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醒却先叫来服务生,在他耳边悄声说了几句,然后才拿出纸和笔,慢慢开讲:“从前,有一只小蜗牛。”
楼千里三人:“??”
这确定是在讲她爸她妈的故事吗?
舒醒仿佛没看见他们的诧异,自顾自地在纸上写写画画,“唰唰”几笔,一只活灵活现的小蜗牛就跃然纸上,俏萌俏萌的,笑得很开心的样子。
“啊,好可爱啊。”周南乔惊叹。
舒醒接着讲:“对,这是一只很可爱的、很漂亮的小蜗牛。她背着壳努力爬啊爬,无论怎么辛苦都总是笑着面对生活。有一天,她碰到了一只年轻帅气的公蜗牛。”
说话的工夫,第二幅画也完成了。
两只小蜗牛羞答答的碰着彼此的触角,隔着纸张也能让人嗅到恋爱的酸臭味。
舒醒继续说:“公蜗牛很喜欢小蜗牛,他带她出去玩,把自己的食物分享给她,有时候还帮她背一背沉重的壳。虽然小蜗牛自己也可以玩,也不缺那一口食物,自己也能背得动身上的壳,但她还是很感动,她觉得有公蜗牛陪着很幸福,于是便嫁给了公蜗牛。”
第三幅画中,两只蜗牛偎依在一块儿,看日升日落。公蜗牛帮小蜗牛背着壳,看着十分温馨。
周南乔完全被她打动了:“舒老师,你这画画的手艺真的太绝了,你没有想过画画漫画什么的吗?”
舒醒微微笑道:“我有画插画,什么时候我试试去画漫画。”
然后,她又说:“可是慢慢的,公蜗牛变了。他的工作经常需要加班,他没有时间跟小蜗牛分享食物了,小蜗牛常常一个人做饭一个人吃饭;他也没空打理他的壳,现在轮到小蜗牛帮他背壳了;而且,他们还生了一个小小蜗牛,所以小蜗牛一个人背上了三个壳。”
第四幅画中的小蜗牛明显变得疲倦而沮丧,背上一个壳重着一个壳,最上面还趴着一只咬着奶嘴的小小蜗牛。母子两个四目相望,看着可怜又无助。
楼千里望着舒醒,心头不由轻轻抽痛了一下。
他觉得自己好像开始有点儿理解舒醒的选择了。
“小蜗牛很需要帮助,但公蜗牛说他的工作到了关键时期,于是小蜗牛一个人咬牙坚持了下来,无论多么辛苦多么劳累都没有吭医生。她在等公蜗牛升职加薪回来,和她一起分担三个壳的重量。然而她没想到,公蜗牛却跑去帮别的母蜗牛扛起了壳,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第五幅画里,秋风卷叶,公蜗牛和另一只母蜗牛黏黏糊糊地挤在一个壳下,而小蜗牛带着小小蜗牛孤零零地站在一角,背上两个破壳摇摇晃晃的,眼神像沙漠般死寂,一滴泪也没有流,却莫名让人心疼。
“好啦,故事讲完啦,画也画完啦。”舒醒放下笔,将几张小画整齐地摞在一起,然后笑盈盈地递给周南乔,“周老师要是喜欢的话,这几幅画就送给你了。”
周南乔本来还在唉声叹气地共情小蜗牛,闻言迅速转为惊喜:“真的吗?这么好的画,真的要送给我吗?”
“对啊,几副随笔小画而已,收下就是。”
周南乔双手接过小画,越看越喜欢:“舒老师,以后可以请你教我儿子画画吗?他现在还挺喜欢涂涂抹抹的。”
“当然可以,我本来就是美术老师。”
冯威看着被两幅小画轻而易举收买的老婆,忍不住扶额:“舒老师,我很抱歉听到这样的故事,我明白你妈妈和你的心情,但是客观地讲啊,个例不能代表全部,我们总不能只看见一棵树而忽视了整片森林吧?不管别人怎么样,但楼主任绝对不是那种人。”
舒醒淡笑:“我知道啊,我也并不觉得他会是那种人。但是我想说,我爸也不是一开始就是那样的人,如果他没和我妈结婚,我想大概率,他对我和我妈反而没有那么冷心冷肺。”
冯威刚想反驳,服务生却在这时送来四份甜品。
舒醒道了声“谢”,拿出一份给楼千里:“我请大家吃份小甜品,一点儿小心意,千万别说‘不要’哦。”
楼千里赶紧接过来,说了声“谢”。
她给自己留下一份,然后把另两份递给周南乔。
周南乔也赶紧“谢”了一声,然后分了一个给冯威。
冯威此时压根没有吃甜品的心情,看都没看周南乔一眼,推开甜品,皱着眉头对舒醒说:“舒老师,恕我冒昧,如果你爸没和你妈结婚,那么更可能的应该是,他不会分出一点心思来关心你和你妈妈。因为对男人来说,结了婚才意味着他对女人和孩子有了责任。”
舒醒并不反驳,却提醒他说:“冯老师,周老师把甜品递给你,你还没说‘谢谢’呢。”
冯威有点儿莫名其妙,但还是说:“哦,我们两口子之间,就不说那么多客气话了。”
舒醒笑:“我会对服务生说‘谢谢’,楼千里和周老师也会对我说‘谢谢’,而你却不用对周老师说‘谢谢’——你看,只是因为女人嫁给了男人,很多事情就理所当然变成了女人的义务和责任。如果周老师还没嫁给你,你会对她的心意熟视无睹、毫无表示吗?”
冯威梗住了。
他看向自己老婆,周南乔却一脸戏谑地抬了抬眉毛,并没有帮他打圆场。
舒醒继续说:“我所看到的婚姻就是这样,最开始我妈付出一点点,我爸就会很感激很心疼,但久而久之,他就习以为常了。无论是家务也好还是养育孩子也罢,他看不见我妈的付出的时间和精力,也看不见我妈的辛苦劳累,他只看见那些不完美,比如家务为什么没有及时处理,孩子为什么有这样那样的缺点毛病,他吩咐的事情为什么没有马上办到等等。
“换作任何一个陌生人或者朋友,他都不会那么理所当然,但是两本结婚证却仿佛让他对一个女人拥有了莫大的权力,我妈也因为这两本结婚证不得不将两个人乃至三个人的壳都背在背上。
“这不是突然发生的,而是一点一滴形成的。而且不仅是我爸,我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甚至周围所有人都认为理当如此——说实话,你们不觉得这是多么可怕的事情吗?
“我有时候会想,如果我妈生了我却不嫁给我爸,那她如果给我爸做一顿饭,我爸必定感激涕零,不会也不敢要求我妈时时伺候他。我妈要没心情没精力做事的时候,我爸肯定得上赶着来帮忙,丝毫不敢懈怠。这样,可能也就没有以后的事情了。”
楼千里目光复杂地看着舒醒,不知道说什么好。
周南乔却击掌大赞:“说得对,婚姻就是男人给女人甩来的壳!”
这什么情况?
老婆要造反吗?
冯威一个激灵挺直背,从头到脚一齐摇:“怎么能这么说呢?婚姻只有女人在付出吗,我们男人就是吸血虫吗?我们拼命地工作挣钱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老婆和孩子。夫妻同心其利断金,一家人的日子才能越过越好嘛。”
周南乔“呵呵”两声,甩过去一个大白眼:“我也在工作挣钱啊,但我工作了回家还要做家务带孩子,你下班回来就直接躺着看电视玩手机。从前还知道说两句‘老婆辛苦了’,偶尔再搭手帮帮忙,现在你说说你都多久没跟我说声‘谢’,有多久没帮过家里做事了?
“什么夫妻同心,一家人的日子越过越好——我看只有你的小日子越过越好。儿子这段时间天天晚上肠绞痛,哭得哇啦哇啦的,你要么人影儿都不见,要么就质问我‘怎么带的孩子’。我看舒老师比我活得明白多了,我才是画里面这只糊里糊涂的小蜗牛,背着三只壳还要被你PUA。”
冯威一下慌了,赶紧扯了扯周南乔的衣袖:“老婆老婆,你别激动。有什么事回去慢慢说,现在我们还在跟楼主任和舒老师聊天呢。”
他拼命的使眼色,周南乔却不理他,继续声讨道:“我是在聊天啊,怎么,结了婚就不允许老婆有感而发了?要我说,不是女人前仆后继要把自己嫁掉,分明是你们男人在婚姻中得了莫大的好处,所以要哄着女人嫁给自己。”
然后,她又转头对楼千里说:“楼主任,不好意思,我觉得舒老师说得很对,我不能眛着良心劝她嫁人,今天不能帮到你,以后我让冯威请你吃饭赔罪啊。”
说罢,她眨着眼睛对舒醒比了个心,用口型无声说了句“支持你哦”,然后转身就走了。
“诶老婆——”冯威喊了两声,没喊答应,转头看看楼千里,又扭头看看周南乔越变越小的背影,最后干笑两声,“我那个,先走一步,有什么事以后再聊啊。”
然后,他一跺脚,飞奔着追周南乔而去。
看来万全之策也并不保险。
楼千里没想到自己请来的神助攻被反攻了,心里也是默默为兄弟点了支蜡。
见舒醒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仿佛在询问什么,他不由干咳了一声,解释:“他说的话仅代表他个人看法,和我无关,和我无关。”
“那你也觉得不结婚更好?”
楼千里瞬间卡壳。
舒醒“噗嗤”笑了。
她凑近他,突然在他嘴角上轻轻碰一碰。
楼千里只觉得浑身一麻,还没来得及细品,她已经退开了,一只手撑着腮,歪着脑袋含笑说:“楼千里,我真心喜欢你,只是我也真心不想嫁人。你要是愿意,我们可以一直做男女朋友,如果有一天你有了另外喜欢的人,直接告诉我,我们好聚好散就是。这样可以吗?”
他的目光不由得掠过她的眼、她的唇、她修长的脖子,心里恍惚觉得这样也不错,至少能一直跟她在一起。
幸好只是动摇了一下,他就马上清醒过来:“可是我不想听到我的孩子叫我叔叔。”
作者有话要说:我自己手绘了一个封面,你们喜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