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玲珑

【第七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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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又打不得,教也教不听,还能拿这人怎么办?

总不能……比她更诨?

明明身负的是咳疾,景昭自觉早晚有一日,他得被她闹出个头疾来。

“又说什么歪话?整日里没个正形。”

“我是为了你啊!你们男人不都喜欢豪\\乳么?而且按记载那野葛根熬的汤味道可怪了,没事我闲出病来也不会喝。我做这么大牺牲你还不领情,你这人可真没良心。”沃檀仰起脸,充满了对他不知好赖的控诉。

她的这份好意与牺牲,真是生猛到令人难以消受。

景昭收了收臂,生起把她箍晕在怀里的念头。想把她带回府中好生教个几日,几时她说话不这么虎了,他再把人给放回秦府。

然而到底不敢这么做,也舍不得对她使那样大的力。想了想,只能也附去她耳边,强忍着胸口发起的烫,与她说了那么句话。

既是为了宽她的心,让她莫要总想着胡乱折腾,也为让自己少受些折腾,少被她气几回。

果然听完那话后,沃檀不再记得什么野葛根了,激动地抓住他的衣襟:“真的?”

“真的。”景昭揉揉她的发:“所以你眼下这样,便是正好。”

沃檀歪着头看了他一阵,突然伸手把他鼻尖往下压了压:“那你以后不许碰我那里。”

尽管她说得含糊,景昭却也立马知晓所指。

他喉间生津,声音却是艰难的吃紧:“……为何?”

“你不是喜欢玲珑的么?但那里被碰多了,会慢慢变得不那么玲珑,到时候你又该嫌我了。”沃檀骨嘟着嘴,下颌收出一片核桃褶来。

又是虎狼之词,语不惊人死不休。

景昭终于也没能忍住,不顾仍有人看着,便伸手去掐她腮儿颊:“你是一定要给我气出个好歹来是不是?”

原本的温情脉脉变笑闹又变打闹,小儿女的相处真是让人既没眼看,又忍不住跟着乐呵弯了腰。

良久终于消停下来,又变回了手牵着手的缱绻模样。不过姑娘嘛还是不安分,要么拉着人的手大幅度地甩动,要么走着走着突然撞人肩膀,又或是碰人小腿。

抓乖卖俏,满当当都是一腔玩闹心性。

宫道曲折又长,走出段路后,沃檀抓了抓景昭手背:“对了,这么大晚上的,陛下召你进宫做什么?”

“忆往昔。”景昭答道:“陛下于向晚时分小憩,道是发梦见了先帝爷,也梦见我刚出生时的场景。”

“你刚出生?”

见她满眼好奇,景昭笑道:“彼时陛下方自战场归来,尚在年富气盛之时,对我这个最为年幼的弟弟亦曾心生亲近之感,与我耍玩过的。”

沃檀等了等没见后文,便猜测道:“后来先帝爷透露了想要易储的意思,陛下才跟你生分起来?”

景昭微微一笑,默认了。

沃檀立即鸣起不平来:“要说坏还得论先帝爷。为了作戏他真是煞费苦心,又是让你身子不好,又是让你们兄弟手足不睦……唉,这爹真是坏到骨子里了。”

自己的男人自己疼,沃檀偎近了些,包住景昭的手搓了搓:“先帝爷的这些心思,陛下一直不知道么?”

手掌的热源渡入心腑,景昭笑如春水流涧,反手将她的包入掌中:“帝王的愧,是最不能当回事的。”

这话沃檀懂,且心领神会。

怪不得上回面圣时,就觉得他们兄弟二人看起来有些古怪。天子像是对自己这兄弟当真爱护,但这爱护中又带着过了劲的别扭感,甚至是浮于表面的虚情假意。

不过莫名其妙梦到好多年前,还大晚上特意把人召到宫里追忆,怎么听着有点回光返照的样子?

沃檀扭头:“陛下好像身子也不太行?我记得他体脸都过于富态,容易得五积病,说起来……他老人家是不是有鼻窦之症?”

“确有此症。”

谈及这事,景昭无有隐瞒之意:“且陛下那鼻窦之症似有加重,今晨当值的小黄门往香炉里头搁了玄台香。往前他于此香最是不喜,倘或有人熏了这香,教他闻到丁点都要发作,可今儿那香料在炉子里燃了小半个时辰,他却不曾嗅出有异来。”

莫说帝王了,就是普通人的起居之细也难被掌握得这么彻底,里头怕是少不了那位冯公公的功劳。

这些朝堂纷争沃檀不懂,也不是太感兴趣。

她将脑袋微微一倾:“你知道你刚才站在那个牌楼下头等我,像什么吗?”

知她思绪又在跳跃,景昭便也配合着问:“像什么?”

沃檀将头靠在他臂上,慢慢悠悠地说:“小地方的私塾不像京城这么讲究,族学或祠堂大都是男女娃混着上的。有些男娃娃调皮,喜欢扯女学生辫子,或者拿弹弓打人。我以前在私塾外头溜壁角的时候,见到有些当爹的生怕女儿被欺负,便每日都会跑去外头等着。”

话毕抬眼瞥了下景昭,坏心眼地笑:“你啊,就像特意去接女儿放学的爹。”

这是又在暗暗拿年岁挖苦他了,景昭笑得很无奈。

分明他也就比她那位阿兄年长个两三岁罢了,这回倒好,直接被她划去了长一辈的行列。再说当初半唬半诱地留他当外室时,可没见她显露过年岁上的嫌弃。

正这么无奈且幽怨地想着时,忽又听沃檀叹道:“但我蹲过那么多间私塾,女娃娃都不常见,多是男学生在。好像姑娘家只要会干活就成,没必要识字认数。”

月流烟渚,星霜透过疏木。

沃檀的叹令景昭心口钝痛,于是轻轻握了握她的手:“若是岳父大人尚在,也定会送你去私塾,会日日接你放学。”

“谁知道呢?”沃檀语气轻俏,不以为忤:“兴许他重男轻女,只欢喜我阿兄。又兴许我的性子不招他疼,反而总挨他巴掌或藤条,然后等我及笄,他便随便将我许人……”

作出一溜假设后,沃檀于下阶前停了脚步:“我那样对陈宝筝她娘,你觉得我过分么?歹毒么?”

景昭捉紧她的手,近无片刻思考便道:“檀儿若不说这样的话,私以为一切都恰到好处,但此刻听了这句问,我反倒觉得……你还是心慈手软了些。”

沃檀的视线在他面上滑动着,片刻两眼弯如清清亮亮的月牙:“果然咱们都不是什么善男信女,月老没牵错红线!”

景昭亦笑起来,将她抱下了那步阶。

二人临分开时,他看了看天际的半轮月:“再有十来日,这月就该圆了……”

回正身,他笑叠清波:“檀儿,好好过个中秋节,然后,等我去娶你。”

……

从酸溜溜的鸡皮疙瘩里抽出魂时,马车已经回到了秦府门口。

踏凳下了马车,沃檀在府门前,瞥见了跪在地上的陈夫人。

不过几日光景,陈夫人惨白且消瘦,就那般直撅撅地跪在槛栏前,瘦不胜衣很有伶仃之感。

偏头看见沃檀时,如晚间在宴殿中的陈宝筝那样,她目中淬出赤红冰冷的恨意。

几步之外,沃檀便开腔道:“姑母怎么跪这儿来了,这多丢人呐?”

待到近前,她又故作惊讶:“姑母是为姑父而来吧?怎么不去找太子妃?太子殿下可是一国储君,他发话出力,那不比大将军管用得多?”

陈夫人死死抓着膝间的衣料,屈辱与仇怨在她心中往来织去,扰乱不堪。

太子若是靠得住,她便不用来受这份酷刑般的羞辱了!她要的,是秦府求情的折子,更是秦府那份可免刑罚的丹书铁契!

沃檀立在旁边不动身:“听说陈姑父被看押得极紧,姑母去过几回都不得见他?”

陈夫人垂首不理会。

沃檀毫不气馁,又道:“姑母想进秦府我帮不了你,但我能替你想想办法,让你进大理寺跟陈姑父见一面,怎么样?”

“你又想玩什么花招?”这回,陈夫人睚眦相对。

“姑母现在不敢进东宫,是生怕这幅模样惹得太子妃愈加担心,亦怕拖累太子妃。可这样的话你就变成孤零零一个人,连个能打商量的都没有,对眼下的形势更是两眼一抹黑。”沃檀眼光清盈,说话条理得当:“要能见见陈姑父,既可一解相思之苦,还能顺便问问如果你要帮他脱罪减罪,都有什么门路,哪些法子……”

说了长段的话,沃檀有些累了。

她掩着唇打了个呵欠,蹲下身道:“我不一定有好心,但再坏好像也没什么余地了,能坏到哪里去呢,对不对?”

这样慵懒随意,声音软软绵绵,像在跟亲近的人闲聊。

陈夫人收着眼帘,指甲一下下在膝头划出无声的掂量来。

片刻后,她瞪住沃檀:“我不信你愿意无条件帮我。”

“当然有条件了,你要回答我几个问题。”沃檀露齿一笑:“得如实回答,但凡有半个字的假话,我就去跟大将军说……说你辱骂我,还想打我。”

陈夫人一惊:“你!”

“可别以为大将军不会信呐。”说话间沃檀从袖中掏出一管匕首,拿大拇指抻开半截子锋刃,竟就那样在手腕上头划了一刀。

不算重,但却很快流出一道鲜血来。

“看到没有?流点血对我来说不算什么。”沃檀随意擦了擦那道伤口,笑中带着悠游自然的逼迫:“我要问的话,我是多少清楚些内情的,但凡你说谎了,我能马上看得出来。所以你最好诚实些,别想着拿话糊弄我。”

眼看了这出流畅的见血,陈夫人后背的激麻感立马自尾椎攀到脊骨。她心中平平仄仄的,少时之后一咬牙:“你说!”

听得这话,沃檀逞心如意了,更是笑得跟抹了蜜似的。

蹲着不舒服,她干脆往后挪了两步坐上门槛,这才开口问:“当初你跟我阿爹,到底是怎么认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