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不回忆,现在想起还是觉得有点意思,但此时却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时潜缓缓闭上眼,摒除杂念,仔细感受了许久,果然在空气里捕捉到了极其微弱驳杂的灵气,他一点点将灵气中的驳杂成分排除,正要吸收就听到“唧呀”一声,他倏地睁眼回头看向窗外。
敲门声响起。
贺炎:“进。”
花园里一角闪过了一道白影,少年悄无声息地一跃而下,迅速追白影而去。
“翟总?!”
以为是上菜的服务员,本漫不经心的贺远照在瞥到来人后立即起身,贺家其他人也都站了起来。
“翟总,快请坐。”贺远照脸上露出笑容,迎上去伸出手:“听说翟少爷得偿所愿,恭喜翟总。”
翟总看了眼贺年的方向,笑了下:“同喜。”
贺远照顿了顿,迟疑地看向翟总旁边不认识的中年人,“这位是?”
翟总立即错开半步,退到中年人身后,郑重的介绍道:“是接我儿入学的老师,殷先生。”
“殷先生!”贺远照整肃表情,神色恭敬起来:“不知道殷先生到来,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然而中年人看也没看他一眼,目光环顾一周,在贺年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儿,抬腿就往休息区走去。
贺远照一顿,弯着的腰却没有抬起。
直到中年人去而复返,似是见惯不怪般,屈尊降贵说了声:“不用多礼。”他才慢慢直起腰。
贺远照面不改色地笑道:“今天能够见到殷先生,绝对是我们贺家三生有幸。”
翟总:“过来就是想与贺总打个招呼,现在就不打扰贺董用餐了,过几天小儿的升学宴可务必要赏脸呀。”
贺远照立即答应下来:“这是自然。”
翟总又看向贺年:“小年,翟寅今天上午还在说想邀请你去家里玩,有时间来翟伯伯家。”
贺年笑容乖巧:“我也正打算明天去找他玩。”
“好好好,你们俩从小一起长大,是要多在一起玩玩。”翟总看向贺远照几人:“那我就先告辞了。”
贺家人将两人送到了门口,等到门重新关上,才一起松了口气,但脸上的笑容却没有断。
“爸。”贺炎忍不住小声道:“刚才那个殷先生是不是就是那边的……”
贺远照点点头,目光触及贺年瞬间柔和了许多:“都已经这个点了,快吃饭吧,别饿着了。”
贺年一脸乖巧:“我不饿,但是爸爸您胃不好,现在已经过了饭点了,您得赶紧吃饭,千万别胃疼了。”
“你晚上还要演出,也多吃些。”
曾姞欣慰一笑:“还是我们年年关心爸爸。”然后拍了拍贺远照,“好了你们两父子哪里这么多话,知道都饿了还不马上去吃饭。”
一家五口进了餐厅,等上菜的服务员将汤分好之后,看到多的那一副碗筷才后知后觉少了个人。
贺年:“时潜哥还没过来。”
贺炎皱了眉头,音量大了些:“没听到吃饭的动静吗?不知道自己过来?”
过了一会儿也没见人,贺年说:“我去叫时潜哥吧。”
贺炎看了眼中厅,没有人影,他啧了声:“还不来,难道还真的要去请?”
曾姞微微蹙眉,对屏风那边道:“小潜,快过来吃饭。”
无人回应。
贺年起身:“我还是去……”
“坐下。”贺远照看了眼屏风,沉下脸淡淡道:“一家人没有三请四请的规矩,你吃你的,他要吃自己会过来。”
这话一说,贺年也不再动了,没人再往屏风那边看一眼,有说有笑下,渐渐也忘了他们一家已经多了个人的存在。等到吃完饭走出包厢时,贺年才恍然想起,转身回去叫时潜。
这一叫就发现:“时潜哥又不见了。”
听到“又”字,贺远照想起了许多事,脸色沉了下来:“他什么时候出去的?”
贺年也意识到自己的说错话了,脸上闪过一丝愧疚,抿唇摇头:“不知道。”
贺炎注意到贺年表情,揉了下他的脑袋当做安慰,提起时潜时,语气却尽是讥诮:“这是我们没人去请闹起少爷脾气了?”少爷两个字加重,嘲讽显而易见。
曾姞不赞同地看他一眼,但神色也淡了下来:“他应该是去做自己的事情了,年年还要试衣做造型,我们先走吧。”
“可是……”贺年小声道:“时潜哥等下回餐厅找我们会不会不知道回去呀,这里离家也有些距离了,要不我们还是等等吧。”
贺炎嗤笑:“等什么等,造型师已经在酒店等着了,他在不在能比得上你的演奏会重要?走吧。”
贺年被贺炎拉着出了包厢,包厢门关上之前,他转头看了眼休息区的方向,眼底尽是意得满志的笑意。
*
贺家选的饭店地处郊区,周围林木环绕,山水悠远,近观远眺,一目一景,令人心旷神怡。
只是风景好看归好看,难走也是真难走,时潜追着那白影从花园到山水,奔过草地,跃过溪流石面,现在追进树林,连续的高强度运动下又是几公里疾跑,很快就追不动了。
他倚着树平缓呼吸,新奇的感受了一下这几乎毫无灵力的身体,抬头环视一周,找了根顺眼的树枝,三两下就爬了上去,曲起一条腿坐在树枝枝干上,双手垫在脑后,往后一躺:“算了不追了,还是树上躺着舒服。”
斑驳光影从枝叶缝隙落在脸上,瞳孔晃动重影,他抬起一只手挡了下,闭上眼,晃悠的腿也渐渐停了下来。
时间仿若慢了下来,虫鸣风声簌簌,像是穿越的了时光。
“子稚。”
半睡半醒间,他恍惚听到了脚步声,踩在草地上,只落得轻微声响。
脚步声越来越近,到咫尺时,那人停了下来,似乎轻叹了声,语气有几分无奈:“果然在这。”
时潜倏地清醒,只一道声音,便让他无数积压的情绪炸开,大片记忆和情绪汹涌而至,他陡然坐起,看清来人,怔在原地。
青年面如白玉,眉眼沉稳,一言一行俱是优雅气度:“金长老说你偷溜进去炸了他的壹号炼器室,是想将永阳秘境融合到芥子空间里?你可知一个秘境所蕴含的灵气,即使是马上就要消散的秘境,其爆发所产生的能量,也远不是你目前能够抵抗的。”他顿了顿,上下扫他一眼,似是放心又像是还依旧担忧,“等下让医师看看你有没有受伤。”不过一瞬,这放软的声音又重新严厉:“伤好了自去永泽谷禁闭三月,抄完《灵术》和《须弥篇》再出来。”
时潜伸出手,想摸摸眼前的人是不是虚影:“大哥……”
青年挑眉:“撒娇也没用。”但还是伸出一只手:“下来吧”
时潜连呼吸都不敢,紧紧盯着眼前的人,极轻地嗯了一声,扬起笑脸:“你接着我啊。”
青年挑眉:“平日里不都让我让开些吗,今日竟让我扶你。”这样说着,却还是扶住了跳下树的少年,似乎还想说教几句,但看他湿漉漉的眼神,又软下了表情,无奈摇头:“清夷和医师都在你院子等你,等会儿看完了伤记得和你嫂嫂报声平安。”
“嗯。”
“今日王相公会来家中拜访,可不要四处玩闹任性。”
“好。”
“舅舅送来的瑶光弩我替你收了,现在你还无法驾驭,等你及冠再用。”
“嗯。”
青年看他一眼,微动眉梢:“今日怎这般乖巧?”
时潜盯着青年的脸,几次想要扯起嘴角,最终却只是垂下眼眸:“我从未乖过。”
青年脚步一顿,抬手摘掉他发间的树叶,“可是遇到什么不高兴的事情了?”
时潜的目光随着他的手指移动,视线定在他指尖飘落的那片树叶上,忽然笑了:“今日是我这么久以来最高兴的一刻了。”
“炸了炼器室还高兴?”青年敲了敲他的脑袋,收回视线,加快了步伐:“快些,你嫂嫂不知你在哪,还在到处找你。”
眼见青年越走越快,时潜立刻就想要追上去,然而无论他怎么加快脚步都只能看着他越走越远直到消失。
“大哥……”
时潜脚下一滑,摔倒在枯木落叶之上,枝叶脆响,与似乎从很远处吹来的风声灌入耳里,带来重重幻听,重叠的时光在这声音中再现,少年面上的悲恸褪去,转为迷茫。
他看了看满手泥叶:“我怎么在这?”
“子稚?”
少年惊愕抬头,“嫂嫂?”
“你在那里干什么呢?饭已经好了,快来。”
时潜神色怔忪。
“愣着干什么,来呀。”
“嫂嫂……”
少年脑海里似乎闪过什么,又似乎没有,有股冲动顶在胸口,催促他站起抓住眼前的年轻妇人,可他动作却又似乎不得章法,摔了好几次才终于爬了起来,顾不得抹去脸上的泥污,朝笑容柔美的少.妇跑了过去。
“你这孩子,又弄得一身泥。”
妇人叹了口气,绣花的手帕按在他的脸上:“看你这模样,回去可要被你大哥罚了。”
少年满不在乎一笑,脚步已变得轻快:“大哥也就是说说,他舍不得罚我。”
妇人刮了下他的鼻尖:“就你最机灵。”
少年嬉笑:“懂子稚者,大嫂也。”
妇人被逗笑,“那你可知,今日晚膳是何菜色?”
少年心中又不祥预感:“……什么?”
“苦灵瓜宴!”
少年像是已经将那味道吃进了嘴里,整张脸都皱了起来,嘀咕:“我最近没做错什么事啊……”
妇人笑:“真的?”
少年一时心虚:“真的啊……”说完立即撒娇:“有您求情大哥肯定不让我吃那了,您发个话呗。”
妇人伸出一根手指:“我求情了。”
少年眼睛一亮:“只有一个菜是苦灵瓜?!”
妇人含笑摇头:“只吃一周。”
……
少年从时潜身体里走出,快活地跟上妇人脚步,渐渐离开他的视线范围,秋风刮起落叶,带走了一整段时光。
时潜失神地看着他们消失的方向,定定站在原地。
“时知临!”
时潜抬眸,锦衣玉冠的少年掠过树间,飞落在他身前。
“谢升。”
“好端端的叫我谢升,让我猜猜是因为什么。”锦衣少年笑眯眯地展开一把折扇,悠然地扇着风绕着他踱步一圈,然后用扇面遮住半张脸,在他耳边悄声道:“是不是昨日赵姬说更喜欢我这种类型的小公子?”
锦衣少年见他不为所动,惊愕挑眉:“你竟然不骂我‘放屁’,奇也怪也!”
时潜任由锦衣少年打量,分毫不动。
“时子稚?”锦衣少年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时子稚?时知临?时小王爷?”
风再起,卷起落叶,掀起草木浪潮,时潜目光微动,抬眸看向眼前锦衣少年。
锦衣少年扬眉:“终于理我了?”
时潜手指一动,手里的枯叶犹如利刃,朝一个方向飞去。
“唧呀!”
随着这声叫喊,锦衣少年笑意凝滞,随浪潮消失在风中。
时潜定定立在原地,好一会儿后,转身走向枯叶落地的方向。
荆棘草木之中,团着一个圆球,三条软乎乎的尾巴在左右上方炸着毛,几乎是这个小团子的三倍大。
时潜看清这小团子,惊愕片刻,沉默了一会儿,回过神来。
他神识里灵气还在,刚才也确实感受到了极其微弱的灵气,这样一想,有妖族存在似乎也不足为奇。
不等他走近,小团子就冲他龇牙张嘴:“嗷唧!”
——一声惊雷骤响,白日闪电不显,却有雨花落下。
时潜手指接了两滴雨,伸到白团子面前,嘲笑:“你是想通过这两滴雨淋死我?”
白团子羞愤奶叫:“呜唧!”
更生气更凶了,看着也更蓬松了,三条尾巴太大,毛挤着毛,想连在一起的三座毛绒雪山,时潜上下将它打量一遍,啧啧两声:“看着毛茸茸的,怎么会是鸡的叫声?”
“呜唧!嗷呜!”
时潜摸摸下巴,点头:“还是只会骂人的小鸡,不过我可不是鸡,我全家也不是鸡精,我看你这么胖,是不是一只长错毛了的肥鸡就不好说了。”
“呜唧!”
“不是?我看挺像呀。”
“呜唧!”
“要不我给你拿面镜子照照?小灰鸡。”
“嗷——唧?”白灰球意识到什么,一僵之后忽然兴奋起来:“唧唧唧?”
“我为什么能听懂你说话?我不告诉你,你猜呀。”时潜起身,随手拍了拍身上的落叶:“刚开灵识形都没化的小妖就乖乖待在窝里吃奶,回去找你爹娘吧,别再到处乱跑了。”
“呜唧!”
时潜脚步一顿,转身道:“还有,以后不要随便偷人灵气了,撞上我算你运气,换个人能扒了你的皮当围脖知不知道?”
“唧唧唧!”
走不出禁制,白团急得打转:“唧!”
时潜摆了摆手,头也没回地离开了树林。
他刚离开没多久,枯叶落成的禁制便光芒一闪,失去了效用。
白团犹如一刻弹射的白球,一刻不等便追了上去,只是刚到树林边缘就像是听到了什么,全身灰白绒毛炸开,迅速躲回了树林里。
“妖畜哪逃!”
一道人影飞现,也入了树林。
*
T恤牛仔裤上全是泥污,就连脸上都沾了灰尘,路人频频投来视线,时潜视而不见,悠然自得踱着步,思考刚才发生的事情。
在穿越之前,他从不知道修仙者和灵气的存在,自然也不知道世界有这样一波人,就算是刚刚在饭店里感受到了一丝灵气,他也没觉得这个世界上有修仙者。
——那丝灵气太过驳杂,且微弱至极,即使真的被人吸收了也不会有任何用处,顶多让住在这里的人比常人强壮长寿一些,别说引气入体,就连以此炼体都不可能。
何况修士修仙靠的是灵骨灵根,驳杂的灵气一旦被吸收体内,想要排出就千难万难了,为了这么一丝微弱灵气损了道体,任何修士都不会这样做。
可时潜本来已经确定的这一切,在见到那只未成年的小九尾狐后又被他自己推翻了。
妖生灵智,非灵气浓郁之地不可。
如果现世有那样的小狐妖存在,就一定会有修真者存在。
只是……时潜感受了一番周围驳杂得只剩污秽毫无灵气可言的空气,又有些怀疑起来,一个世界若有灵气,必然每处都有灵气所在,只是强弱差异而已。
比如上一世他所在的世界,虽然修真门派瓜分了几大灵脉,修真世家占据了其余小灵脉,但凡人所处的城池也不是毫无灵气,只是灵气微薄不便于修炼而已。
时潜已经从郊区走到了市区,可不论钢筋水泥还是树林花木都找不到一丝灵气。
他不禁后悔:“早知道就不放了那只灰团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