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栖之抬起眼皮快速扫了一眼南鸷,随即又垂下眼睛,任由额前的发随着风在面前乱吹,遮掩住他脸上快要满溢出来的讥讽和黑气。
他看见了,南鸷这老东西那双浑浊的眼睛在看到天萝面容的一瞬间,深处迸出的急促兴奋的亮光,令人作呕。
天萝感受到了来自剑修老大那打量的目光犹如实质沉甸甸压下来。
顶着压力,每一步都走得有点艰难。
作为原书里一直被关在芥子囊里的灵宝,走出这一步多少有点让她恍惚——她有一种边缘人士终于摸到了书中主线人物的感觉。
“紫虚门弟子天萝见过师伯。”
站定后,她微微倾身行礼,但余光忍不住往身边的陆栖之看,一眼看到了他越发苍白的脸,还有他嘴角蜿蜒的鲜血。
他伤的不轻。
陆栖之似是察觉到天萝的目光,一下子瘦了一圈越发尖的下巴轻抬起来,朝着她宽慰一笑。
虽是没有说话,但天萝莫名读懂了他的眼神——师妹别担心,不会有事的。
天萝也坚定地回了他一个‘师兄别担心,不会退婚的!’的眼神。
“长老之死暂且先不审你。”剑宗宗主南鸷语气沉肃威严,他顿了顿,问道,“妖灵火具体如何灭之?!”
妖灵火对于修仙界一直是棘手难事,是下作的妖族的手段,往常修仙界灵气浓郁时,配上炼器宗所出的法器,能压制一二,但如今,灵气不足,确实无法。
天萝被盯得头皮发麻,壮着胆子就说了:“灭火需要化神境修士收集亲水禽类或者兽族的金水以灵力搅之,再淋火灭之,即可。”
旁边的陆栖之他忍不住笑了出来,嘴角的弧度克制不住。
在场一部分人的表情都拉了下来,尤其是化神境以上之一的南鸷的表情,活像吃了三百吨苍蝇,半天说不出话来。
气氛凝固了。
就很离谱,太离谱了!堂堂仙气缥缈的天衍仙宫,何曾有过这样污秽的事情!
从小被娇养着长大的南容站在她阿爹旁边,茫然了一瞬。
在一片静寂里,她问道:“何为金水?”
天萝也决定做哑巴。
人群里,她那模样柔弱美丽膀子比她大腿粗的姬师兄用保证在场每个人都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就是大粪!”
修士即便为了口腹之欲吃东西也不会制造此等秽物,冷不丁被姬萌说出来后,一个个面色都很不好看。
尤其是在场化神境级以上的长老们。
但妖灵火烧着藏宝阁发出的声音让南鸷等人如被烈火烹油。
那可都是天衍仙宫积攒不知多少年的宝物,以前谁都没料过妖禁大阵会失效而有这么一出。
在场化神境以上修士莫名头皮发麻,其中有人表情冷肃:“谁知你这小徒说的是真是假!”
天萝的声音听着娇憨又老实:“我姬师兄可以和这位师伯一起搅,然后再一起灭火,到时,师伯就可以知道我说的真假了,真唯有化神境以上修士才可灭火!天衍仙宫仙鹤极多,应当有专门饲养之处,那应该金水量很足。”
人群里吃瓜的姬萌:??????
柔弱师兄不太想搅屎。
天萝也没办法,她熟的就三个人,一个师父,一个姬师兄,一个陆师兄。
看来看去当前情景,只能姬师兄去干这活呀,总不能让师父老人家和受伤的陆师兄去干。
至于她,仙女不能做这样的事情。
*
一炷香后,剑宗宗主南鸷拉着个脸召集天衍仙宫所有化神境以上的修士一同前往鹤岭。
天萝看着自家姬师兄神采飞扬地回来,情不自禁上前一步,“师兄,如何了?”
姬萌啪啪拍了两下健壮的胸肌:“这活还就得化神境级以上的师叔师伯们干!我刚顺路把师父也带过去了!我过来就是和你们说一声,我去看师父搅……灭火了!”
他一脸错过了这次就没下次的表情,又火急火燎地飞走了。
其实天萝也蛮想跟着姬师兄去看师父和诸位大佬搅屎灭火的盛世场面的说。
看看其他弟子都跑去围观了。
留在这里的南容回首望了一眼火烧得越来越旺的藏宝阁,疑惑地问道:“既然阿爹他们能灭火,为何一个个脸拉得和驴子似的?”
天樾清朗的声音有几分迟疑:“因为师父一大把年纪了,还要去搅屎,这么多弟子看着,面上无光。”
南容表情复杂:“……”
“咳咳,咳咳。”
陆栖之实在没忍住,便压着唇轻咳了几声掩住笑。
有意思,真有意思,他真想过去看看那些老东西的表情。
可惜,他放的火,哪是那么容易灭的?
此时也没人顾得上跪着的陆栖之,天萝本来想弯腰去扶陆栖之,但转念一想,上前挽住了南容的胳膊,道,“南师姐,你还记得我的吧?!我叫天萝,是紫虚门的新弟子!”
南容自然记得天萝,那一日告诉她天樾带柳如霜练剑,导致她和天樾意外雪下……
念及此,南容脸上露出娇羞的神色,心里更是把天萝当做了自己和天樾的小月老。
她看向天萝的目光里都带着一种好感,“原来是天师妹,自然记得。”
莫名其妙就成了小月老还一无所知的天萝说道:“我听说南师姐和陆师兄青梅竹马,感情甚笃,陆师兄受了这么重的伤,南师姐一定心疼坏了,南师姐快把陆师兄送回去治疗吧!”
说完,她还垂眼朝着陆栖之看了一眼,心想,受伤好啊,受伤妙啊,宽衣解带抹药,孤男寡女同一室,这种剑修一般都穿衣显瘦脱衣显肉,密闭的空间里强烈的荷尔蒙气息,是促进感情的惯常套路!
南容听了天萝的话,心头有些古怪,她与陆师兄虽没有男女之情,但为青梅竹马的师兄妹,确实心里是担忧的,只是……
她抬头,恰好看到了天萝转头朝着陆师兄看了一眼。
是了,那一眼,堪称缠绵悱恻心疼痛惜,只一瞬,她恍然悟了。
原是天师妹钟情陆师兄,可碍于她与陆师兄的婚约只能隐忍这份感情,即便想替陆师兄疗伤,也只能催促着她这个名头上的未婚妻去做。
真真痴情!
又是一个被父母婚约束住真情的人!
南容想到天樾,心中害羞,但看到旁边天樾,故作自然道:“我一会儿要带着我师弟去学宫,照顾师兄的事便拜托师妹了。”
天萝:“不是,这……”
“师姐都明白的,师姐是过来人!”南容抓着天萝的手,压低了声音一脸‘我懂的’表情说道,还塞给天萝一瓶药。
天萝:“????”
一边的天樾已经将陆栖之扶了起来。
陆栖之又咳了两声,声音沙哑,像是已经伤及内腑一般,他的眼神如渺渺柔月,道:“不劳烦两位师妹了,我回去后自己上药即可。”
可惜直男天樾和原书一样,不仅不懂南容隐隐约约的意思,还觉得天萝说的话很有道理。
他说道:“对啊,师姐,你去给陆师兄上药吧,我先带着阿萝四处逛逛,她初来乍到,对天衍仙宫还不熟,今日火烧得厉害,学宫里一定没人。”
如果他没有加后面那句亲昵的‘阿萝’,天萝就觉得很完美。
她眼看着南容眉头一皱,看向自己的眼神变得酸涩疑惑委屈,当时心里一梗,就觉得事情并不简单。
立刻搬出原先天樾定下的说辞撒个善意的谎言:“是这样的,师姐,我就是天樾师兄失散多年的亲妹妹,他是我亲阿兄!”
天萝一脸‘是真兄妹不是那种认的假妹妹!’的样子特地把脸凑了过去——看,她确实和天樾容颜有几分神似的!
南容酸涩的眼泪收了回去,仔细一想,天樾,天萝,确实是兄妹的名字,再一看两人容貌,果然眉眼相似,她丝毫不多疑,立刻拉着天萝的手,越发亲近。
她知道天樾的秉性,索性将他拉了过来,想着阿爹马上要替她解除这束缚的婚约了,便想着给萝妹推波助澜一把。
“你对天衍仙宫的熟悉哪有我师兄熟?别说了,快些跟着我去学宫!”
因不是事关自己,南容便颇为霸道地命令道。
直男就得收拾一顿才听话,天樾直接被唬住了,由着南容拽他走,就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自己阿妹!
天萝沉默回头看看面容苦涩失落的陆栖之。
心里又有《一剪梅》bg在放送——真情像草原广阔,层层风雨不能阻隔。
这踏马的男女主就是分不开是吗!!!!
天萝对上陆栖之看过来的无奈的眼神,那里头都没有一丝责备,她硬着头皮上前去扶他,说道:“师兄,南师姐应该是有事……师兄我陪你回去!”
陆栖之格外好声好气:“那就有劳师妹了。”
她说了半天,就是想跟他回去。
天萝想到陆栖之的体重,不免深呼吸一口气,肩膀往上耸了一下使劲着去扶。
“咳咳,师妹,我伤势过重,没法御剑,咳咳……”陆栖之见了她这模样,尾音拉长了,垂着眼睛,有几分故意。
但天萝顾着攒劲扶着他,没听出来,只吭哧吭哧地说道:“没事,这儿走过去也不远。”
她娇憨的小脸都涨得通红了。
陆栖之这会儿目光朝着藏宝阁的方向看去,难免心情悦然,他垂头去看因为娇小整个窝在自己怀里的人参精时都觉得她讨喜了许多。
算了,今日心情好,便不逗她了。
陆栖之靠在天萝肩膀上,稍稍使了点灵力。
天萝觉得走着走着,越走越轻快,好像陆栖之也没那么沉了。
她想了想,是了,一定是她熟悉了陆栖之的体重,人一旦习惯了什么,那很多事都变得不过如此了。
很快,他们就顺利回了小院,到了屋门口。
天萝仰头问陆栖之:“师兄,要进去吗?”
她抬头,他低头。
对视的一瞬间,空气忽然静默了下来。
冰凉濡湿的触感从额头擦肩而过,天萝的眼睛微微睁大了一些,后知后觉他们此刻距离的亲密。
他的呼吸麻麻痒痒地就在上方,吹着她的睫毛。
天萝:“……”
没关系,没关系,只要她不尴尬,尴尬的就是陆栖之。
陆栖之轻轻咳了两声,似乎一点没察觉两人之间此时的距离,温和说道:“有劳师妹了。”
好吧,圣父心中坦荡,根本不会多想,安心了。
天萝推门进去。
这是她第一次进陆栖之的屋子,里面很干净整洁,被子叠得方方正正的,一如他这个人,规矩又温柔。
天萝几步过去,将陆栖之轻轻放在床上。
或许是她动作大了一点,碰到床的时候,他皱了一下眉头闷哼了一声。
天萝一低头,就看到陆栖之身上的伤口好像一瞬间解除封印似的,血哗啦流,止都止不住,好像来了一百年大姨妈,瞬间把床褥都染红了,他的脸也看起来更惨白了。
她心里咯噔一下,心道,她刚刚力气有这么大么?
“我没事的,师妹别担心,如果可以的话,院子里有井水和炉子,师妹替我去烧点热水。”陆栖之趴在枕头上,虽然很难受,额头上都冒出冷汗了,但还是很体贴。
天萝一看他的衣服都和伤口黏连了,赶紧点头,“好的好的,我现在就去!”
她跑了出去。
等她一走,陆栖之透过窗子往藏宝阁的方向看。
火是暂时浇灭了一些。
他闭上眼睛,不知道想到什么,脸上不自觉露出笑容,显然,心情不错。
天萝在外面打了井水,又研究了一下那个都生了灰的炉子,柴也是有的。
好,那么问题来了,怎么点火?
钻木取火吗?
天萝觉得自己钻了半天可能黄花菜都凉了,犹豫再三,她往屋里探进去一个脑袋:“师兄,有火石么?”
陆栖之:“……你拿一根柴进来。”
天萝就抱着一根柴进去。
陆栖之就伸手摸了一下柴,上头就烧起火来。
“师兄你好厉害!”天萝一有机会就夸他。
“不过是初级的小术法罢了,师妹学学也可以的。”陆栖之谦逊又温和。
她肯定是要学的!
天萝心想。
等她将水烧开,又去了屋子里找了一只铜盆洗干净,倒了水端进去。
然后她看着床上穿着血衣的陆栖之犯了难,不管是哪一方面,这事不在她原计划里,而且她不会处理伤口。
但来都来了,事情都到这一步了,咬咬牙也就剪个衣服,擦掉血,再上个药的事。
“师兄,你放心,我会轻一点的。”天萝将热水端过去,很认真保证。
陆栖之趴着,她看不到他的神情,只听到他温柔的声音:“无妨,我不怕疼。”
她也看不到他半眯着眼,掩去了眼底的漆黑,也根本意识不到此时这间屋子里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危险。
天萝拿过陆栖之准备好的剪刀,坐在床边,拨开他如墨的长发,顺着碎裂的衣服口子小心剪下去。
皮肉已经黏连在衣服上,扯一下,她都能看到,手都有些发抖。
有些肉黏连得厉害,她就用热水温一温,将血痂化开。
她拿着浸润了水的布敷上去时,指腹难免碰触到他的肌肤,如他的手一样,他的体温也比寻常人要低一些。
可她体温高,触到陆栖之时,他忽然就像是被烫了一下,眼中的漆黑溃散了大半。
天萝做得很小心,垂着眼睛,生怕弄疼了陆栖之。
毕竟他关系着自己的命脉。
摆在床头的铜盆照出她此刻的模样,陆栖之朝着扫了一眼,很快又收回了目光,闭上了眼,却皱了眉头,放在枕边的手渐渐握成拳头,浑身肌肉不自觉绷紧了一些。
很快,天萝剪开了陆栖之的衣服,因为他手臂也有伤,所以衣服是扒干净了。
他的背脊很漂亮,如玉的肌肤,肌肉分明,但此刻整个背都血肉模糊,整个破碎了。
天萝倒出南容给的药粉,轻轻撒在他的伤口上。
视线下垂到后腰处时,她发现那儿有一团烧伤的疤,那疤看着有些年月了,瘢痕很重,藏在了血肉模糊里。
天萝盯着看了几秒,好像被蛊惑了一样,忍不住伸手去摸。
当她指尖触及的一瞬间,陆栖之一下睁开了眼,眼底的黑气烧着火一般,瞬间戾气爆出,身上的灵力下意识就要爆开。
就在这瞬间,门被人一剑劈开,外面有人叫着天萝的名字。
“天萝是不是在这里?!”
那少女怒气冲冲,手里的剑意毫不收敛,冲着屋内横扫而来。
陆栖之瞬间收了灵力,翻了手腕,抱着天萝就往旁边躲。
柳如霜手握青霜长剑气势凛冽冲进来,然后看到——
光风霁月,温润如玉,正人君子的大师兄上衣被撕烂了被人抵在墙角,面色苍白,眉头微蹙,属实难堪。
那恬不知耻把嘴嘬在大师兄粉点之处的女子定就是那手段残忍杀她师叔伯的天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