……我都绕糊涂了,不是正常人的人是什么人啊?”
时潜懒懒一撩眼皮子:“不是正常人的范畴可大了,每个人理解都不一样,有人觉得瘸了瞎了就不是正常人了,有人觉得畸形侏儒不是正常人,看各人定义。”
辛南心神不自觉被牵引到了这个全新的他从未听过的新世界知识里,“那你的意思是‘妖魔鬼怪’的‘怪’指的是不同于常人的这些人?可是这些人不都是人吗?”
“是啊。”时潜伸了个懒腰,食指敲了敲桌面:“你都坐包间了怎么还不点菜,我都饿了。”
“你点。”辛南将菜单递给时潜,一时间对新世界的好奇战胜了刚才的颓丧,忍不住追问:“你说的是真的吗,‘妖魔鬼怪’指的是除了人以外的东西,你这个怪指的明明就是人呀。”
时潜按了服务铃,随口敷衍:“对对对都是我编的……”他眉眼弯弯地看向进来的服务员,张口就来:“招牌鱼羹,翡翠烧麦、金沙脆皮鸡,鸡汁干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