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
回了院落之后,田枝听沃檀说了苏弘阳的事。
她的反应跟沃檀一样:“咱们的身份八成就是东宫泄漏的。东宫真不拿咱们的命当命,还好那苏弘阳是头草包,不用怕他。”
扬扬眉,田枝又对里头的秦元德竖了个大拇指,庆幸道:“得亏咱们当时是被安排给这秦元德带,你是没看他今儿那幅仗义模样,啧啧,可男人了。当初咱要是被派去跟苏国公府的那头色蠢驴,就怕没现在这么松快。”
说是这么说,但沃檀觉得太子虽然色,但不至于蠢到分不清谁更靠谱。
就苏世子那股横劲儿,早晚死在女人身上。
已过了交值的时辰,田枝却还不愿走。既是说到苏国公府,她眼珠轻转,故意道:“说起来那位苏姑娘啊,可是个令人交口称赞的,但九王爷连那样蕙质兰心的大家闺秀都瞧不上,莫非……王爷心有所属?”
沃檀面无表情:“关我什么事?我怎么知道。”
“哦哟……”田枝拉着耐人寻味的长音,故意凑到沃檀身边扇了扇:“这话里怎么好似酸出了包浆?我闻着,这味儿还有点冲呢?”
婉婉转转的促狭泼到耳朵里头,沃檀盯着田枝妖娆的身段,没好气地提醒道:“有这功夫,你不如想想怎么提防苏弘阳,小心别被他找上麻烦!”
田枝撩了撩头发:“嘁!他还有本事动姑奶奶不成?”
民间谚语诸多,琅琅上口的,除开夜路走多了容易碰到鬼外,再就是不听好人言,吃亏在眼前了。
当日入夜后,秦元德说自己要去个地方不方便让沃檀跟着,只让她好生守着院落,要有人来问,说他睡下了就成。
乌七麻黑的,能不跟着他折腾,沃檀自然乐得清闲。
看了看秦元德的装扮,沃檀随口问了句:“要去逛窑子?”
秦元德脸色一红:“没有的事,休要乱猜!”
沃檀扭着脖子打了个呵欠,浑不在意。
穿得这样富贵,连银袋子都故意换了个扣儿,一看就是头回逛窑子无甚经验,想扮有钱人的初哥儿。
秦元德走后,沃檀倚在月门打起了瞌睡。
正徐徐进入浅眠之时,涂玉玉惊慌失措地跑来,说是田枝被苏弘阳的人给捉住了。
瞌睡霎时飞了个精光,沃檀猛起打起冷噤:“怎么回事?她在哪里?”
涂玉玉说了个地方,见沃檀把起剑便要往那冲,连忙拉住她:“哎哟不成啊!咱们要是出面,被那苏世子给逮着,就怕他会倒咬一口!”
沃檀有所感,回身警惕道:“那你什么意思?”
涂玉玉掖着腿,扭扭捏捏地看了看沃檀,吞吞吐吐道:“可能,可能只得去麻烦王爷了……”
六幺门人虽不说彼此关系有多铁,但结伴执行一样任务时,若同伴出了事,另外的人多数也不得幸免。
一安俱安,一危,俱险。
好死不死的是,这关键时刻秦元德又不在,所以涂玉玉的提议,还真就是这当急的眼下最合适的法子。
是以略作踌躇后,沃檀去了景昭的院落。
听过沃檀说的话,景昭表现得有些纳罕,不解地问了句:“可是秦都帅不愿施以援手?”
沃檀掐了掐手心。
她不太确定秦元德私离驿馆这事会否触及什么规矩,便囫囵找了个理由:“都帅病了,病得起不来床,不便惊扰他。”
昨儿还好好的人说病就病,还一病不起,理由委实有些牵强。
见景昭未有反应,沃檀有些着急:“不愿帮算了!”
这暴躁性子。
景昭伸臂扯住她,一径叹气:“莫急,我何时说过不愿帮?”
……
亥时,驿站偏院。
一抹身影走近床榻,看着被绑了个结结实实的田枝,不怀好意的目光在她身上扫来扫去。
“早就听说六幺门中有个堂口的姑娘特意被□□过,精通狐媚之术,于床\\事之上最为销魂。你这身段倒是不错,就是不知本事如何了。”
带着无边淫邪的话语落到耳中,田枝气得脸和脖子通红,奈何嘴被堵得严实,只能发出些愤怒的喉音来。
这般毫无攻击性,苏弘阳自是丁点不怕。
他坐去榻上,掐着田枝的下巴笑眯眯地威胁道:“今日给你机会伺候本世子,可算你祖上积了大德,一会儿若敢撕咬本世子,可小心你这条贱命!”
负责捉田枝的暗卫心知立了功,便趁机卖乖道:“世子爷,其实另一个瞧着水水灵灵的,应当滋味也不错。可不巧她正守着那秦都帅,不然小的一起弄来,让世子爷坐享齐人之福。”
这么话一听,苏弘阳倒是记起沃檀的容貌来了。
他闭起眼来,在脑中勾勒了下沃檀的女装模样,沉吟道:“不着急,等本世子玩完这个,再想法子把那个也给收了。”
……
彼时这院落之外,景昭正问沃檀:“檀儿想如何?取他性命,还是重伤他一回?”
见沃檀阴着张脸,涂玉玉生怕她真让杀了苏弘阳,连忙扯了扯她衣角:“冷静啊冷静,千万不能冲动。这苏弘阳到底是国公府世子,是东宫太子的表弟,他要真没命了,门主肯定要治咱们罪的!”
“我想废他一只手。”沃檀握紧手里的剑:“我们江湖女子虽然不是多在乎贞洁,但像今天这样的羞辱,如果不是碍着东宫,我肯定下半身都给他废了!让他再欺负人!”
景昭感觉哪里嗖嗖一凉,掩着袖子收了咳嗽后,便回身唤人:“万里,去罢。”
万里得令,拎着只扎了口袋的麻绳过去,再打了眼涂玉玉:“一会儿我这袋子里东西放出去,你自己蒙起头救人,要快些。”
“啊?好好好,没问题!”涂玉玉点头如捣蒜。
在数人疑惑的目光之中,万里飞身掠上那院落的屋顶。
便见他揭开两片瓦,又抬手在那麻袋底部磕了两下,接着一把掀开麻袋,把里头一只木笼子似的东西尽数沿着那空心屋顶罩了进去。
这时沃檀才发现,他竟然是朝里面放了一窝马蜂!!
一窝啊!不是一只!
嗡嗡嗡嗡的鸣响声在那屋中惊起,随之而起的,是一阵毫无防备的狼嚎鬼叫。
便在这混乱之中,涂玉玉把外袍往头上一裹,着急忙慌地冲进那充满鸡猫子鬼叫的房室之中,把田枝给弄了出来。
听着里头苏弘阳的惨叫声,沃檀忍不住看了看景昭:“听说马蜂蜇人是会蜇死的,这趟出来他可算是跟着你一起的,他要死了,你得负责吧?”
景昭舒眉一笑:“放心,我有分寸。”
沃檀睁着双清凌凌的眼珠子多看了他两眼,须臾眼睫煽了煽:“好吧,那今晚的事先谢了。”
她转身便走,才迈脚两步,却有微弱的一记闷哼钻入耳朵里。
回头去看,见是景昭微微躬着身子,眉心也蹙成了一团。
万里在收拾后场,沃檀四目顾望,却再不见有人跟着他。
眼见景昭孤零零地站在夜色之中,一只手扶住旁边的墙垣,沃檀只能上前询问:“怎么了?”
“有些不适。”景昭说话有些费力,不过短短几息功夫,他额头都沁了层薄汗。
见他捂着的部位,沃檀凝了凝神:“难道肠胃不适?”
提起肠胃,自然也就想起了别的什么。
沃檀心里一沉:“你不会吃了那些糯米烙的饼子吧?”
“既是檀儿买的,我岂能不吃?”景昭有气无力,鼻息昏沉。
沃檀投去惊讶的一瞥:“你全给吃了?”
景昭没再答话,身子越发躬得像熟虾,软软地往下滑。
沃檀两步上前撑起他,也就被顺势倚在了肩头。
这人活像被什么香料腌入肌理,连头发丝都带着股清香味儿。
沃檀控制住想吸景昭头发的冲动,嫌弃地搡了他一把:“肠胃不好,活该,谁叫你吃软饭!”
也不晓得是不是回王府以后养胖了些,这回沃檀搀得格外吃力,时不时还要推开他耷拉过来的脑袋,以示男女有别。
左支右绌中,沃檀终于扶着景昭到了院落。
把人往榻上一推后,她坐在旁边呼呼喘气:“以前怎么没发现,你居然这么沉!”
气顺些后,沃檀倒了杯水仰头喝尽。
杯子一放,屋里陷入阗寂,只闻烛火哔啵。
沃檀转身,见景昭有力无力地倒在床头,唇色浅浅淡淡的一点血色,让人很想咬上两口。
多数人在病中颜色都有损,可他每到发病的时候,脸上那几分病态的红潮反而为容相多添了些清媚感。
这额间要是再贴上一枚花钿,哪个见了不腿软?
“檀儿……”是景昭幽幽望来。
被他这么一唤,沃檀的心像被掼到地上。
理智归位,她抬手打断道:“少做梦,我能把你撂回来已经仁至义尽,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样替你、”
“以前哪样?”景昭笑意微弱,却还有心思与她掰扯:“我才替你救下回门,你这便不理会我了么?”
嗬?这是跟她算起帐了还!
沃檀故意冷笑了下,满脸阴气地看着他:“你还敢让我碰你,不怕我对你下手?”
“自然怕,所以不用做什么,留下来陪我说说话就好了。”景昭眼中一团和气,心间压着牵缠与盘曲。
于男女之事上有那么一说,道是情投却不一定意合,然而他眼前这位,恐怕连情意都撕扯不清。
他们之间的阻碍肉眼可见,但于他来说最为关键的,还是她那颗蒙了无穷恼意的心。
他的姑娘啊,开心起来干净无邪,生起气来一条直筋。以前满当当都是一腔玩闹心性,眼下,又一门心思想杀了他。
理行不通,意表不灵,只能寸寸试探,只能慢慢去引了。
待她几时不再一心想拿他的命,总能意识到些什么,总能帮她将心里的芽尖儿给拔高些,高到她看得懂看得清,再不跟自己较劲。
沃檀当然不知道景昭那七窍莲藕心,听他厚颜让自己留下来陪说说话,她还没好气地咂咂嘴,心道哪有功夫陪他磕牙撩嘴?
可她余光往外瞥了瞥,见这院落四下寂寂,登时便响起一句话来: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
这十个字金砖那般砸到头上,沃檀目光豁然一亮,心下马上便有了新的计较。
她变脸比变天还快,拉了个凳子便坐去榻前,手肘支在腿上,腿还故意抖着,又是一幅二流子的痞样。
“说吧,想聊什么?”
见她这样吊儿郎当地“促膝长谈”,景昭轻挽两下嘴角:“聊聊你在六幺门的事,或者,我来说一说我所知道的六幺门?”
沃檀之所以扮出这幅混不吝的模样,便是本以为景归要与她“叙旧”。
在沃檀的盘算里,他要再说那些稀奇古怪的话,她便抖着腿一声一句地怼回去,教他知晓自己只是拿他当玩\\物,别总妄想拿那口灿莲花的本事惑她心志。却怎料他一开口便是这样正儿八经,且颇为敏感的话。
与景昭对视片刻后,沃檀扬了扬眉梢,仍是装大爷:“你说,我听着。”
不用装,景昭也是幅恹恹的模样。他索性调整了下隐囊,好让自己倚得舒服些。
这事做罢,他才缓缓出声道:“六幺门共分四处堂口,分明是日升与月沉,天番与地阳。”
这不是什么机密的事,但凡是对六幺门稍有了解的,便能知晓。
沃檀抬了抬下巴:“还有呢?”
景昭眉眼微舒:“天番堂,亦便是你阿兄的那个堂口,负责门中一应情报的搜罗与归置。地阳堂,应是你那位叫田枝的同伴所属之地。这地阳堂人不仅负责刺杀,也负责培养身怀魅术之人,并送去各大府邸。恐怕邺京城中近半的官员后院,都有地阳堂的人?”
这话已有探底之意,沃檀不动声色地转了转手腕:“我不晓得,你问我也没用。”
“檀儿,我没有问你。闲聊几句罢了,无需回答是与不是。”景昭轻声解释。
收着眼睫咳嗽两下,景昭继续道:“再有你所属的月沉堂,负责制毒下毒与验毒。对了,还有个至为神秘的日升堂,恐怕就算是被当作门主接班人的你阿兄,对这个日升堂也不一定知道更多?”
日升堂?沃檀搓了搓手指头,这个堂口她与门中都一直以为空置,名字取来凑数的。毕竟天番地阳,日升月沉,听起来也无比对称。
她看向景昭,见他眼瞳失焦,已经有眼皮打架的状态,便放沉了声音问:“怎么?你要跟我编一编这个堂口的事?”
景昭抬了抬嘴角,看着勉强得很,就连说话的声音都低不了少:“檀儿可知,六幺门当初因何追杀我?”
沃檀摒气静息,只待看他几时昏沉,便没有急着接茬。
景昭语速慢了些:“江湖门派,少不得要干些杀人越货的勾当,以赚取报酬。而六幺门最大的银钱来源,是为邻国造不死之士,用以战场攻击。”
沃檀眉头一跳,倒想起当中的事来。
所谓不死之身,便是无知无觉,任由刀砍箭射甚至肢体残缺,都不会停止进攻。
邻国曾靠那一批又一批的死士,重挫大邱国的边军,也屠戮了好几座边城。
原来,这竟跟她们门派有关?
正有些失神时,又听景昭道:“造那死士的路子,是被我派人捣毁的。”
浓浓的倦怠声,却意外有循循善引的感觉,让沃檀跟着动了回脑筋。
他毁了她们六幺门生财的道,门派自然要追着他刺杀,而六幺门之所以投靠陈府……
那陈宝筝的爹是吏部高官,听说吏部在六部里油水最厚,也是最容易贪墨的地方,他手头肯定不短银子,搭上东宫后就更不用说了。
内室更静,针息可闻。
景昭脸白如纸,眉间若蹙,应该是逐渐开始陷入神思混沌之中。
沃檀连眼睫毛都不颤一样,慢慢等他脑袋耷下,彻底歪在了隐囊之上。
迷药,起效了。
现在除非将他扒个精光,不然应该醒不过神来,更没有力气与她还手。
趁他病要他命,似乎是个不错的时机。
沃檀目光浮动,手指游走到景昭的前胸处,感受着他起伏的肌理与心跳。
此时动手,这厮必死无疑。
缓缓摸出腰后的匕首,沃檀对准景昭的胸口,将手高高抬起之际,陡然听得一声幽幽的唤:“檀儿姑娘。”
这声音吓得沃檀身子一歪,差点没扑到景昭身上。
她警惕地仰起头,在横梁之上,发现了乌渔的身影。
乌渔纵身跃下,神色严肃地提醒道:“现在可不是寻私仇的好时机。他要这个时候死了,那位至关重要的小郎君咱们救不回来不说,还有地图跟钥匙怕是再找不见,此行便白白跟来了。”
沃檀眨眨眼,再眨眨眼。
对视片刻后,她收起刀子,转手在景昭脸上捏了两把:“占占这小白脸王爷的便宜罢了,哪来的私仇?谁说我要杀他?我是那么分不清形势的人么?”
乌渔:“……”长了一颗牛胆,你不是么?
正腹诽时,听得沃檀一句热情招呼:“他脸好滑,你要不要摸两把,过过瘾?”
乌渔差点没被逆流的口水呛住:“呵呵,不用客气,你摸吧,你自己摸个过瘾吧。”
“对了,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神出鬼没?”沃檀睃着乌渔,为了持续显示自己的好色,说话间还熟门熟路地往景昭衣襟探去。
乌渔实在没眼看,只能别开目光,装作东盼西顾:“我刚来不久,一直在找钥匙和地图的下落。”
“找到了?”
“还没有,但我发现他们扣了个人。”
占便宜的手在溜滑的胸膛之上顿住,沃檀头个反应,便是卢长宁也跟来了。
她正色起来:“在哪里?”
乌渔答道:“就在这驿站后的一处院子,不过有卫从看着,不一定好进去。”
“不试试怎么知道?”沃檀从榻上站起来,脚下跃跃:“走,咱们去探一探?”
她说走就要走,但乌渔却看了看榻上的景昭,欲言又止。
脸上两道浅浅的掐痕,衣衫凌乱不整,怎么看,怎么像被采\\花\\贼\\蹂\\躏过的良家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