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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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了景昭的面,韦靖吓得七窍没了六窍,生怕王爷找自己麻烦。
他哀怨地拿余光瞥眼沃檀,暗暗怪她口无遮拦。
沃檀眼观鼻鼻观心,余光里见病秧子走了过来,问她:“可还好?”
有什么不好的?她又不缺胳膊少腿。
“小的听不懂王爷的话,还请王爷明示。”沃檀神情敛敛,看着恭敬有加。
见她眼皮子也不抬,景昭指节微蜷。
这般游离与回避,明显是缩回龟壳。
世间事身边人,她鲜少主动窥测,但抽丝剥茧的功夫却不见得逊色于谁。
于事物背后的真相与动机,她可在蛛丝马迹的边缘游离,也能一霎缩回壳里,任你旁敲侧击,她自巍然不动。
可明示,他如何来?
毕竟之前的欺骗,已让她在心里对他竖起了一堵墙,虽看不见摸不着,却轻易越不过,也冲不破。故而他的言行进到何处,这个度不是那么好把握。
说多错多,若冒进,不定她几时便要亮爪子挠他一记,又添上一笔。
思虑又思虑,忖度再忖度,景昭才说了句“你放心,那人必无好下场”,秦元德便出来了。
堂堂九尺的汉子,此刻失魂落魄,丧眉搭眼,像是遭遇什么足以摧毁他认知的大事。
出得月门后,秦远德招呼也不打,便直直跃过众人,朝居院行去。
身为他的近侍,沃檀自然也得跟上。
秦元德身量本就高壮,此时那步伐又急又快,沃檀匆匆小跑着,不妨被石子给绊了一下。
“唉哟——”
低呼冲出喉腔,只是不大的一声罢了,沃檀身子晃荡了下,很快被人搀扶着稳住。
是折返的秦元德。
“没事吧?”秦元德一脸紧张地看着沃檀。
手臂被抓得有些痛,沃檀抬高抽回:“没事。”
“真没事?”秦元德迟疑地确认,见沃檀不停点头,又猛地蹲下身去。
沃檀将脚尖一缩:“你做什么?”
“我,我帮你拍干净这鞋?”
“……”反常至斯,沃檀脑门笼上重重费解:“你被灌酒了?还是被那病秧子王爷给迷晕了?”
见她满脸疑云,秦元德沉默地站起身,重新迈开步子。
二人各怀心思,回了居院。
给秦元德守夜,闲在得很。
别人当主子的,夜里喝茶打扇添香料,有的是要麻烦守夜人的地方。折腾起来,甚至用个便壶还要帮忙扶一下。
秦元德没那么事儿,是以几人间的共识,便是沃檀或田枝随便睡,只要控制着别打鼾吵醒他就成。
如往常那样,沃檀裹了裹外袍,走向廊下的躺椅。
才坐上去,寝房突然“吱呀”一声被拉开,装束齐整的秦元德走了出来。
起先,他像是夜梦惊醒受了吓,要重新辨认眼前人似的,一直盯着沃檀,声也不吭。
过会儿后,这位身姿英挺性情耿直的武将,又活像个纳言拙计的愣头青。在对着沃檀挠了半天脑袋后,活生生憋出一句:“你饿不饿?”
沃檀抱着枕头:“嗯?”
秦元德脑子一抽,又转了话头问:“外头凉,你要不要……进去睡?”
这不像话、不体面、很难不令人想歪的邀请,直让沃檀牢牢盯住他:“你说什么?”
秦元德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唐突和冒犯,连忙摆手:“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我……”
“——嗳,这长夜漫漫,难免觉得枕衾孤单。秦都帅若想找人暖床,怎么不找我?”
九曲十八弯的嗓音传来,二人齐齐扭头,见是田枝来了。
她仍旧身形妖娆,笑容轻佻。只额角多分了一缕鬓发,应该是为了遮住那处的伤。
“秦都帅,您这眼神儿怕是不大行啊?”田枝嘴唇高高翘着,又轻飘飘睨了沃檀一眼:“论那等快/活事儿,她哪里比得过我?她兴许比我年轻,但就是个不通人事的,而且性子夹生得很,您要真找她呀,那可不定是找乐子,还是找麻烦了。”
见田枝脸上带着痴缠的笑,笑中又有着明晃晃的勾引,直弄得秦元德头都大了:“本将压根没有那样的心思,你莫要胡诌!”
田枝:“哟,哪样的心思啊?”
沃檀:“没有那样的心思,那是哪样的心思?”
二女各有所问,秦元德一时失语,觉得自己真是浑身长嘴都说不清,只能仓皇转身走了。
田枝朝猝然关上的寝房轻轻啐了一口:“呸,老娘还当他正人君子,原来是个披皮禽兽,藏得深罢了。果然这些官宦子弟,就他娘的没一个好东西。”
沃檀抖开薄被:“你来干嘛?”
“大概为了赏月吧,不然我来干嘛?”田枝白了她一眼:“去去去,你回房间休息,我来守。”
“你没事了?”
“没事了。”
“哦。”沃檀掸了掸枕头,安详地躺下:“那你该干嘛干嘛去,我要睡了。”
田枝本是想着她日夜无歇,便特意来换她的班,哪知人家不挪地儿。
无言看她半晌,田枝问:“真不用我?”
“不用。”
“你就不怕里头那个夜半狼性大发,对你用强?”田枝提醒。
沃檀转了个身,索性不再搭理她。
田枝得了个背,不无揶揄地哂笑道:“也是,你有九王爷卿卿护着,料他也不敢真动你。怕是你刚嚎一嗓子,那头欻欻赶来十好几个卫从呢。”
沃檀呼吸匀称,显得田枝像在自说自话。
不愧是盘弄过九王爷的人,头顶上生了眼睛不说,胆子还堪比城门楼上的麻雀,大得没边了。
田枝嘴角撇了几下,蹲下身戳戳沃檀:“我跟你说个事。乌渔有问题。”
沃檀这时才有了声咕哝:“我知道。”
船上夜探失败那回,加上昨儿她刺杀未遂,以及今日特地给她递消息。桩桩件件,有迹可循。
再有,就是她去探阿兄那回,在归家的路上碰见乌渔。现在想来,说不定病秧子给她当外室的时候,乌渔就已经叛变了。
而此刻听了沃檀这样回答的田枝,则狠狠地怔忡住了。
她本欲来卖个重要的怀疑,岂料人家早有察觉。
庭院静静的,几颗星子被云彩遮掩。
田枝默不作声地盯着沃檀。
这小毒鬼又纯粹,又古怪,好似心中自有一套处世之法,又好似,那只是根植在骨子里的懒散。
但你真当她懒散或良善,她却是个极记仇的,小肚鸡肠睚眦必报,转头便能坑你,甚至面无表情地捅你。可你若觉得她真阴毒,她又总能干出些反常到令人错愕的事。
半晌后。
“既然你知道,那我就不多说了。”田枝凑近沃檀耳朵:“我真走了?”
回应她的,是累极了的沃檀,所发出的轻微鼾声。
“……”
田枝起身离开,她下阶走了两步后,又停下来看了看天边缺角的月亮。
啧,烦人。
—
不过两日,休整到了末期,所有人重新登船。
对比刚出发时的有风有浪,这趟起锚明显顺利得多。
这么走下来沃檀算是发现了,什么奇山异水狼行诡道,怕都是夸大这行程艰险程度,回头好多邀些功的幌子。
且在这期间,沃檀眼见着景昭处理了两个想爬他床的,两个意图行刺他的,还有四个在船身动手脚,想让这船倾覆,让整船人淹死完蛋的。
真是赘务压身。
这日沃檀去厨房取餐,听说又有个身上埋了火药的冲进王爷房里,想跟王爷同归于尽。
厨房里有人在抱不平:“九王爷不争不抢,这回还主动承了这冒险的行程,到底哪些黑了心肠的,非要跟他过不去?”
“是啊,王爷性子温柔人也和善,从来不跟咱们摆脸子,真是最可亲可敬的皇室了。”
片片附和与赞誉声中,沃檀拎着食盒走了出去。
在船室二楼,她遇见了旁人口中最“可亲可敬”的九王爷。
本不是走一向儿的,那位爷硬是转了脚尖,打她这儿来了。
沃檀朝他行了礼,把原本提在手里的食盒抱到身前,是个生疏且防御的动作。
薄薄的眼皮翕动了下,景昭停在沃檀跟前:“明日转陆路,要路过宁州。你是在那处待过的,有几条道想向你请教一番,可否?”
这么一段话,他真是说得小心翼翼了。
这些时日他忙归忙,但没怎么与沃檀接触,实则也有不敢招惹的意思在。便只能远远地观察着,细细地询问着,生怕听到她有反常之处。
虽然论起来,秦元德更为反常。
正谓是白日里不能念人,沃檀尚还一声不吭时,秦元德就出现了。
他远远地唤了声“王爷”,音调起得像喊号子,像是唯恐景昭耳力不济。
待步子踏得船板都震响的秦元德走近,他一旋身就挡在了沃檀与景昭之间:“王爷若有何吩咐,交待手下人递话便是了,何必劳您开尊口,还离得这样近?”
……这话里的重点,该是最后那句。
景昭莞尔:“秦都帅莫要误会,本王只是询问几句罢了,是以公务,并无冒犯之意。”
“王爷可是在说笑?何等公务,竟问得着末将的小小近侍?”秦元德浓眉紧拧,气息压低:“我这近侍是个胆子小的,还请王爷莫要欺人。”
他这话一出口,跟在景昭身后的韦靖与万里,皆是默默对视了一眼。
护短归护短,但说她胆子小……认真的吗?
景昭也是错愕一瞬,不知自己才说几句话,怎么就欺人了?
重新罗织了下措辞,景昭沉吟道:“秦都帅多想了,本王……”
秦元德上前一步,放低嗓音道:“王爷既知她身份,更当知男女有别这一说!”
这回,景昭算是只能苦笑不迭了。
眼下这情境往好了说,是搬起石头不小心砸着自己,往孽了说,那就是他自作自受。
被秦元德这么一搅和,不过是借问路的机会搭几句话而已,几人最后齐齐去了景昭房中,倒像战场上主帅升帐似的,无比严肃。
气氛多少有些诡异,如同被长辈盯着,景昭说话竟像硬着头皮。
他清了清嗓子,将手中锦图递了过去:“谭侍卫,这处山林瞧着树盖云遮,不知可容得马车经过?”
沃檀正想伸手,秦元德已经代为接过。整个过程,都没让二人共同接触到这锦图。
锦图摊开,刚好是沃檀以前经常去的一片地带。她略略打量两眼,便答道:“里头宽倒是宽,就是有蛇,挂些雄黄坠子它们应该不敢接近。”
留意到沃檀眉头一闪而过的怵意,景昭迟疑片刻,便想指指另一条路。
然而他才起了身,秦元德便如临大敌:“王爷作甚?”
韦靖看不过眼了:“秦都帅未免过于绷紧了,我们王爷渊清君子,德行可堪。眼下不过正常交谈罢了,怎会对你的近侍有何冲犯?”
不说还好,一说这话,秦元德脸更臭了。
“这可难说。有些渊清君子也并非真就霁月清风,操守端正,也有那无名无份便能跟姑娘家同宿一檐的。”
秦元德语中带着虚虚实实的生冷讥刺,上头那话说罢,还假意朝景昭拱了拱手:“末将并非信不过王爷,只是我这近侍昨日染了风寒,王爷本就体弱,若靠得太近过了病气,可就担待不起了。”
满堂哑然。
韦靖兀自叹气,再度觉得自己王爷有些实诚过头。
这秦元德也是个脑子通直的,与他说得太多,他多拐几道弯都不会,只认一个最大的理。
偏这般,王爷还要把一切都如实告知。
试问哪个当表兄的,在知道有人跟自己表妹曾同住一屋檐下,能不气愤得跳脚?这要换了是自己,恐怕豁出命去也要开了那人的脑瓜瓢!
现在这情形,大抵在秦元德看来,自家王爷若多看他表妹两眼,就是眼波摇曳,唇弯一弯,便有勾捞的嫌疑。
……
不像话的静寂之后,景昭往回退了退,与沃檀隔开足够的距离。
他眼中含着得体的笑意,与沃檀道:“本王约莫记得,那林子西南方向,还有一条河道?”
沃檀擎小就撒丫子到处跑的人,宁州多数地方她闭着眼都不会走失,倒也很快知道景昭指的哪里。
她点点头:“是有。”
景昭便问:“不知水深几何?若我等欲行那处,是需绕道,还是直接能淌过去?”
沃檀偏着头想了一阵:“我十岁那会儿,倒经常下河摸蛤蜊来着……”说着说着,她站起身来,没点顾忌地在自己胸前比划起来:“那河里的水,大概……到我这儿?”
她这么一比划,房中众人闭眼的闭眼,背身的背身,就连秦元德都蒙起了头。
而韦靖,则更是替她发臊,直臊得脚趾头都蜷了起来?。
满室回避之中,景昭指尖微蜷,一口浊气升到胸臆之间忤着,好半晌也下不去。
……
从那房中离开后,秦元德跟沃檀往居处回。
既扮主仆,平日里都一前一后的,但秦元德脚步放缓,硬是跟沃檀走成了并肩。
怕她晒着,又怕她被海风吹到,秦元德不时抬臂动作,活像个手足无措的毛小子。
这殷勤献得跟狗摇尾巴似的,很难不令人侧目。
甚至沃檀近日都隐隐听到传闻,说秦元德是个断袖,跟亲随有猫腻。
而那亲随,自然指的就是她。
在又一次接收到旁人投来的异样目光时,沃檀终于忍不下去了。
当日用晚膳时,她主动端着饭盆去里头找秦元德:“都帅,我能蹭您点儿肉吃么?”
自然可以。
别说她想吃秦元德盘子里的肉了,就是现在馋这海里的鱼,估计他都能绑根绳子下去捞。
在被秦元德大方邀请一道用膳后,沃檀率性坐下便开始大口塞肉,叮铃咣啷大有风卷残云之势,唬得个秦元德都不敢落筷子了。
在受秦元德不时瞄来的几眼后,沃檀打了个饱嗝,顺道拿余光腻他一眼:“都帅有事?”
冷不丁遇她视线,秦元德目光下意识闪躲了下。
是心虚的表现。
沃檀翘着嘴笑了笑,又拿手指头敲了敲他面前一盅汤:“这汤,都帅还喝么?”
“啊?我不喝,不喝,你喝吧。”一边应着,秦元德一边把那汤盅移去她跟前。
片时之后,在沃檀眯着眼睛享受汤品之时,秦元德终于主动开口:“你,你幼时……”
“我从出生起就没吃饱过饭,到现在也是。这船上的伙食,是我这辈子都没见过的。”沃檀不急不忙地截断他的话,又耸耸鼻尖叹了句肉汤真香,这才接着说道:“还有我身边的人,他们经常打我骂我,连猫猫狗狗都爱欺负我,路过的鸟看我不爽都要抓我两下。秦都帅,我好惨的……”
突如其来的诉苦,令秦元德诧然愣住。
沃檀抹了抹嘴:“跟你说个秘密。我小时候啊,被人家拐过。那人先前骗我,说带我去找阿娘,后来不知怎么地,又把我卖到人家府里当丫鬟了。那府里的管家嬷嬷又凶又吓人,他们扒了我衣裳,拿烧红了的烙铁给我烫印子哩!”
绘声绘色,轻快流畅。
若是眼泪婆娑哭哭啼啼还好,偏她语气这样不拖沓,好似在说着别人的经历,便更令秦元德心口隐痛,甚至被侵扰得喉咙发酸。
“你……”秦元德试图张嘴,却没能说出一句整话来。
沃檀将眉一扬,自顾自说道:“烧红了的铁烫到皮肉上头,可疼了,还有焦糊的味道。那时候我一边哭,一边还想吃炙羊肉……”
“嘎吱——”
凳角磨地的声音中,沃檀突然站起来,兴奋道:“对了,我腰上还有结缔,就是那个烙铁的伤疤,你要不要看?长得可丑了!”
秦元德目中发紧,指节猛地一收,待想逼着自己出声时,却又听沃檀拍了拍手:“想听这些吗?骗你的。”
她仅靠自己一个人,就演了出跌宕的好戏,搅弄得秦元德脑中一片荡然。
可虽沃檀脸庞笑嘻嘻,眼中流转着无边的狡黠,但秦元德心中清楚,她嘴上说着假,那些事情,却都未必是假的。
毕竟柳花脸说过,在宁州见到她,且通过她那位阿兄的样貌,认出她是那位文公子的女儿后,那姓柳的贼皮便起了畜生心思,使手段将她骗到了身边。
本欲绑着她一起去京城寻母敲杠问好处的,但中途柳贼光了盘缠,又手痒去赌坊输了好些钱,就干脆把她给卖了。
也是因为那回,柳贼发现拐骗人来钱快,便干脆干上了拐卖人口的行当。
有些事情几时回想起来,都使人心绪翻涌,怒难遏止。
秦元德闭上眼睛,很是一阵静心敛气之后,默默站起身:“我出去走一走,你不用跟着,刚用完膳,坐着歇息歇息吧。”
沃檀舔了舔嘴皮子,拍拍饱肚,真就去他躺椅上小憩起来了。
两日之后,一行人由水路转陆路,经过宁州。
这晚下榻驿馆,乌渔再度去了景昭房中。
景昭笑问于他:“这样久了,还未探出秦都帅此行,有何等秘密任务么?”
乌渔低着颗头道:“小人无能,只隐约知晓与旧朝相关,但具体何事,还未有确切头绪。”
景昭久未出声。
乌渔心中打鼓,可悄摸掀了眼皮子,见这位王爷以手空拳抵于唇边,是个温和的沉吟姿势。
见他面色尚可,乌渔想了想,便又嗫嚅道:“加之,加之秦都帅身旁有沃檀姑娘在,小人生怕露馅,便一直不敢太大动作……”
低润的一声笑后,景昭捏了捏额心:“也是,为难你了,回罢。”
乌渔走后,万里立马上前低声:“王爷,此人有怪,可要属下杀掉他?”
景昭阖目,喉间轻唔一声:“由他罢,不用理会。”小半晌,又睁了睁眼:“外头什么动静?”
正逢韦靖端着东西进来:“王爷,外头是秦都帅几个在园子里。”
景昭眉目微动。
韦靖何等贴心,立马补了一句:“那位也在。”
景昭笑了笑:“那出去走走罢。”
待韦靖给他围上披风,递来手炉,他又偏头问了句:“你身子好些了?”
韦靖忙答:“属下只是小恙,不妨事的。”
万里却直撅撅扔来一句:“再多嚼两颗槟榔,改日让你爬都爬不起来。”
主仆几人走去楼廊外,便见外头的大花园子里头,沃檀和秦元德正待在一处。
而彼时,便见沃檀仰头看了看那树上的桃,又看了看秦元德,像是暗示自己想吃。
这意思,是想让秦元德个大老爷们,当众去爬树给她摘桃?
……像个什么话?也得亏她想得出来。
韦靖瞧着一脸为难的秦元德,颇有些同情地嘀咕了句:“她这怕不是在故意耍人吧……”
“檀儿性子顽劣,也不是没有可能。”景昭驻足而望,面上笑意松和,话中挟着显露的宠溺之意。
再看那园子里头,秦元德已经开始揎臂捋袖,像是真打算当一回猴头了。
韦靖终是叹了句:“亲哥哥,也不过如此了。”
景昭看着那园子里的消遣,淡声道:“秦府与旁的人家不同。他们素来人丁单薄,且兄妹间关系亲密,表亲,自然也与同胞手足无异。”
听主子这么一提,韦靖脑中倒是通顺了。
也是。秦府那位外甥女,便是叫陈宝筝的那个。听说但凡她要些个什么,从小到大,秦家父子是无有不应。
甚至可说那陈宝筝啊,算是被两府人如珠似玉娇捧大的,才纵出那样独一份儿的横。
再说东宫,太子之所以愿娶那宝筝,要说只看陈府势力而没有惦记秦府,谁又肯信?
不过眼下有了这出……回京以后,也不晓得会是个什么新场面。
想过这些,韦靖又道:“那秦府儿郎世代为将,都是正气爽直的人。以秦元德的性情,怎么接受得了自己一直敬重的姑母,竟是那样心思阴毒的妇人,更何况……”
更何况他那位姑母所做的好事,还不止这些。
景昭拢了拢披风:“走罢,去向秦都帅讨两颗桃来吃。”
几人正向下走,却听久不出声的万里突然没头没脑地冒出话道:“她要肯回秦府,王爷与她的婚事,也便更顺利了些。”
韦靖险些翻下楼梯,景昭亦是步子一滞。
这不善言辞的疙瘩,要么闷声不吭,一说话,便险些惊呆人的下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