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动静

【第九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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沃檀上下嘴皮子一碰,吐出天大的诱惑来。

景昭挪回目光看她,喉结间的黑痣上下滚了滚,绮念翻涌,天人交战。

落日光影有如一瀑金水似的,把她额角细碎的绒发都照得清清楚楚。

她扽了扽他的袖,催促道:“说话呀?”

景昭握住她的手,视线仍是不由自主地,看向裙褶下那盈盈一握的葳蕤,像要把她这双脚的模样给吸进脑子里去。

看了半晌还是收回眼,亲了亲沃檀的手背,接着衔她的唇,气息黏稠,却浅尝辄止。

很快他便转移阵地,鼻尖抵着她的锁骨:“不着急,待此间事了,我再送娘子两份礼物。”

从他的声音中,沃檀听出了克制。

她不喜欢他这份积黏,想得太多,总有一天血气方刚要被损成萎靡不振。等年纪大了有心无力了,连一哆嗦都要酝酿半天,还不如今朝醉呢。

她歪了歪脖子,两手把他那张赏心悦目的脸托起来,看他眼眸乌沉,里头的欲一览无遗。

再凑过去耸耸鼻尖,嗅出一股带着肉腥味的闺怨,馥郁得直冲鼻。

沃檀支起眼皮子,视线从他楚楚的发冠之上,慢慢爬过腰间的襞积,停留在那玉立之处。

从那鼎劲来看,怕已经比手炉还要蛰人。

此消彼长这个词用在他们之间,委实再妙不过。

一个方才眼神冒火险些便刹不住脚的,这会儿竭力自持。而另一个想溜想跑的,则像灌了一缸子鹿茸茶,豪兴翻涌。

沃檀拖住他衣摆点了点:“这东西,我有份吧?”

这话叫人怎么答……

景昭微微别过脸去,含糊应了,柔和的颌线藏进背阴中。

他忸怩的毛病发作起来,就爱卖弄矜持,让人邪火乱蹿。

沃檀伸手把他下巴挑回来:“那我要验一验还能不能使,你配不配合?”

“改日罢,眼下……并非良机。”

改什么日!沃檀的理智被糊住,不允许他过禅僧的生活:“存这么久,真憋出病来怎么办?”

但想了想,又还是贴近去问他到底在怕什么,而听了他的回答后,沃檀抠了抠头,纳闷不已。

怕动静太大是什么意思?是怕她不够温柔会弄痛他,还是怕又会给板子折腾散架?

横来竖去实在想不通,就按她的逻辑来了。

伸手在夫婿屁股上摸了两把,沃檀流里流气地笑道:“那好办,堵上嘴就成。要塞了嘴还压不住,咱就去里面。”

这个里面,自然指的是密室。

沃檀自认她这俩法子都挺不错的,却见她那夫婿眼色变得微妙,接着嘴角浮动着笑起来,优越的眉眼浸在夕阳里,生出干净的辉光。

景昭捞起她的脚,拾回袜子给她穿好,接着单掌箍住那截脚腕:“我说的……是这里的动静。”

就这么空手比划,沃檀能懂才怪。按她的理解,难不成到那时她的脚会变成钢挫,能给他踩出火星子来?

“叩叩——”

敲门声轻轻响起,打断沃檀不识情趣的粗莽,是万里送药来了。

沃檀穿好鞋亲自去接,放下漆盘后,打碗底抠出捆纸条来。

展开了借光一看,大意是皇后去了皇帝宫里,试探出了皇帝的意思。

至于……怎么个法子试探的呢?

宫里但凡伺候过皇帝的,都知道他不喜食莲子。但皇后却特意吩咐往粥里放了莲子,而且用来装那粥的小盏,特意选了千秋宴时,九王府给送的元青盏。

而那粥,皇帝一反常态接过去喝。且他口头念着九弟的好,又愁九弟身子不济,但喝完整碗粥后却佯装失力,把那元青盏给摔了个稀烂。

“……”沃檀看得心里直冷笑。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贼夫妇!

她将纸条放瓮里,濡湿后,纸条很快跟水融作一团。

等景昭吃完药后,沃檀把身子偎过去,一边在人胸口乱摸,一边与人咬耳朵道:“再过会儿……那婆娘就该去找五皇子了。”

景昭唔了声,包住那只作乱的手。

沃檀安分了会儿:“要是五皇子真的……你会难过么?”

景昭没有说话,只笑着往远处眺去,适逢最后一脉碎阳,慢慢点在他英挺的鼻尖。

当夜戌时,皇宫内庭。

坤宁殿内气氛紧张,是刚刚发生过争执后,那股子剑拔弩张的火气。

坐榻上首,皇后匀了匀气息,再度出声道:“舟儿……”

“母后不用再说了,真按您的意思,儿臣岂不是那以怨报德的不仁不义之辈?!”五皇子狠抿着嘴,有如浑身炸起的刺猬。

今日处理完朝务后他听闻母后身子不爽利,本以为是照顾父皇过了病气,于是匆匆而来。可哪知那都是她的幌子,招他过来是说些个胡言乱语!

“母后实在不该那样撺掇儿臣,那不啻于教唆儿臣当那卑鄙无耻之徒,”想了又想,五皇子还是气难自遏:“这些年来皇叔帮儿臣多少,怎样扶持儿臣的,您也看在眼里,怎么这时候这样犯糊涂?”

“正是因为他心思缜密,手段了得,咱们才更应提防。你将来是要为人君的,哪里容得下那样一个人物压在头上?”皇后苦口婆心地劝道:“他大权在握,眼下又有能调兵的秦府支持,还有个人人会武的江湖门派可遣用,更别提在朝在野,佳名美誉他一概不缺。若他有旁的心思,我儿,到时候你便只能任人宰割了。”

五皇子怒:“母后这是说的什么话?皇叔分明尽力佐我,并无二心!”

“是没有,还是城府深看不出来,谁说得准呢?”皇后轻飘飘提醒道:“你可别忘了,他眼下已有家室,要不了多久,应当就有子嗣了。你如何保证,他不会想把那皇位谋给自己的后代呢?”

五皇子噎了噎。

好片刻后,才磕磕巴巴地嗫嚅:“可皇叔他,他常年病着……”

听了这话,皇后眼里头曳出星点笑意。

毕竟是打她肚子里出来的孩子,她岂能不了解?

幸好舟儿虽对王府那个言听计从,但没有完全丢失自己的警惕之心。大事当前,还是能辨明理,听得些劝。

“舟儿,母后知道你在想什么。”缓缓舒了口气,皇后继续道:“但你须再想深些,只要他觊觎那皇位,就算他生不出孩子,在宗室过继或直接收养一个,同样使得。”

顿了顿,皇后又提醒道:“王府不是已经认了个干女儿么?若他当真身有不足,届时你那皇婶亦可假扮怀孕,待‘分娩’时再收养个无父无母的男婴,有何不可?”

这番话,未免太过刺耳。

五皇子撂了嘴角:“皇叔为人恭谨,一心佐我,从未显露过谋逆之意。母后这分明是在恶意揣度,莫不是近来与父皇相对太久,被父皇给带昏错了不成!”

“看来你也知道,他是你父皇的眼中钉。”皇后不疾不徐,跟了这么句话。

五皇子矍然冻住。

父皇对皇叔的积怨,他怎能不知道?

五皇子的神情,皇后尽入眼中。她伸手去端茶吃,盖与盏间磕出脆细的叮声。

少时过后,皇后挑眸看过去,这回换了份说辞,与他陈清当中的利弊。

“舟儿,你若当真为你皇叔着想,更应该赶在你父皇之前行事。若等你父皇养好身体再想法子对付他,恐怕到时候九王府,便要落得和苏国公府一个下场。”

慢慢慢慢地,皇后口吻加重了些:“今日对你父皇的试探,母后也与你说了。你不是个蠢笨孩子,应当听得出后头的意思。倘你执意不动,就怕你父皇觉得你不忠不孝,存心忤逆于他,届时对你皇叔的处置,怕也不会善了。”

五皇子眼瞳撑大,心被这几番话割开一道口子,涌起褪不下的彷徨。

下巴紧绷,他整个人困囿于巨大的挣扎之中,神魂俱乱。

母后的意思已经说得很清楚,可让他出卖九叔,他如何,如何能……

“不是出卖,是迂回保他。”

仿佛洞悉五皇子在想什么,皇后很快便吐出宽心的话,又慈声:“他到底是宗室亲王,再大的罪名也不过贬为庶人,或被押去封地。且这都不过是权宜之策罢了,待你即位后再给他平反,让他风风光光回邺京,届时,便可真正护他周全了。”

皇后的话精当又具体,当中堆着层层叠叠的,递进般的道理。

又是一声渭然叹息后,她捏了捏眉尖道:“你那位皇叔的心比旁人多一窍,又是个温善性子,想来为了大局,将来得知真相后,也能体谅于你。”

经过今日在帝寝中的试探,实则皇后真正想说的是,若不与九王府那个为伍,不扎了陛下的心,恐怕那储位,早便是她儿子的。

故王府这么些年来对舟儿到底是扶持,还是拖后腿使舟儿走了弯路,可当真难说。

血红色的蜜蜡在手中颗颗拔捻着,皇后凝视着儿子。见他面色青白,虽还是拢着眉头,但已不似先前那般躁气,只泥人似地坐在圈椅中。

咬了咬牙,皇后更快地拔动着珠串。

希望她的儿,没有傻得那么彻底。

……

云飞雾过,月沉日升。

宫廷倾轧朝堂动荡,或是人心摇摆,天爷是一概不管的。

只觉风息匆匆,眨眼便是两日过去。

这天用晚膳时,景昭发现自己跟前额外多了碗汤。

满当当的一碗,上头缀着红枣枸杞等佐料。而主料,则是几截模样可疑的筋肉。

“这是?”

“马鞭汤。”沃檀净完手过来:“我问过吕大夫了,这东西强壮筋骨补中益气,吃一点没关系的。而且这个汤方子也是他老人家过过眼的,不会出岔子。”

说着话她坐到凳子上,扶着脸看他,眼光清盈:“本来想让厨下弄盘韭菜的,但那玩意味儿大,我怕你吃不习惯。”

她说起这些话来不遮不盖,是丝毫不觉得羞臊的态度,甚至因为顾虑到他吃不惯韭菜,而觉得自己体贴。

“快喝啊?凉了可对肠胃不好。”沃檀十分殷勤,还替他将羹勺放了进去。

景昭呼吸一顿,连眼仁都僵滞住了。

沃檀坐在旁边,手心推着面颊,眈眈地看着他。他不得不硬着头皮,动手去舀来喝。

味道……当真怪得很。

景昭几乎是闭着气将那汤给咽完的,喝过之后,还破天荒拈了两粒沃檀爱吃的果脯填进肚腹中,以中和掉那股子怪味。

难挨的晚膳过后,沃檀出去料理了会儿下元节祭品的事,等回到房里时,景昭已经沐浴过了。

他里头穿着中衣,外头还披着件直缀,一身娇贵肉皮掩在松垮的开襟下,流畅的颈线皙白的颈,整个人有如冬日拥雪。

好看的男人无论几时都是养眼的,不管是刚自水里出来,还是刚脱光了打算下水。

要说有跟他这脸格外不同的时刻,恐怕就是做那事的时候了。发起狠来时唇会抿成直线,额头上会爬起层密密的汗珠子,整个人充斥着一股子匪气。

沃檀摸到桌边喝了口茶,视线往下看,可惜那地方被他外扩的衣摆给挡住了,瞧不见有没有立刻发作。

但都说那玩意儿挺有用的,虚的人吃起来格外见效快,所以他说不定刚刚在湢室里头已经……

“娘子。”

温沉的声腔响起,打断沃檀走歪的连翩浮想。

沃檀噯了一声,放下杯子正想游过去时,突然想起些什么,便停在原地:“我还没洗呢,你等我。”

“好,我等着娘子,”景昭掀了掀唇角:“正好,我也有礼物要送给娘子。”

他就这么吟吟笑着,便有如东风夜放,火树鱼龙排着队在沃檀心里开了个遍。

今晚要没如愿踩着他,这点邪火够呛能灭得了。

有些事只想一想,便满脑子靡靡之音。沃檀羞答答地撩他一眼,快步进了湢室,手脚分外麻利。

等她也香喷喷地洗完出来时,景昭已经坐进了卧被中,身上没再披直缀。

“我来啦。”沃檀脱鞋上榻,待挤进被窝里头后,便从他手里得了礼物。

头一件,是对黄豆大小的铃铛,系在红红的编绳里头。

那编绳跟她脚上的如意膏是同个红,略带艳色。而铃铛则是金色,摇一摇,腔内的铜舌便发出寒晶般的撞音。

“你是不是拿错东西了?这不是给小孩玩儿的么?”沃檀狐疑地望着他。

“没拿错,就是送给娘子的。”喝那马鞭汤的尴尬早被抛到脑后,景昭面如莹玉,眉眼坦荡。

接着,他拉开两条红绳,亲自给沃檀戴了上去。

不是手腕,而是脚腕。

绳结系好,不松不紧地吊在沃檀的脚腕子上。

就着烛光望去,她的足背蜜色透骨,而那枚铃铛,有如碎珠。

沃檀轻轻摆了摆脚,叮声絮絮,动静不大,却极富韵律。

这下她就是再迟钝,也晓得是怎么个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