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007

007/木云木夕

翰林院。

蔺启正端坐在文史馆内的红木书案前,面前摊开一部大部头的典籍。

坐在他后排的谢承平抬头看了他一眼,低笑道:“阳和,你看什么呢,这么出神?半个时辰过去了,我都没听到翻页的声音。”

指节分明的双手正压着魏灵筠交的那篇小作文,蔺启来来回回看了十几遍,已经能倒背如流了。

他闻出上面有一点浅淡的酒气,和保存于书库的典籍散发的纸墨香截然不同。他脑补出魏灵筠一边喝酒,一边写文的场景,墨黑瞳仁不自觉柔和了起来,平直的唇角悄悄勾了勾。

猛然听到谢承平的话,蔺启被惊得咳嗽了两声,嘴上说着:“谢时安,你专管九国贩骆驼的么?我一个时辰看几页书,你也要管?”手却把压在上面的纸张折叠好,小心袖入袖袋。

谢承平眸光一亮,笑道:“写了什么,值当你这么宝贝?”说着看向右手边的许智,压低声线,故意开蔺启的玩笑,“知有,阳和是不是收到女学生写的情诗了?”

许智把头从故纸堆里抬起来,有点懵圈,呆呆地点头,“……阳和生得太耀眼了,不适合给公主们值讲。”顿了顿,也伸长脖子,悄声道:“阳和,你真收到公主写的情诗啦?谁啊?”

谢承平轻嗤一声,目光炯炯,一副看好戏的神情。

他心里早已猜到是常宁公主,可许智还不知道,他便没有拆穿。

蔺启面色沉稳,回头瞥了谢承平一眼,又对许智道:“知有,你怎么也听谢时安混说,不过是一篇有趣的小文罢了。”

“哦,”许智一怔,眨了眨眼睛,伸长手,“能否给我一观?”表情认真。

谢承平抿嘴偷笑。

蔺启一噎,忽然有点后悔没把其他四位公主的作业带上,只得慢慢牵动唇角,似笑非笑道:“不能。”

许智一愣,心说怎么这么小气?可他不是个爱纠缠的人,便继续埋头读书去了。

傍晚时分,蔺启、谢承平和许智三人下值。

出了午门,三人骑马回家。

谢承平邀请他俩去新开的一家酒楼喝酒,许智表示可以,蔺启却说:“不了,我好久没回去用晚膳了,家中老母都有意见了。先走一步。”

说着,双腿一夹马肚,高头大马便得得得地跑起来了。

蔺启不去,谢承平便也觉得兴味索然,和许智分开而行。

一路上,骏马奔驰,蔺启察觉到自己被人跟踪了。

什么人会跟踪他呢?

此人武功不弱,从皇宫一路跟出来的,应该是侍卫,莫非是魏灵筠?

剑眉微扬,蔺启计上心来。

回到宁院,贴身小厮长东迎上来,笑呵呵道:“三爷,您回来啦!热水已经备好了,要现在沐浴吗?”

蔺启点头,扫了一眼院子里那株亭亭如盖的梧桐树,以及院子里的秋千架,不觉眸光渐深。

片刻后,浴房内,一架桃木雕花海棠刺绣屏风后,露出蔺启健硕结实的肩背轮廓,伴随着巾帕打湿后擦拭身体的声响,水洒落在地的哗哗声……

刘直翻窗而入,悄悄潜入西稍间,走到浴房门口,确认蔺启一时半会儿不会出来。拿起挂在衣架上的青色官服,翻找两边袖袋,除了一方靛蓝巾帕之外,一无所获。

刘直很是郁闷,扁着嘴巴把东西塞了回去。

蔺启刻意放慢擦身的速度,外耳动了动,眸光微闪,知道鱼儿已经上钩。

慢条斯理地沐浴完出来,蔺启穿着一身雪白的罗面中衣,披散着一头带着湿气的黑发,整个人看起来凌厉而优雅,像闲步林间的豹子。

长东进来询问是否开始用晚膳,蔺启点头,“……竹叶青备一坛。摆在院子里。”

长东答应着去了。

此时天刚擦黑,已经掌灯。

天边挂着一轮皎皎的明月,还不大亮,像白纸似的。

蔺启自斟自饮,半坛酒下肚,起身走至那架两人宽的秋千架上坐下,晃晃悠悠荡起来,抬头凝望着天边的圆月,回想着前世魏灵筠坐在这棵梧桐树下荡秋千时脸上明媚闪耀的笑容。

坐在堂屋屋顶的刘直,看着满桌子的菜肴,闻着空气中浓郁香醇的酒香,肚子里的馋虫早被勾出来了。

刘直呆呆地看着树下荡秋千的蔺编修,不明白,一个大男人怎么会喜欢荡秋千这种娘里娘气的活动。要不是蔺启生得英气魁梧,他可能会嗤笑他。

朦胧夜色中,蔺启看起来特别孤独冷清,和他白日里给人的沉稳儒雅的感觉完全不同。

刘直不明白,九公主到底写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这么怕蔺编修,非得让他把那个信封偷回去。

用完膳,蔺启坐在书案前,展开一张洁白的宣纸,然后对着宣纸哈了一口气,确保上面沾染了足够分量的酒气。

他提笔蘸墨,对着昏黄的烛火开始写字,他笔迹遒劲有力,字迹端方优雅,恰如其人,既沉稳又儒雅。

不过片刻,他便写好了,装进信封,然后留在书案上。

做完这一切,他打了个呵欠,迆迆然往卧房走去,熄灯,上床。

刘直早已饿得肚子咕噜咕噜响了,好容易等蔺启歇下了,才再次翻窗而入,借着透窗的皎洁月光,一眼便瞧见了压在虎形铜镇尺下的信封。

刘直心里一喜,总算没有白等这么久,可以拿回去向九公主交差了。

蔺启在宁院睡得酣甜之际,穆宫内的常宁可是坐卧难安,教养嬷嬷林嬷嬷催她上床就寝,常宁口里答应着,却磨磨蹭蹭不肯上床。

林嬷嬷拿常宁无法,只得搬出谢皇后的名头来:“……小主子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这是好事儿。只是,奴婢受娘娘所托,不能不老着脸,多聒噪几句。小主子近来消瘦了好些,再不顾惜自己的身子,将来出降了,该怎么怀孕生子呢?身子骨差,再加上生产,对女子可是要命的。”

常宁点点头,赔笑道:“嬷嬷说得对。我都知道啦。我今儿就是白天睡多了,这会子睡不着,嬷嬷别担心。嬷嬷也早些去歇着罢。”说着,冲春满使了个眼色,让她送林嬷嬷出去。

春满赔笑上前,挽住林嬷嬷的胳膊。

林嬷嬷瞅一眼春满等四个大婢女,板着脸道:“你们四个,要好生照顾小主子,切莫挑唆小主子,作践了身子。”

春满等人忙点头应是,把人送了出去。

“刘直这么晚还没回宫,怕是要明日开宫门才能回来了。”夏然觑着主子的神色,小心翼翼道。“不如主子先睡,奴婢守在外面,有消息了,再告诉主子。”

常宁眨了眨鸦羽眼睫,抿了抿嘴唇,百无聊赖道:“好罢。”

常宁在宽敞的拔步床上写大字,写了一晚上,直到四更天,才迷迷糊糊睡去了。

她做了一个梦,梦到蔺启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盯视着她,板着脸骂她不知廉耻,丢尽了皇家的颜面,根本不配做一国公主,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常宁捧着脸,哇哇大哭起来,委屈极了,哽咽着骂回去:“蔺阳和你这个混蛋!都怪你……害我变成这副样子……你还要骂我?你没有人性!你不是人!你是个大混蛋!哼,我再也不惦记你了!我是瞎了眼,才看上你!呸!”

常宁梦呓着,浑然不知天已亮,刘直踏着未尽的夜色回来复命了。

春满手里拿着信封,蹲在脚踏旁,低声唤着:“主子,起床了……文章拿回来了,主子不看看吗?”

片刻之后,常宁终于醒了过来。

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伸手道:“点灯。”

春满把信封交给主子,秋若捧着一盏烛火过来,两人都满怀期待地看着常宁。

“嗯,是我的私章,没错。”常宁嗓音还带着刚睡醒的暗哑,莹白纤细的手指翻飞,抖落开折叠好的纸张,暖黄的烛光照进她美丽的桃花眼眸之中。

“茶。”常宁不由得吞咽一下唾沫,发觉嗓子眼有些紧。视线早已一目十行地扫荡起来,瞳仁一扩,心尖儿一颤,“……这不是我的笔迹。”

春满答应着,端了一杯茶过来。听见主子的话,不觉眼眸一扩,和秋若对视一眼,都很诧异。

常宁看完纸上的内容,双颊滚烫,眸光亮晶晶的,半晌没说话。又时不时地低头看上一眼,看着看着,唇角又弯了起来。

春满和秋若两人越发不解了,彼此对了个眼神。

秋若:“主子,怎么了?”

“没怎么。”常宁从床上起来,把蔺启的文章小心地折叠好,揣进怀里。“……梳洗罢。”

“春满,你把我那身冰蓝色的裙装拿出来。”

“夏然,给我梳个惊鹄髻罢。”

“秋若,你快给我收拾书具,我今日要早些去西台宫。”

“冬青,你去多备几份茶点,一会儿随我拿去西台宫。”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今天实在是太冷了,冻手指……

更新迟了。

明天争取早一点昂AQ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