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后,她第一时间给自家大哥打了个电话,狠狠地告了那小伙子一状。
舒老大觉得对不起自家侄女儿,一个劲地道歉。
舒佩雨心里知道这不能怪她哥,因此还反过来安慰了舒老大几句,但是挂了电话就开始唉声叹气:“我是作了什么孽啊,怎么你偏偏就跟罪犯撞了名,引来警察,把事情闹得满城风雨……”
舒醒能说什么呢,她只能说几句不痛不痒的宽慰话。
而眼见女儿如此懂事,舒太后却越发地愁眉苦脸:“醒醒啊,人言可畏,你这可要受大罪了。”
舒醒拍拍老妈的肩膀:“事情还没到那份上,不是没有解救办法。”
“什么办法?”
“要不考虑给你孙子安排一个开航空母舰的爸?”
“……”
“外国老爸也行。”
舒佩雨忍不住翻白眼了:“你还有更馊的主意吗?”
“那就说‘孩子他爸死了’,这个怎么样?”
舒佩雨丢过去一个只可意会的眼神。
舒醒用自己的肩碰碰老妈的肩:“其实就算实话实说,我觉得也没什么。笑骂由人笑骂,我自我行我素——这不是你一直教我的话吗?”
舒佩雨长叹一气:“那是没得办法的办法了。”
离婚前后,她不知道承受了多少指指点点、流言蜚语。
明明是苏盛出轨背叛家庭,却总有好事之徒也要把“生不出儿子”、“夫妻俩各玩各的”、“什么锅配什么盖”之类的污水泼在她头上。她只能在夜深人静时,蒙在被子里悄悄流泪,同时用这句话鼓励自己,为了女儿坚持下去。
正因为这些委屈她亲自体会过,所以才不想女儿再经受一次。
舒醒默了默:她是真无所谓,反正她平时也不住这儿,然而老妈住在这儿,会替她受过,她就不好受了。
“妈,要不我们把这套老房子卖了,你搬我那儿去住?”
老小区里都是几十年的老邻居,彼此知根知底,彼此照应的时候是真的好,但嘴碎起来也是真的烦。新建小区里,大家都是来自五湖四海,隔壁邻居同住三年都彼此不认识,虽然冷漠一点,但谁都不会多管闲事,耳根清净。
然而舒佩雨想了想却没同意:“还是不了。你那儿就两间房,我现在偶尔去住一阵倒没什么,但以后等孩子慢慢长大,他不得有间自己的房。到时候,我还是回老房子来养老。”
说着说着,她自己就振作起来:“没事儿,你妈我什么难听的话没听过。只要脸皮够厚,我不尴尬就是别人尴尬,谁怕谁啊。”
舒醒心中酸酸的,搂住她的肩膀叫了声“妈”。
也许她不算世界上最幸运的人,但她无疑有世界上最好的妈妈。
也正是为了妈妈,上一世,她按部就班地结了婚生了子。
婚后也曾有过短暂的甜蜜,但后面的日子却越过越不开心。
那时候,她家里家外一把抓。婆婆对她诸多要求。而老公就是个甩手掌柜,除了工作赚钱万事不操心。
她每天陷在家务的泥潭里,被婆婆各种挑刺,还要被老公吐槽身材走形、面容衰老。当然,孩子出了任何问题,全家都会跳出来说都是她的错。
只因知道老妈最担心的就是她走上她的老路,她思虑再三,没有选择离婚,而是逼迫自己迁就婆婆、老公和儿子。
为此,她不仅要赚钱养家保持经济独立,又要保持貌美如花免遭嫌弃,还要面对丧父式育儿肩挑两职。
如若不然,婆婆、老公乃至各个亲朋好友的唾沫都会将她生生淹死。而即便她已经竭尽全力了,他们还是会时不时地拿出网上各种哗众取宠的公众号来要求她,屏幕上那些时尚辣妈职业光鲜、容颜亮丽,把家事打理得妥妥贴贴还能优雅从容地生儿育女,看得她简直几近窒息。
舒太后以为她不懂人言可畏,其实她太知道口舌言论这把钝刀子是怎样割肉放血的。
一刀一刀,每一刀只放一点心头血,只有一点无痕痛,但是这种debuff会持续不断地叠加,让人心渐渐虚弱、压抑以至于无望。
几十年的婚姻生活,她过得太累了。
要不是老妈活到九十二,她早就离婚了。而送走老妈后,她也老了,生不出折腾的心思,所以才把婚姻拖到了寿终正寝的那一刻。
许多人说她命好,丈夫上进,儿子争气,贤妻良母一辈子,家庭圆满没遗憾,但她真心觉得这样的婚姻不值得。
那段婚姻唯一的价值,不过是老妈去世前放心的微笑,以及儿子紧紧拥抱她的不舍。仔细想想,这些跟婆婆和丈夫基本没有什么关系。
因此发现自己将重来一世的那一刻,她就决定任性一回,勇敢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
人言诚可畏,但谁人背后无人说。
相比结婚之后被婆婆丈夫指着脑门说个几十年,此刻被邻居们背后闲话几句简直不值一提。
况且,婆婆丈夫的嫌弃指责几十年如一日,邻居们的看法说不定哪日又会变。
就像许多送孩子出国留学最终入籍的父母,当年有多得人羡慕嫉妒,今日就有多被人同情笑话,只因子女虽然前程远大,自己辛苦一辈子,却落了个孤家寡人、万年凄凉的结局。
同样,今日邻居们笑话她未婚生子,焉知十年之后不会转为赞许跟从呢?
毕竟,未来的事,她可比老妈清楚多了。这一回,就让舒太后听她的吧。
她们娘俩眼下稍微忍一忍,以后好日子还多着呢。
眼看天色已黑,舒佩雨才想起她们母女午饭还没吃呢。这一连串的事情一件接一件,连喘口气的工夫都不给人留,搞得她们都忘祭五脏庙了。
两人此时也没有太多精力做什么大餐,把前两天做好的肉沫臊子拿出来,再丢了一把豌豆尖,端出两碗份量十足的肉沫臊子面就开干。
虽然简简单单,但一家人边吃边说,气氛却很温馨。
舒太后依旧对警察局的乌龙事件梗梗于怀。舒醒嘴上“嗯嗯啊啊”,心里却早就把这事丢开了——毕竟,没人能改变已经发生的事情,与其陷在里面耗费情绪力量,还不如振作精神往前看呢。
当然,舒太后已经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的年纪了,没必要试图去改变她,随便应和两句就是。
此时,她正在想这件事其实对她更应该算是一件好事.因为有了楼千里的举报,她以后就能理直气壮地跟他断绝来往、两不相见了。等显怀以后,她自然也就不用担心两家人之间发生什么纠葛了。
对,一会儿她就打电话去骂他一顿,得让他知道她被他坑成什么样了,看他以后还有脸来找她不。
她本打算吃完晚饭就去把这事干了,不过刚放下碗,舅舅姨妈两家人却先后赶了过来。
舒佩雨本意是不想惊动家族的,但过年期间被警察请走,失去联络,这动静实在太大。连小区里都传得沸沸扬扬,就更不可能瞒得过家里人。
她担心地问:“妈也知道了吗?”
舒老大说:“放心,妈还不知道。我们瞒着她呢,这不是她已经上床睡觉了,我们让王希守着妈,才过来找你的嘛。”
舒佩雨不由松口气。
“你也是的,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不跟我们讲呢?难道还怕我们笑话醒醒吗?”舅妈拿出长嫂的气势。
舒佩雨讪讪地辩解:“我之前跟哥哥和妹妹说过了。”
舅妈在来的路上已经听舒老大说过了,并不追究。她坐到舒醒身边,拉着她的手温言细语地问了问她“孩子几个月啦”、“怀相好不好啊”之类的事。
舒醒一一作答,说自己吃得好睡得好,让大家不用担心,还调侃满乐和舒心,说他们马上就要提升辈分了,记得先把红包准备好云云。
满乐忍不住皱眉:“你还真准备把孩子生下来啊?”
“为什么不?正好我也到年龄了。”
满乐撇撇嘴,显然不认同。
他在路上也不是没听他妈转述舒醒的想法,但是他的观念偏保守,很难接受她的选择。
按照他的意思,生孩子伤身又伤财,别的女人他不管,但自家妹子犯糊涂,他肯定是要劝一劝的。
舒醒早就被老妈、舅舅和姨妈劝过,怎么可能听他的。
满乐郁闷至极,干脆掌心向上,索要渣男的姓名和联系方式:“哥哥别的做不了,总要帮你出口气。”
舒醒:“呵呵……”
谢谢哥哥,可是用不着,毕竟楼千里才是受委屈的那一方。
当然,舒家人也不会让满乐打架。
他们只是尝试跟舒醒探讨还有没有可能跟孩子他爸走到一起的可能。
舒醒只好把“那些年渣男的那些渣”又重新拿出来说了一遍。
如此一来,舒家上下无不对孩子他爸形成了极其恶劣的负面印象。
舒心尤其心疼表姐,和姨妈一起,把这个连姓名相貌都一概不知的男人批判了个一塌糊涂。连之前呵斥满乐不要冲动的舒老大也抿紧了唇,握紧了拳。
要是楼千里此刻站出来,整个舒家非得将他活活打爆不可。
不过骂人虽然爽,但也不能一直骂下去。大家赶到舒老二家,主要还是为了帮舒醒母女解决实际问题。
舒心一听说舒醒马上就要孕三个月,立刻拍着胸脯打包票:“姐,你建档的事交给我,我男朋友就在省医妇产科,我让他全程给你保驾护航。”
“你男朋友是省医妇产科的?”
“对。”
舒醒心说不至于那么巧吧,转念一想生活又不是小说,哪里有那么多巧合。省医就省医,省医妇产科也不止一个男医生,最多见到那人装作看不见就是。
一大家子人七嘴八舌地出了好一会儿主意,舅妈和姨妈也传授了很多生育经验,然后才各自散去。
这边楼千里正约了个律师朋友出来吃饭,想帮舒醒打听打听情况,结果就接到了舒醒的电话。
他一看来电显示,又是惊喜又是疑惑,接起电话却听舒醒冷冷地说:“楼千里,我本以为我们俩虽然做不成夫妻,但还能做朋友,没想到你竟然能这么狠,直接向警察局举报我。”
楼千里愣住:“举报你?怎么可能!”
“事实胜于雄辩。我被请到警察局是事实,只有你知道‘人命官司’的事也是事实。我的‘人命官司’不是一天两天了,这么久都没人过问,偏偏你知道后第三天,我就被请到警察局去了,这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楼千里十分歉疚:“你没事吧?”
“你说呢?”舒醒冷哼一声,“请你以后别再来找我了。大家各自安好,就是最大的尊重。”
啪!电话挂掉了。
楼千里很生气,他跟律师朋友道歉作别,然后立刻一个电话把冯威叫出来,冯威头皮发麻,干脆把难兄难弟黎丰也拉上。
两人赶到楼千里指定的某高档茶楼包间门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彼此都是一脸难色。明明都是握有一定职权的成年人,这一刻却像是做回了中学时代因为犯错去听老师训话的学生。
打了一会儿眉眼官司,又比了一阵手语之后,黎丰趁着冯威不备,揪住机会把他推了进去——怎么说,自己勉强也算是大舅哥,更何况事情也是他一手撺掇的,这油滑妹婿怎么好意思让自己去打头阵?
冯威被迫应战,嬉皮笑脸地喊了声“哥”。
楼千里轻轻撩起眼皮瞥了一眼,只说了一个“坐”字。
之后任冯威再怎么东扯西扯,他也只是埋头泡茶、分茶,没多说半个字。
楼千里家教好,坐得十分板正,手上的动作如行云流水,极富美感。水汽袅袅,人美茶香,如果不是那张冷脸太冻人,这简直是不可多得的视觉享受。
终于,他把分好的茶水搁在两人面前,冯威和黎丰赶紧赔着笑脸连声道谢。
楼千里抿了一口,面无表情地问:“说罢,到底是怎么回事?”
冯威张口就来:“老大,你听我说,这件事说来话长……”
楼千里不客气地打断他:“长话慢说就是,反正今晚我有的是时间,茶水保证管够。”
两人交换眼神,都没什么脱身之法,无奈只能把整件事囫囵交待了一遍。
冯威可怜巴巴地为自己申辩:“我也是不想老大你跳坑里,才好心办了坏事。看在我们这么多年的交情份上,你就高抬贵手放我一马吧。”
黎丰清咳两声:“楼医生,楼老大,我是职责所系。有群众举报,我肯定不能置之不理,是吧——唉!”
茶桌下,他慢慢转动着吃痛的脚踝,茶桌上,他狠狠瞪了冯威一眼:这小子下手有点儿狠啊!今晚是不是该让他回家跪搓衣板去。
楼千里眼神如刀。
冯威涎皮涎脸地凑上去:“老大,其实仔细想一想,这件事也有好的一面。最最重要的是,排除了重大犯罪嫌疑。这说明你眼光还是没错的。”
那又有什么用?现在他都没脸去见她了。
楼千里看向黎丰:“所以‘人命官司’到底是怎么回事?”
黎丰和冯威不禁暗戳戳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他们刚才动了个小心思,没把舒醒怀孕的事情说出来,只说是一场误会,是舒醒母女之间的玩笑话。本想一语带过,免得引起楼千里的注意,谁知还是没能逃掉这一节。
黎丰不好对救命恩人撒谎,冯威就打个哈哈准备把话头接过去。
楼千里把茶杯重重往桌上一放:“你们已经负过我一次,还准备再骗我一次吗?”
他径直看向黎丰。
黎丰没办法,只好老实交代:“舒醒她怀孕了。”
楼千里“噌”一下跳起来,撞得茶桌狠狠跳了跳,一桌子的茶杯全打翻了。
“她怀孕了?!”他又惊又喜。
冯威立马浇冷水:“孩子不是你的。”
“什么?”
“是真的,”黎丰忍不住起身说,“我找到她的时候,她正跟一个男人呆一块儿,两人正在说领证结婚的事情。”
“我知道。”楼千里丝毫不在意,“那是她妈给她安排的相亲对象,他们之间应该不熟。”
黎丰说:“可是我在警局问她孩子的爸爸是谁时,她说是我才见过的人。”
楼千里被泼得浑身一凉。
他不敢相信地看向冯威,试图从他那里得到不同的意见。
冯威却一脸严肃:“老大,我们实事求是地分析一下啊。你的家庭条件、自身条件都没得说,绝对是婚姻市场上的王牌。而舒醒呢家庭条件一般,自己也就是个普通的中学老师。如果她怀上了你的孩子,而且又知道你喜欢她,按照常理,她是不是会第一时间告诉你,是不是会要求你赶紧结婚?
“她之所以没有这么做,我认为原因可能有两个:
“第一是她心虚了,孩子不是你的,她知道你家里人都不是好糊弄的,害怕你知道她脚踏几只船的事以后报复她,所以赶紧跟你分手……”
楼千里一口否定:“不是这样的,我从来没有告诉过她我的家庭背景。”
“家庭背景可以查的嘛。就算她真的不知道,还存在第二个可能,那就是她以为其他男人比你更有钱更能给她提供更好的生活条件,所以她就抛弃了你,选择了其他男人。”
这个说法的说服力太强大了。
但是一旦是真的,那就说明舒醒对他只是一场感情的玩弄。
楼千里只觉得腿上一软,整个人“嗵”地跌回了椅子里。
冯威吓了一跳,生怕把人给整坏了,赶紧扒住他的肩膀劝:“老大你先别气,刚才的话只是基于普遍情况的推理。但是这世上什么样的人都有,不能一概而论。具体到这件事情——其实我们都不知道你们俩是个什么情况,黎哥的说法不一定就是对的。
“要不,你给我们说说你们是怎么认识的,约会的频率如何,平常的互动感怎么样,感情走到了哪一步了之类的,我们帮你参考参考?”
楼千里眼里一下子重燃希望。
作者有话要说:有人会觉得楼千里无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