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了他们就配了”

“天幕的着重点,还是和凡人不一样啊……”

晋以后那段乱世,历朝历代着重点都在胡人有多残暴,汉人有多可怜,人口锐减全赖胡人滥杀,唯有天幕,将胡人、汉人凶残之举全显出来。

乱世之中,无论汉胡,皆会做出骇人听闻的举动,胡人会屠戮汉人,汉人也同样会屠戮汉人,总不能因着种族不同,便无视汉人中泯灭人性的变态。

而造成乱世的主因,便是司马氏当政,只顾内乱,不顾万民。

司马炎惊骇地发现,逃潜的宫人探出头来,看着他时,脸色都不对劲了。

贾南风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几步。虽然他们达成了共识,但这种情况下,她犯不着站出来为司马炎吸引注意力。

——八王之乱的源头是皇帝被逼退位,皇帝被逼退位是因为他是个傻子,没办法反抗,而之所以一个傻子会当上皇帝,全靠司马炎这个先帝鼎力支持。

司马炎是皇帝,此刻又在皇宫里,什么也不会遭遇到,但八王之乱中出现的司马家王爷,有一个算一个,都出了事——不是物理意义上被人噶头那种,还不敢如此明目张胆,但是吧……

司马伦此时还是赵王,负责镇守邺城。

今日份天幕未播出时,当地豪右盛情邀请他前去赴宴,初时还十分恭敬,请他上主位,席中推杯换盏,谈笑之时,重心全围绕着他转,可谓宾主尽欢。

哦,也不能说是拿。应该是“粗人不懂品鉴,请王爷赏个光,说道说道”,然后桌上那珍贵的鎏金高足金杯,转头就会出现在王爷府库中。

除此之外,说不定还配赠一座庄园,林木葱郁,浚治成池,亭槛台榭稀疏错落,与自然山水溶为一体。

本来一切都挺好,直到天幕将八王之乱、五胡乱华这些事全揭露出来。

天幕播放到他司马伦废帝夺位时,席上气氛就不对了。

等到放完五胡乱华,长久沉默的宴席再次恢复热闹,但这一次,众豪右言行上对司马伦便没有了敬意。

那亲自邀请司马伦过来的豪右,也是府中主家,竟当众阴阳怪气:“陛下府库中貂尾不足,何必用狗尾来续,直接与臣说道此事,臣送一些与陛下便是。”

在晋朝,官员参加朝会需要戴上貂尾制成的帽子,但司马伦篡位后,为了稳固自己的位置,大肆加封党羽,当时就连奴隶、兵卒、小厮、仆役都能封爵,可想而知,一次大朝会能来多少人。

哦,司马伦还说自己是学的司马懿。

司马懿本人对此气到不想发表意见,满脑子都是:你学了个“哔——”。

司马伦听到这豪右的嘲讽,有些恼怒,刚想说话反击,却发觉座中宾客皆是眼神冰冷,却还在压抑之中。当即就不敢细想自己如果用话语反驳、讥刺、怒骂,会不会激怒他们,让他们脑子一热,做出无可挽回的举动。

他再是王爷,在身边没有护卫的情况下,也只是个【肉】【体】凡胎而已。

于是他从心地站起,一句话也没说,愤然离席。

众豪右初时觉得奇怪——他们也做好了拆招的准备,不曾想,对方居然一点抵抗都没有。两三息后,回过味来。

这人政事上不太行,脑子还是有的,不然也没办法诱导贾南风杀太子,他这样惜命的人,怎么会在这时候和他们起冲突。

座中不知是谁先轻轻掩唇,咳嗽了一声,打破了寂静。随后便有人笑着询问主家:“兄不惧那赵王回府后,清算与你?”

主家眼中满是对司马伦的厌恶:“他先顾着自己吧。天幕预示了日后之事,朝廷不会不诏他进京。”

强龙压不过地头蛇,那司马伦还不算龙呢。他在邺城本地扎根了数十年,想在朝廷来人前保个命还是很简单的。

“吾就是憎恶他。他打破秩序,废帝登基,无妨,他们司马家谁做皇帝与吾这等百姓何干,可他拿了皇位却又无法服众,致使世道大乱,这就让吾忍不下去了。诸位扪心自问,瞧着天幕上面,不论王公贵族、黎民百姓,皆被当猪做狗,侮辱尸身,成为他人口粮,你们就不憎?”

毕竟,我们死后真的有一个尸身啊!

而且,其实主家平时也不是那么不沉稳的人,但他在天幕里某次胡人围猎汉人的场景中,看到了自己一家子,看到自己聪明伶俐的儿子和年迈的老母亲,整整齐齐都在那里。

众豪右对视一眼,决定齐齐对司马伦施压,让他不敢对他们下手。

一家两家他可能压得下来,但整座邺城的豪门贵胄联合,他想摆他赵王的威风,做梦!

……

司马伦灰溜溜地回到自己王府后,又支楞起来了。

他是有兵的!

连忙下令,让戍卫邺城的将士集结,去教训教训当地豪右。

然而左等右等,将士们也不来,传令官满头大汗地向司马伦汇报:“将士们以忧心殿下谋反为由,不愿听令。”

司马伦惊得脸色一白,期待地望着传令官,希冀他能在说完坏消息后,再说些好消息。却唯有传令官僵硬的表情作为回应。

以往,有皇权式微,皇帝政令出不了宫门,如今他一个王爷也享受了这样的待遇。

如果下令无人听从,他所谓的王爷身份,还没街口那二两猪肉值钱。

这些家伙……这些家伙此时敢抗令不尊,待胆子一上来,是不是敢杀了他泄愤?

司马伦害怕到两腿打颤,绰的坐到地上。

传令官:“……”

他突然感到一丝惊奇和一点荒谬。

原来王公贵族也不是永远高高在上,从容不迫?原来他们在极端恐惧之下,也会连想办法自救的勇气都没有,像是一滩烂泥,瘫痪在地?

*

另一个极端恐惧的不是其他几王,而是司马炎。

他比谁都知道自己的私心。之所以坚持傻子当太子,除了不想让自己靠嫡长子继承制上位的基石被动摇,还有一个缘由就是……

改立其他正常的孩子,他年老,他们年轻力强,真的不会挑衅他的权威,争夺他的权力吗?

只有傻子不会。

正常人谁不知道傻子当太子是大大不妥当,但谁都有私心。那些想立皇太弟的就当真一心为国吗?那些拥立其他皇子的,就当真仅仅只是针对傻子当太子吗?如果真的是这样,大家齐心协力之下,他再是皇帝,也没办法保住司马衷的太子地位。

幸好,如今各个势力就像是一个篓子里的螃蟹,任何一个螃蟹想要掀开盖子爬出去,都会被其他螃蟹按住脚,一个按一个,谁也别想夺先!

司马炎是不怕他们的,他们如果能成事,上辈子就成了。

可是,现在有天幕了。天幕脱离人间利益的束缚,高高在上,只论对错。

司马炎抬头去看天幕,心中恐惧如杂草蔓延。

恰巧,天幕也在“看”着他。

——就好像一个镜头,缓缓垂下,对着司马炎的脸。

【“司马炎……”】

那是一种奇怪的声响,没有感情,没有声调,仿佛冰山寒水,让人一听就觉得天神合该是这种嗓音。

【“知错犯错,罪不可恕。”】

【“今令你晋朝初开及至鲜卑北魏统一北方的黎民做出票选,是否废除其帝位,是否沦为庶民,是否百病缠身,是否魂入乱世,受尽苦楚。”】

司马炎心底还是抱有希冀的。

自己可是天子啊,就算有错,下个罪己诏也就算了吧。

但天幕一个比一个重的判决,让他心中的泡沫被用力戳破,他整个人都摇摇欲坠,却又暴躁地朝天大喊:“帝王该有帝王的去处!区区庶民,有何资格惩处帝王!”

“他们不配!!!”

【“嗯。”】

天幕在高空放光,仿佛一轮旭日,又好似一团明火。

【“我来了,他们就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