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仪宫中,萧祺彦已经等了半个时辰。他来时,宫女说皇后娘娘正歇着,一歇便歇到这会儿。
天色昏黄,已经是日暮时分,萧祺彦不记得皇后有这个时辰歇息的习惯。想来又进密室去了,又是端午,自然要多待的。萧祺彦本可以离开的,但他想知道皇后到底能在密室待多久。
直到凤仪宫中掌上灯,宫女才道皇后娘娘起身了。
皇后听闻太子等了近一个时辰,将宫女训斥了一番,才来到正殿。萧祺彦能听到皇后训斥宫女的声音,想来是故意说给他听的。
“你个实诚孩子,母后歇着,你便先回去,晚些时候再来请安便是,何苦在这等。”皇后一来便道。
萧祺彦笑道:“母后一起身便能见到儿臣不好吗?”
皇后笑道:“自然是好,母后年纪大了,每到大节,都觉得累得慌,从你父皇那回来便睡到现在。”
“母后风华正茂呢。”萧祺彦笑道。
听到风华正茂,皇后忽地想起太子妃来,想起那张和牡丹相得益彰的年轻姣好的面庞,那才叫风华正茂呢。皇后面上笑意微收道:“昨日又去忠勇侯府了?”
“是,儿臣去送节礼。”萧祺彦道。
“哪就要你亲自送了,你什么心思,母后还不知道?”皇后瞥了萧祺彦一眼,“你可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谨遵母后教诲。”萧祺彦道。
皇后看着萧祺彦,她近来总觉得太子不如小时候乖了,有几次她发现太子转瞬即逝的眼神冷得很,不像他表现出来的这样和顺,叫她感觉到陌生。也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是和他亲近不起来。
明明“歇息”了许久的皇后,面上却略带着疲态。萧祺彦当然看出来了,要是孝顺儿子,这会儿应该主动离去才是。但萧祺彦却不走,不但不走,他还说要陪母后用晚膳。
皇后见儿子孝心大发,自然不能赶他走。萧祺彦看出皇后已经在密室用过膳,偏生还伺候得极为殷勤,频频给皇后夹菜。
皇后不能拂了儿子的孝心,竟吃了大半。
用过晚膳,萧祺彦又留了半个时辰才走。萧祺彦一走,皇后便命人煮了消食的汤药来,心里隐隐有种感觉,太子莫非瞧出什么来了,故意这么做?
皇后心中疑惑,便对心腹钟嬷嬷道:“太子是不是瞧出来什么来了,今日莫不是故意的?”
钟嬷嬷道:“娘娘多虑了,太子殿下就是孝敬您呢。娘娘不防这样想,您确实歇息了,也不曾提前用过膳,太子的举止是不是就正常了。”
皇后这样一想,觉得太子的举动确实也属正常,只是积食实在难受,心里难免对太子生了一丝埋怨。
萧祺彦做了回“孝子”心里痛快得很,回东宫的路上,他一直在想,人与人之间的牵绊真的很玄妙,不管前世还是今生,皇后都放弃对他的母爱,不管他怎么努力都没用。
……
端午过后,一日热过一日,往年热起来宝言会去凫水,今年是不成了,就连有一次她在水榭将脚伸到水里去探了探也被嬷嬷教训了几句。
婚期还有四个月,侯府已经开始忙碌起来。侯夫人每日忙着见不同的人,璇薇和玉蘅两个也跟着忙碌。宝言去前院总会遇到人,旁人见着她要行礼,她嫌烦,便不怎么去了,成日只能在梧桐院待着。
侯府的人都忙碌起来,就连晚膳时分,人都时常聚不齐。
侯府越发热闹,显得梧桐院格外冷清。
这日晌午,飘着细雨,天总算不那么炎热。
不热时,宝言才有耐心写字。字没写几个,一滴墨不小心滴到左手腕的五色绳上。宝言看着手绳,戴了这么久,现在弄脏了,正好可以剪掉。
“翠柳,拿剪刀来。”宝言放下笔道。
“要剪刀做什么?”
宝言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转身见是太子,忙将手藏到背后,惊慌道:“你……怎么来了?”
不远处的张嬷嬷心一凉,太子妃还能教得好吗?平时瞧着规矩是越来越好,怎么一见太子就全忘了?
“咳咳……”
“殿下……”宝言这回听到嬷嬷的暗示了,慌张补了个礼。
张嬷嬷见太子神色如常,似乎还带着欢喜,心里才放心。也许,太子就喜欢太子妃这性子呢。
萧祺彦朝桌案看去:“宝言写字呢?”
宝言脸一红,忙用手去捂自己写的字。
“墨没干呢!”萧祺彦来不及阻止,宝言已经弄污了手,脸越发红起来。
萧祺彦看到了宝言沾了墨的手心,也看到了宝言沾了墨的五色绳,原来是要剪这个。
侍女端了水来给宝言净手,萧祺彦就在一旁看着。宝言略背着身子,不想叫太子瞧见自己的样子。刚才怎么就那样慌慌张张的,不就是不好看的字被太子瞧见,那又如何!
萧祺彦见宝言难为情,便不看她,走到窗边,看窗外的雨景,院中被雨水洗过的草木葱葱郁郁。
宝言净过手,也走到窗边。
萧祺彦转身对宝言笑笑,没有说话,两人就这么站在窗边,听着雨声,看着窗外的景致。忽地一对燕子飞来,停在支撑窗户的叉杆上。
萧祺彦觉得这是个好兆头,唇角弯弯看向宝言。
宝言疑惑地看向萧祺彦,想问他笑什么,还想问他要在这站到什么时候,虽然她的小院景致很美,但也没有御花园美啊!
见宝言面带疑惑,萧祺彦笑意更盛,略低着头,小声道:“窗沿下,停了一对燕子。”
宝言也看到了两只燕子,她时常看到燕子,不觉得有什么稀奇,莫非太子在宫里不常看到?
“是有两只燕子,殿下在宫中不常见?”宝言道。
萧祺彦叹气:“不是两只,是一对。”
宝言愣了一下才回过味来,什么叫不是两只,是一对,太子想说他和自己也是一对呢。
见宝言的神情,萧祺彦便知她懂了。
“呀,两只燕子飞走了。”宝言故意道。
宝言这是故意使坏呢,萧祺彦心道。
“你要剪掉我给你亲手编织的第一条手绳吗?”萧祺彦问道,语气带着些委屈。
“弄上墨点了。”宝言道,“谁叫你给我系了死扣解不开呢。”
“手来。”萧祺彦道,“我来解。”
“我等下叫翠柳解,我不剪了便是。”宝言把手藏到身后,不给萧祺彦。
萧祺彦笑道:“我系的结,旁人解不开。”说着他朝宝言伸出手。
宝言不动,萧祺彦指着窗台道:“那你手放这儿我来解,这可是我亲手编的,头一回,你要是剪了,我可伤心。”
宝言只好往窗边走了一步,将手搁在木窗台上。
萧祺彦右手轻轻地转动五色绳,将绳结转到正面,接着他捻了捻绳结,然后两手一起很快就解开了。他没有做任何多余的动作,只是把五色绳抽到了自己手上。
“瞧瞧,这么简单就解开了,可不许剪了。”萧祺彦道。
“端午都过去这么久了,我要换新首饰戴呢,哪有姑娘家一直戴手绳的。”宝言道。
“是吗?”萧祺彦笑笑,将五色绳放到窗台上,“那你手再来。”
“又做什么?”宝言觉得萧祺彦总跟自己的手过不去似的。
“来,给你换个首饰戴。”萧祺彦说着,从袖中拿出一个通体莹白的玉镯来。
宝言不想要,但萧祺彦一直看着自己,宝言觉得她要是一直不伸手,他能一直站到晚上。她只好将手伸了过去。
萧祺彦左手拖着宝言的手臂,右手将玉镯戴在宝言手上,他极为小心,避免两人接触。宝言看出他的手在轻微颤抖着。
宝言转转手腕,这玉镯一看便知是稀罕物了,客气道:“多谢太子殿下。”
“提前的生辰礼。”萧祺彦笑道,“此后几个月,我不能再来了。”
“哦。”不来更好,宝言低下头,怕自己偷笑被发现。
萧祺彦身子略往前倾,细声道:“我再来,便是来迎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