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荇之说完,看身旁的人没有吱声,转而关切道,“怎么了柏慕,是因为我太凶,把你吓到了?”
钟酩这会儿连呼吸都快屏住了,却还是滴水不漏,“怎么会?”
他慢慢放缓声调,“你的凶又不是针对我的。”
江荇之笑笑,“当然,我大多数时候还是很好说话的。”
“嗯…”钟酩喉头干得发痒,他轻咳一声转移话题,“不提他了。我们是不是该出发了?”
天际的圆日已经在几句话间跃出云海,金光落了满山,好似前方有无限希望。
江荇之点头,“那走吧。”
…
万药谷位于九州以南最大的一处山谷,距离洵阳城不算太远,两人没花多长时间就到了万药谷前。
昨日早有约定,今日到时便有万药谷的人候在门口。
左护法殷冉见了江荇之和钟酩,几步迎上来。大概是刚刚喜得姻缘,他面上容光焕发,十分热切。
“二位如何称呼?”
“江某。”江荇之说完看钟酩没开口,又替人介绍,“柏兄。”
万药谷常年深居简出,还不知道他们“上古遗灵”的身份。但有无芥引荐,殷冉没有怠慢,侧身引两人入谷,“江兄,柏兄。谷主已经在里面等候了。”
江荇之随着他一路进去,只见沿途多是栽种的灵植草药,种类繁多。
殷冉介绍,“我万药谷中的灵植品种乃三界之最,谷主更是遍览各界灵植,没有他不认得的植株。”
江荇之问,“那彼岸花他见过吗?”
殷冉猛地停下脚步,严肃皱眉,“不得放肆!”
彼岸花乃往生花,那都是要转世投胎前才能看到的——不管对方是何人,也不可诅咒他们谷主!
江荇之,“……”
他轻轻从储物袋里拎出那株艳红的彼岸花,“格局打开一点。”
不是只有死人才能看到这花。
殷红的花瓣随风摇曳,魔障一瞬笼罩了四周,灵植草药受到的影响似乎更大,全都无风而动。殷冉一下怔住,像被这花摄了魂。
同样的场景一天前也发生过。
这次钟酩却没给人破障,江荇之不由侧了他一眼。
钟酩给他侧回去,“他刚刚凶你。”
江荇之,“……”他发现柏慕这人真是相当幼稚——不是特意表露出来的那种,而是不经意间真实流露出来的。
很难想象这人居然是大乘巅峰的剑修!
他先前的疑虑陡然减少了几分。
毕竟他的墟剑成熟又稳重,可不是这么幼稚的人。
江荇之抬手“啪”地打了个响指。
魔障一破,殷冉蓦地回了神。他这才明白是自己误解了,连忙惭愧道歉,“是我太敏感了。”
江荇之宽容,“无碍,每个人都是有点小敏感在身上的。”
钟酩背在身后的手指一曲,仿佛精准中了一箭。
·
芥蒂消除,殷冉很快把他们带到了芝兰堂。
“谷主,两位客人已到。”
江荇之看向堂中等候的男人,看面相约摸三十几,一身素衣,身上带着淡淡的草药味,莫名令人定神。
万药谷谷主沈阙起身抬手,“请坐。二位所求何事?”
江荇之和钟酩落了座,他开门见山,“听闻彼岸花炼化之后能补全残魂,沈谷主可能炼化?”
“你有彼岸花!”沈阙惊叹,“可供一看?”
“这是自然。”
彼岸花被沈阙拿在手中细细查探,江荇之也不催促,靠在椅子上耐心等待。
他等着等着觉得嘴里空闲,四下扫了一圈却看案上只奉了茶水,指尖不由寂寞地一捻。
“哗啦”,旁边倏地捧来一堆零嘴。
江荇之转头便看钟酩朝自己扬扬下巴,一副“真拿你没办法”的神色,“吃吧。”
江荇之,“……”
见鬼了,柏慕怎么知道自己馋了。而且这些零嘴是从哪儿掏出来的?
沈阙也跟着抬眼:?
客人来访还要自备零嘴,多多少少让他有些过意不去——虽然他确实没见过哪个客人上门拜访还有心情吃零嘴的。毕竟病重到了需要向自己求医的程度,多半都是半截入土。
沈阙朝堂外吩咐了一声,“拾颜,给客人备些点心来。”
外头传来清亮一应,“是。”
话落,江荇之敏锐地察觉到候在旁边的殷冉神色微动,目光往外瞥了几眼。
不等他观察更多,对面沈阙就开口了,“我还是第一次见彼岸花。”
钟酩沉声,“不能炼?”
江荇之听他声线发紧,似乎比在缥缈宫时还要急切。也不知道是在急什么,就跟自己时日不多了似的。
沈阙安抚,“莫急。花草间药理相通,要如何炼化我已经知晓了。只是……”
江荇之问,“只是魔障太重?”
对面点点头,似有些惭愧,“若沾染了魔气,恐一不小心伤及道心,如果两位有‘那方面’的渠道,我可以将炼化方法告知,你们另寻更合适的人。”
“有方法就好。”钟酩没有为难他,“剩下的我们会再找人。”
“如此甚好。”
沈阙很快提笔在纸上写下炼化的步骤。
江荇之品着他和悯霜君的措辞,感觉当下的正魔两道好像并非全然对立的关系。
他还记得在一千年后听说过的传闻:传闻正魔两道曾经发生过剧烈的冲突,后来不知何种原因平息下来达成了协议,两道自此互不干扰,才让三界和平持续至今。
所以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正想着,识海里就响起钟酩的传音,“在想什么?”
江荇之还沉浸在思考里,“我在想魔修……”
对面声线陡然一紧,“你还惦记着他!”
“他?”江荇之从思考里抽身,疑惑转头。他看钟酩一脸戒备的神色,记忆忽而回笼——是说祈岁日那晚的魔修?
江荇之深深看去,“你敏感了。”
钟酩这会儿也反应过来是自己想多了,他缓缓移开目光,“毕竟,每个人总有点敏感在身上……”
“柏护法果然记得本门主的每句话。”
说话间,一名女子端了茶点进来,放到江荇之跟前的桌案上,“二位请用。”
江荇之顺势抬头看了她一眼,正看见她和旁边的左护法殷冉对上眼神,略带羞涩地一笑。
……喔。江荇之恍然,看来这就是大师给人促成的姻缘。
“好了,就是这些。”沈阙说着递来一纸炼药方子。他看江荇之注意力放在了别处,笑了笑道,“见笑了,我门中左护法正处于热恋期。”
沈阙态度十分开明,拾颜又同殷冉相视一笑,这才退下去。
江荇之羡慕地咬了块小点心,香甜的味道沁入舌尖,“谈恋爱真好。”
一旁的钟酩看着他向往的神色,心虚地抿了抿唇:是啊,谈恋爱真好……
自己到底是为什么要披马甲?
他恨!
沈阙闻言,半开玩笑道,“以江道友的条件,不愁没有追求者。若是找不到合眼缘的,我以后也可以帮忙留意一二。”
话落,一道警惕的目光刷地落了过去。
钟酩捏着茶杯的手下意识收紧了:留意什么留意,江荇之喜欢的人是自己!
他想赶紧把沈阙的提议推掉,但又发现以他现在的身份,似乎没这个资格。
钟酩就不说话了,只幽幽地盯向江荇之。
他意念传递:不可以移情别恋,不可以。
“多谢沈谷主美意。”江荇之想也没想就要拒绝,话到嘴边却忽而停住,感受到旁边传来的某道无法忽略的视线。
他顿了顿,话头一转,“日后再说。”
日后再说。可以理解为婉拒,也可以理解为留下了回旋的余地。
旁边传来的视线似乎产生了轻微的震荡。
沈阙哈哈一笑,暂且搁置了这个话题。
…
在万药谷待了没多久,江荇之和钟酩便起身辞别。
那张方子被他收了起来,接下来只需要找能够炼化的人。
出了万药谷,两人同时往九州最南面飞速行进——那里有通往魔界的入口,夜渡川。
呼呼的风声中,江荇之的声音依旧清晰,“看来还是得找魔修。”
“嗯。”钟酩的回答听起来心不在焉。
江荇之转头看他,“怎么了?”
“你……”钟酩一双唇抿成了直线,欲言又止了片刻后,又好似气恼地开口,“你若是真的很想谈恋爱,比起别人,不如先考虑我。”
江荇之仔细揣摩着他的神色,“你真是这么想的?”
钟酩没看他,目视前方“嗯”了一声。
管他“柏慕”还是“墟剑”,反正不能让江荇之把目光看向其他人。
江荇之神色有些奇异:这话听起来,倒像是柏慕会说的。
难不成真是自己想多了?
他先前和沈阙说的话不过是为了试探,但若“柏慕”真的只是“柏慕”,自己的态度就不能这样暧昧不清了。
默了几息,江荇之重新开口,“婉拒的说辞罢了。”
算是否认了自己急着恋爱的说法。
钟酩稍稍松了口气,却还得作出一副失落的神色,免得一不留神被扒掉一层皮,“喔。”
江荇之往他那张低落的侧脸上瞥了好几眼。
·
夜渡川。
三界内唯一可去到魔界的通道。
原本依照江荇之两人的修为,一剑劈开人魔两界的结界穿过去更为便利。但想到自己是登门拜访、有求于魔,江荇之还是没用这么没礼貌的方式。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一向桀骜不羁的柏慕居然也愿意老老实实地走夜渡川,没说出“直接拿剑劈了”这种话。
两人落到夜渡川外的永夜谷。江荇之转头夸赞他,“你这次很有礼貌。”
钟酩没有反驳,“毕竟不能给灯灯添堵。”
江荇之嘴张开一半,又善良地闭上,没去细数这人先前给自己添过多少堵。
永夜谷正如同它的名字,一年四季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处于夜晚。
头顶的夜幕是漆黑的,隐约还能在天际看见一丝红线,如同业火永燃。
江荇之和钟酩往前走了没多久便到了路的尽头,尽头是一块石碑,上方堂而皇之地刻着“魔界”两个大字,生怕别人不知道这是魔界入口。
江荇之记得一千年后去往魔界不需要这么麻烦。
而且道路四通八达。特别是在正魔两道签订协议后,还特意设下了东西南北中五大传送点,供两界修士往返穿梭。
江荇之这还是第一次来夜渡川。
到了石碑前,面前突然传来一阵禁制波动。
一缕半透明的魂魄自石碑上方升起,缓缓凝结成一个不规则的形状。淡淡的魔气从它身上传来,江荇之开口,“魔化器灵。”
碑灵发出细细尖尖的笑声,一缕魂魄绕来绕去,像是打量着面前二人,“人修,人修……又来了人修,桀桀桀桀。”
它转了一圈又道,“看上去还是两个好厉害的人修,难怪敢闯魔界。我总归也拦不住你们,便放你们过去好了。”
话落,石碑发出一阵猩红的光芒,一道虚幻的结界之门从后面显现出来。
“去吧~”碑灵轻飘飘地让道,“进了魔界,是生是死,都由不得人。”
透过结界,隐隐已经能看见门后泛着幽光的夜渡川。
钟酩没理会那碑灵的风凉话,抬步就朝结界走去,“走吧。”
江荇之也无所谓那夜渡川——当下的修真界灵力稀薄,早已经决定了某些危险的上限。
他抬步跟上钟酩,顺道和人讨论,“一会儿要不要放条船,我们慢慢荡过去?”
钟酩由着他,“都行,看你喜欢。”
两人旁若无人地讨论着。
从石碑旁擦身而过的一瞬,那碑灵忽而又开口了,“对了,夜渡川是为了防止外界之人伪装成魔修扰乱魔界而设,渡川之人的神魂会被那河水映得一清二楚。”
“二位~可别怪我没提醒你们喔。”
脚步猛地一刹!
江荇之转头看向突然停在原地不动的钟酩,“柏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