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怕羞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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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像般凝坐两息,男子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上霎时白如石灰。

接着,他开始剧烈咳嗽起来,并在偏头呕出一大口血后,再度晕了过去。

沃檀眼珠子熠熠溜转,在扔掉还是继续之间纠结片刻,最终仍然拖过他的手搭了搭脉,又凑过去探了探咽部。

过了会儿,沃檀纳闷地挠了挠脸。

难不成是她下错药,把他给毒哑了?

梦境无序,惘惘然被揉作一团乱麻。

在混混沌沌的意识间淌过几遭后,景昭被眼部密密麻麻的痒感唤回些知觉。而他彻底苏醒,则是因为眼皮骤然一痛。

掀开眼后,景昭对上两只滴溜溜的杏儿眸。

四目相对,陌生姑娘弯了弯眼:“你睫毛好长。”

不但夸,她还把证据竖到他跟前:“喏,你看。”

景昭看了看她指腹上的数根眼睫,脑子矍然冻住,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你睡得不大安稳,是做噩梦了吗?”这姑娘明显是自来熟的性子,眉语目笑间,唇角两颗笑靥灵动无匹。

怔忪片刻,景昭的记忆渐渐回笼。他僵硬地伸手,果然在被中触到一片光裸。

对上这句询问,景昭摇了摇头。他张嘴欲要说话,姑娘却已先一步提醒道:“你最近说不了话啦,可能要吃几天药才会好。”

景昭不明所以,对方睫毛扑闪两下:“会写字吗?”

见他点头,她直接伸出手:“写吧!”

细腻莹润的手掌探到眼前,景昭耳尖飞红,呼吸都乱了两轮。

便在他犹豫着是否要照做时,突闻得姑娘脱口一句:“你身子好白呀,平时肯定不用干活吧?”

浸凉的气息倏地攻入胸肺,咳嗽再度被激起。

“怎么了这是?”见这人咳得快要断气,沃檀尚不明所以:“难道我药又配错了?”

她百思难解,正待要扶他起来帮忙拍背时,却见他摇头拒绝。

“客气什么,我都帮你擦过身子了。”沃檀热心提醒,对方一张白玉似的脸却已然红如番柿。

但见他目中浮起无奈的神色,终是从被中探出手来,边闷声收着咳,边侧头在被褥上写:“可否劳烦姑娘,将在下的衣衫取来?”

沃檀伸长手,往床底下勾出只包袱来:“你之前那套好脏我给扔了,这是我给你重新买的。”

说扔,实则是给她卖了。

那天扒光她才发现这人不仅外袍华美,连里衣里裤都是上好的绸子。就是束发的冠簪不知道去了哪里,否则落她手头也能卖个好价钱。

这会儿打开包袱后,沃檀体贴地想要帮忙穿衣,却再度遭到拒绝。

“不敢领姑娘好意,在下自行便是。”这是景昭新写的。

“可你还伤着,不方便吧?”沃檀以为这人真是怕麻烦自己,依然殷切道:“别客气,我穿衣服很快的,不会弄疼你。”

沃檀自认已经表述得很到位,但这人像听不懂话似的,还揪住被子往里缩。

僵持片刻她才反应过来,这人也许不是客气,而是害羞。

未几,沃檀唇角微撇,背身坐在榻沿。

身后开始响起些窸窸窣窣的声音,不用想都知道是在被子里摸索着套衣服的动静。

沃檀觉得这人好生倔,便故意皱起脸咕哝了句:“有什么好怕羞的,我给你擦身子的时候哪里没看过?”

动静停了下,沃檀转身去看,果然见到一张大红脸。

心情骤然转好,她粲然一笑:“不逗你了,我烧水去!”

看着走出的雀跃身影,景昭眉心拱作峰丘,默默加快速度为自己穿衣。

终于套好裳服后,他这才撑着身体坐了起来,开始打量自己所处之地。

颇为空荡的瓦舍,四壁萧然。除了榻外便仅余一张矮脚的几案,上面摆着陶罐和药碗,也结着层灰。

向外看,到了灶间的姑娘,正使扇子吹着炉火。

这姑娘着实不拘小节,旁人看火时大都躬身或蹲着,唯她直接坐在了地上,连块木板都没垫。

收回目光,景昭尝试运了下气,却发现自己不仅手足掸软,连内劲都使不出来。

心知伤势不轻,他敛了思绪正待好好想想眼下的处境,却突然闻得一声娇呼。

不多时,造出动静的沃檀鼓着腮帮走回房内:“烧水的开裂了,我去找那个卖东西的,你在家等着。”

她揎拳捋袖,心里想着该怎么把钱给要回来,可人刚走到院子里,又折返回房间:“我不绑你的话,你会跑吗?”

见景昭愣然,沃檀走上前伸出根手指戳了他一下,郑重其事地唬道:“跑也没用。你中毒了只有我能解,你要是跑掉,这条命可就没了。”

景昭与她静视片刻,伸手写下:“姑娘放心,在下等姑娘回来。”

得到允诺,沃檀这才满意地走了。

去铺子时正好有别的客人,怕她言语闹事,老板支使伙计静悄地给换了个新的,倒是没让沃檀多费口舌。

提着新的铫子回家时,果然见景昭待在原地没动,沃檀便重新打了水去烧。

端着筛好的开水给景昭时,看他低头吹拂热气,好看的眉眼惹人心颤,沃檀趴在榻沿问:“你成婚了吗?”

虽然相处不算长,但景昭对沃檀的语出惊人已然有了些心理准备,闻言只是稍顿,便摇了摇头。

接着,他在沃檀越发灼灼的目光之下,勉强喝了几口热水润嗓。

扒着榻沿直勾勾盯着自己的姑娘眼睛雪亮,饶是景昭定力再好,脸上的热气也久难散去,极不自在。

略作思忖,景昭又开始在床褥之上写起字来。

谢过搭救之恩后,他得知自己确是被这姑娘所救。而在她的猜测之中,他是哪家富商之子,应当是路遇恶霸劫财,遭毒打一顿后,最终被扔在那死巷之中。

难怪会问他是否无需劳作……

想起这话,红迹又攀上耳根,景昭将拳抵在唇边虚咳几声。

沃檀笑嘻嘻上榻与景昭相对而坐,可几番张口欲言后,还是暂且按耐下心头的跃动,还是决定等景昭哑疾痊愈了再说。

她越看越喜乐,这人的脸真是一等一的白净,好些人的腚都没这么嫩生的,要说不是大户人家公子她可不信。

自己可真是走运,捡了个能换钱的活宝贝。这人文气成这样,粗看就知道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物,身家铁定不会令她失望,谢金少说能给个千儿八百两的吧?

这样想着,沃檀收敛心绪,重新扬起的笑容中几多讨好:“你饿不饿?”

时辰走得快,夜色倏然而至。

月光透过窗牖照进屋内,泼出几道清晖。

景昭僵直着身子躺在榻上,他的腰被抱着,肩旁便是酣梦正沉的一张俏脸。

天黑不久,这姑娘便拖着枕头钻进了他的被中。彼时他自是怛然失色,可她却说这几晚二人都是共寝一榻,还振振有辞,道是怕他夜半发病。

他试图与她陈述男女大防之理,可她却不由分说便将他推倒在榻上,旋即手脚便箍了上来,那时他气血沸涌应当昏过片刻,醒来便是这幅模样了。

半幅身子都扑在他身上,挪不动,挣不脱。

女儿家独有的芬香便在鼻底,景昭心下满是无奈。

直白懵懂,不谙世理,这姑娘委实令人难以招架。

暗自叹了口气,景昭动作放松,一寸寸向后挪移间,脑际甚至冒了层薄汗。

便在脱身眼就要成功之际,沃檀长长地呼吸了一声。

好在不是将醒,她在眉间重重打了个褶后,抱着景昭眼疾手快推过去的软枕,翻了个身。

景昭终是摆脱了手脚的桎梏,可沃檀的脸埋在枕中,右手则垂落榻旁。这般撩腿伏趴的姿势,令她的玲珑曲线直逼人眼,就连小衣都蹭起了一角,露出莹白的后腰。

闹了个面红耳赤,景昭自榻上坐起,正想替她把被盖上时,却倏地瞥见她光裸的后足之处,有枚纹印。

这般注目女儿家的身子本为唐突之举,可那纹印,他却是识得的。

通体青绿,尖喙朱红,两道黑纹由眼头贯穿至剪羽。

异化的黑眉柳莺,是六幺门人的图徽。

被这图徽攫住心神,景昭眼中明灭不定。

倘若他不曾记错的话,刺杀他的人,便是六幺门派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