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多时,便到了浮玉山地界,脚下连绵群山高低起伏,纵横百里,进到山中,就见群山围绕之中的主山上苍翠幽深,树木葱郁。
穿过结界后,清元宗的全貌才出现在眼前。
“我与宗主有话要说,你就先回闲月峰吧。”衡芜开口道。
“哦。”余溪应了声,身前人便踮脚离了剑去。留她一人站在剑身上,晃晃悠悠地从半空落到了地上。
双脚踩在坚实的地上,余溪收了剑背在背上,拍了两下被吹的有些发冷的脸,总算有了实感。此刻她正站在长生殿阶下的道场上,平日里冷清无人的道场,今日却站了好些人。
看她从天上落下,不少人投来了好奇的目光,姬云意第一个迎了上来,“师妹。”
余溪十分信得过姬云意的人品,小声问她:“师姐,这是?”
姬云意走来她面前,轻声解释:“师祖时隔多年第一次下山,大家都想来见见他的真容。”
身为当世最有资质升仙的修真者,衡芜的名声在修真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闭关多年不见人,哪怕出了关门,也从不下闲月峰,今时为除魔卫道而重新入世,这才引来众弟子翘首以盼,见其真容。
站在道场上,余溪抬头看向通往长生殿的台阶,足足有两层楼阁那么高,就是看破了天也瞧不见长生殿里的人。
周边不乏好奇窥探的视线往她身上瞄,她顺着视线看过去,就见有人移开视线的同时鄙夷地翻了个白眼,也有几个眼神古怪,就差把“这种人也能与师祖同行”写在脸上了。
余溪看了一下自己,身上还穿着那件粉色的新衣,与众人的弟子服格格不入。
她不过是个不入流的外门弟子,没有聪颖的天资,修炼更谈不上刻苦用心,放在人堆里都没人会多瞧两眼,最为人熟知的,恐怕就是当初纠缠谢彦的事了。
所以她才不愿意呆在主山上,总要被这些闲杂事搅坏心情。
哪怕厌烦,她也挺直了腰杆,丝毫不怵的对那些质疑嫉妒的眼神狠狠瞪了回去,她是凭本事赖在师祖身边的,凭什么要心虚。
有姬云意站在她身边,众人中即便有不满者也没有人会真的站出来指责她。
余溪环视了一圈,人群中异样的视线逐渐收敛起来,只有一人,还在不厌其烦的斜视着她,和她身边的姬云意。
谢彦。
自从和他划清界限后,他们已经有好几天没见了,没想到会在这种场合见到他。
她能看出谢彦眼神中对自己的不喜,更无法忽视他的视线撇在姬云意身上时,嫌弃的神色顿时变成欣赏与心动。
好像在他眼中,自己变成姬云意的对照组了。
同门弟子可不兴踩一捧一。
余溪收回视线,往姬云意身旁靠了靠,手掌挡在嘴巴前说悄悄话:“师姐,师兄他是怎么了,好像看到我有些不高兴。”
闻言,姬云意抬起头来,很快在人群中找到了正看向她们这边的谢彦。
读懂他的眼神,姬云意安慰她说:“你别误会,他是在出去执行任务的时候不小心受了伤,回来又听说了蛟乱与桃山之事,愧疚自己没能帮上忙。见你从桃山回来,心里担心你还来不及呢,怎会不高兴。”
不愧是师姐,安慰人的话都说的这样好听。
余溪疑惑问:“师姐和师兄的关系很好吗?他竟也把心思说给师姐听?”
姬云意脸色微红,垂下视线,故作自然道:“都是一门弟子,我又是他的师姐,自然要多关心些。”
若不是知道姬云意与苍华宗主是命中注定的一对,她恐怕就要把这小表情理解成姬云意喜欢谢彦了。
呆在大师姐身边,脑袋就总是有意无意的想到与主线剧情有关的事。
再怎么爱恨纠葛也与她无关,反正她最后也是要死掉的。
余溪望了一眼远在台阶之上的长生殿,瞧不见里面有人出来,便不再久留,对姬云意拱手告辞道:“若无旁事,我就先回闲月峰去了。”
“师妹做什么急着要走?”姬云意扶起她的手臂。
余溪解释说:“我应该要在闲月峰守山三个月,如今回来,不能把任务懈怠了。”说罢,抽回手来对姬云意礼貌躬了一下身,随后转身离去。
“师妹!”姬云意有意喊她留下,少女却没有停下步伐。
余溪刚转身离开,谢彦走到了姬云意身边,高高的马尾甩在身后,步伐颇有种目中无人的傲气。
“师姐留她做什么,一个三心二意,朝秦暮楚的小人罢了。”
姬云意看向身边的青年,“师弟何出此言?”
谢彦盯着那抹离去的粉色背影,滔滔不绝地打开了话匣子,“师姐难道忘了她先前百般纠缠我时的模样?我原以为她不再来纠缠我,是放下了执念,能潜心修炼了。没想到她是跑去缠着师祖了,实在令人不耻。”
青年毫不掩饰语气中对少女的怨恨与不屑,姬云意从旁听着,看他的眼神渐渐冷了。
她低声严肃道:“余溪她友爱同门,敬重师长,若非有她相救,只怕我早已命丧黑蛟之口。过去事已过去,余溪又不曾伤了你,师弟不可恶意揣测她人,这样的话,以后也不该在旁人面前说起。”
谢彦看向身边人,发觉姬云意眼神中的认真,方知她的话并非随口说来,不情不愿地应了声,“我知道了。”
二人在身后的谈话,余溪零星听到了几句,明白谢彦对她的厌恶,她却没心情理会,自顾自走下台阶。
回去得把屋顶修一修了。
不修屋顶的话,是不是每到下雨天,师祖都会请她到峰顶去住呢。
但师祖要静心修炼,一闭关就是三五月,到时怎么可能分出心来关心她——还是回去修屋顶吧。
心里盘算着修房子的事,脚下就要转道往后山去,脚步还未踩在地上,身后传来一声传召,声音震荡入耳,几乎在清元宗的每一个角落都能听见。
“余溪,上殿来。”
余溪站定脚步,僵硬的回过身,抬起头看向上方的道场,场地边缘,一众弟子靠在围栏边俯下身来望着她,似乎也对这声传召感到意外。
怎么都在看她啊……
本来想装作没听见直接跑掉,如今在众目睽睽之下,不得不返身回去。
听方才那声音,好像是宗主。
他们一帮大佬商议大事,叫她这个外门弟子进去做什么?
余溪一边爬着台阶,脑海中不断浮现出自己做过的事,记忆恍然停在那个深夜,她抱着身着大红喜服的美人,对着他的脸亲了又亲。
心中藏着亏心事,脚步也变得沉重了起来。
是不是宗主觉得她打扰了师祖清修,所以要把她从闲月峰调走了,还是说她对师祖的邪念被发现了,要把她叫过去处罚?
惴惴不安中,她在同门弟子的注视下走上了长生殿,迈进殿门,身后注视的目光便被断绝在门外。
大殿之上,苍华坐在正中,两侧各坐有两位长老,衡芜坐在苍华身后,视线都落在她身上。
余溪低下头,走到大殿中央站定。
苍华开口道:“余溪,蛟乱之时你救出同门,后又帮住衡芜真君封印邪脉,我与众位长老商讨之后,决定给你嘉奖。”
嘉奖?
余溪抬起头来,眼中闪光。
苍华:“你想要什么,只要宗门能做得到的,都会尽量满足你。”
秘法典籍,丹药法器,钱财珍宝……余溪脑子里快速的飞过一连串可能的奖赏,最后,眼神定在了那一袭白衣上。
她弯腰拱手,毫不迟疑答:“回宗主,弟子想跟在衡芜真君身边修炼。”
闻言,苍华微有迟疑。
“这……”紫旭长老从旁劝说,“衡芜真君的天劫将近,你去他身边只怕无法精进修为,更有可能被天劫波及,还是换一个要求吧。”
余溪半跪下身,仰头虔诚道:“弟子钦慕衡芜真君,只求在他身旁侍候,除此之外,别无他求。”
见状,四位长老面露难色。苍华神情不悦,缓过神后才看向衡芜,询问他的意见。
衡芜看向下跪的少女,本就娇小的身躯半跪下去便缩成小小一团,收敛了活泼好动的性子,目光虔诚而充满希望,像只期盼着自己会被领养的小狗。
在她注视的注视下,衡芜站起身来,答她,“既然你诚心请求,日后便随我在闲月小筑修炼吧。”
听到师祖的声音,不等旁人再说,余溪立马接话:“多谢师祖,多谢宗主与诸位长老成全。”
她站起身,坐在上头的苍华忍着不悦摆摆手,要她退到外头去。
余溪得了大便宜,识趣地退出大殿,不再议论其他。
少女走出殿外,苍华站起身来,转身对衡芜担忧地说:“她一个灵根劣质的外门弟子,于师尊的修炼毫无益处,若师尊需要人侍候,弟子可为您安排几个更合适的。”
衡芜抬手拒绝了他的好意,只说:“余溪是个好孩子,她虽无修道的缘分,却心境纯真,无有邪念。既然她只想在我身边,不求其他,那我留下她也未尝不可。”
苍华皱眉道:“可师尊正是突破境界的关键期,最需要清静,怎能被外人打扰。”
衡芜轻轻摇头,看向他缓缓道:“修道之静非向外求,而向内求。”
苍华低头垂下视线,“是,弟子谨遵教诲。”
等在大殿外,余溪开心的脚尖乱飞,踮起脚后跟,身子都跟着晃悠起来。
她做梦都想不到这么美的事。
还修什么屋顶,直接搬去闲月小筑,跟师祖住在一起,和他一起喝茶,偷偷看他修炼,有的是机会和他说话,简直太幸福了。
嘴角快要飞到天上去了,殿中总算有人走出来,衡芜从她身边经过,抬起双指,她背后的剑便从剑鞘中抽身出来。
“这次试试自己御剑。”他说。
“哦,好。”余溪爽快的应答下来,循着感觉站在漂浮的剑身上,以气御剑,剑身竟然顺利飞了起来。
跟在师祖身后飞了这么多回,熟悉了御剑的感觉,自己做起来便没那么难了。
“回闲月峰。”衡芜留下这一句,腾身飞起,在阶下一众弟子的仰望中,飞去了后山,在他身后,余溪很快跟了过去。
耳后的质疑声渐渐远去,余溪沉浸在美梦实现的喜悦中无法自拔。
有了师祖就有了全世界,谁还理会那些闲言碎语。
不远处,闲月峰伫立在高山之上,二人一前一后落在峰顶,余溪从剑上跳下来,学着师祖方才的施术,两指并拢,隔空控制剑身插回了身后的剑鞘中。
在她身前,男人落地的姿势优雅轻盈,如同一片落叶,触地的瞬间甚至没有激起一丝灰尘。
余溪立马凑了上去,开心道:“师祖修炼是大事,您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我一定给您办好。如果您觉得我吵,我就搬到山下去住,等您需要我,我再上来。”
她已经学会了御剑,上下山不过顷刻间的事,但前提是,师祖要撤掉山顶的结界,她才能随意在山中进出。
当然,师祖怎么可能会为了她进出方便,而撤掉结界。
余溪耍了个小心眼,就是要赖在这。
仰头看向男人,被长发半遮的侧脸俊美朦胧,开口答:“我并未与女子同住过,寻常若有越界之处,还望你海涵。”
闻言,余溪顿了一下。
这话里,好像他们之间巨大的年龄差距和身份差距不存在了似的。
是她的错觉吗?还是她想多了,好像师祖此刻只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她也不是什么卑微无用的徒孙,而是被他尊重着的独立的灵魂。
心跳不止,呼吸深深,半晌才喉咙里挤出了一声“嗯”。
走在门前的路上,两侧半透明的解忧花在日光下盛放,折射出迷离梦幻的光彩,随着清风摇晃,停留在花海上的冰蝴蝶煽动翅膀,花香味萦满周身。
忽有一阵强风起,数不清的蝴蝶从两边聚过来,阳光穿过透明的翅膀折射出一圈圈的彩虹,迷乱了二人的双眼。
余溪疑惑的看着身边忽然多起来的冰蝴蝶,抬手驱赶着,喃喃道:“怎么回事?”
身侧的衡芜被落在身上的蝴蝶扰的身上发痒,抬手想要驱散它们,手臂却打在同样被围困的少女手上。
余溪七手八脚地抓蝴蝶,手臂被一股力撞到,整个人踉跄着往前扑去。
“砰”一声落定,蝴蝶们瞬间散去。
“哎呦。”余溪感到膝盖生疼,忍痛睁开眼睛,赫然见自己身下垫着一个人!
美人仰面倒在地上,手臂撑着才让自己上半身没躺到地面上,混乱间长发微乱,外衣向后敞开,饱满结实的胸膛接住了她的胳膊肘,而她跪在他身侧,上半身都趴在人身上了。
心脏登时紧成一团,余溪咽了下口水,从他身上爬起来,跪在地上,“您没事吧?这群花灵还真调皮哈?”
衡芜坐起身来,沉默着侧过脸去。
他不说话,余溪只能紧张兮兮的盯着他的耳朵,看那白皙的耳廓爬上红晕,耳尖变得粉红,渐渐,小巧的耳垂变得红艳欲滴,像一颗草莓。
想咬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