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尚早,除了几家早点铺子有客人外,街上来往的行人都甚少。
而盛定街那家早早开门的丝线铺子外却停着一辆马车,旁侧还拴着两匹骏马。
索性车上并未带有王府的徽标,又无繁华点缀,倒也不那么扎眼。
只是铺子里此刻的气氛微妙,几人面面相觑,各自心怀鬼胎。
云纱觉得此刻有点神仙打架百姓遭殃的预兆,于是悻悻移走目光,考虑要不要找个由头溜出去。
可她视线却刚好跟杵在门外的无影撞上,不由有些犹豫。
虽然前些日子还因为姬戍害得她家姑娘旧疾复发而生气,但毕竟姬禾从始至终都没提过世子,也无埋怨,她一个下人也不好逾矩。
更何况主子们的事她也不该掺和。
但要她此刻去面对某个人高马大的护卫,她也实在犯怵。
于是云纱只能默默缩到姬禾身后,尽可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倒是一旁那人轻笑了声,“这坊间的传闻诚不欺我,姬姑娘与世子果然亲厚。”
姬禾听得出他这话里有话,偏偏此刻她被人握着腕子甩不开,只得僵硬地扯了下唇角,抬眼对上姬戍的目光。
“世子这么早出门,也是为了给岳表兄送行么?”
她话说得平静如常,手上企图挣脱的力道却没松懈。
姬戍轻轻挑了下眉尾,面上的笑意不减,“不,我特意来寻阿姐。”
他咬重了“特意”二字,说着修长的手指还挑动她帷帽上刚刚被风吹开的面纱。
“……?”
姬禾觉得他有病,而且病得不轻。
这话这动作若是放在家里两人独处时便罢了,毕竟这是他们之间的交易,她能忍受他任何的暧昧。
可现下当着外人的面却是何居心?
她咬着牙避开他的手,顺势用力挣脱了姬戍的控制。
“好,那回府说吧。”姬禾说罢侧身朝店掌柜垂眸颔首,“今日掌柜的既还没营业,便先告辞了。”
“宋某恭候姑娘下次光临。”那人只当感受不到姬戍隐在笑意后的探究目光,望向女子离开的背影,“那盒丝线,姑娘用完尽管再来取。宋某这里还多的是。”
姬禾步子一顿,只匆匆道了声“多谢”便快步走出了店门。
这一个两个都不盼着她好,话里话外都是莫名其妙的较劲儿。
这般想着,姬禾不由越发憋气。
她头也不回地上了马车,“回府。”
姬戍却并没急着从店里出来,直到姬禾的马车快到王府后门时,他方才骑着马幽幽跟上来。
姬禾没理他兀自进府,直到身后的门关上,方才在廊下站定脚步。
她转回身,却刚好撞进了那人胸膛。
他何时离自己这么近了?
“嘶。”
姬禾后退半步倒吸一口凉气,指尖抚上磕碰了的额头,皱眉去看那人。
娇靥浮着一层薄红,她尽可能让自己显得平和:“世子寻我有何事,现下可明说了?”
姬戍没急着应答,只目光在她唇畔流转,眸中笑意早已被欲色掩去。
他低声:“阿姐确定要我在这里说?”
“你……”
他是何意思不言而喻。
上次因她发病打断了他的好事,想来这人是记着仇的。
姬禾咬了咬牙。
今日就偿还了他确实也省得夜长梦多,可……
“现在?”她惊讶于这人的过分要求,却还是下意识地去打量周遭。
王府后门处偏僻人少,此刻他们二人站在廊下,除了后面跟着的云纱和无影倒也再无旁人。
虽说这个时间征王才出门上朝,岳氏又称病几日没出过主院。
可这毕竟是在府里!又比不得那晚其他人都在前厅,无人知他提早回来。
那人顺着她的目光扫了眼周围,沉吟片刻,“似乎确实早了些。”
这般说来,应会另再安排时间地点了。
姬禾在心里默默松了口气,却听那人接着道:“不如阿姐请我去你那里喝盏茶?我很久没去过月映阁了。”
“……”
合着今日还是不想放过她。
只是话都说到这份上,她自然也不好拒绝,只得转身走在了前面。
岂知方才迈进月映阁的门,手臂便被人从后面扯住。
姬禾踉跄一下,仓惶回头去看,“怎么……”
话音未落,失重感猛然袭来——
姬戍俯身将人捞起,大步流星地朝着屋里走去。
姬禾甚至来不及发出声音,下一刻就已经被人抵在了榻上。
屋外是无影拦着云纱不让进屋的争执声,屋内她却只听得见自己此刻慌乱的心跳,以及那人粗重的呼吸。
姬禾知道自己今日怕是逃不过这劫了,早日偿还早日解脱。
思及此,她认命地闭上了眼,任由那人的气息越压越近。
滚烫的呼吸扫过她的耳垂,那人低冷的声音幽幽响在耳边:“阿姐病中还起这么早,就为去送岳家表兄?”
姬禾身体下意识地瑟缩一下,她心思急转,微微别开头,“是。”
“是?”姬戍似乎是被气笑了,他一手撑在她身侧,一手捏住她的下巴尖,逼迫着人转过头来。
“你忘了他几年前推你下湖,害得你险些淹死了吗?”他一字一顿,笃定能够唤起她尘封在记忆中的恐惧。
事实确实如此,姬禾几乎下意识地浑身打颤,脊背的寒意一点一点朝着四肢百骸蔓延,像是要将她吞噬一般。
她紧紧咬住下唇,一股子腥甜从嘴角漾出,痛感总算让她恢复了几分理智。
“可你明知道推我下去的不是岳琮,却任由我对他误解这么多年。”
姬戍的身形猛地僵住,气氛霎时间如凝固一般。
姬禾迎上他的目光,因疼痛而蓄在眼眶里的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
她却轻笑了一声:“你果然什么都知道。”
其实方才那话她并没有完全的把握,直到看见他愣怔的模样姬禾才敢笃定。
毕竟人眼中下意识晃过的一瞬情绪是不会骗人的。
那人直起身子,居高临下地睨着她。
半晌,他唇角漾起一抹冷淡的笑意,“你诓我。”
姬戍声音很轻,可偏偏又每个字都清晰地落入姬禾耳中。
心头不觉发紧,她僵着身子不敢动弹,却听到那人的笑声越发肆意。
“你竟然为了岳琮那个蠢货试探我?”
一直搭在她脖颈上的手猛地用力,死死掐住她的喉咙。
“唔……”
掐着她的大手指节泛白,姬禾几乎发不出声音,只觉快要喘不过气来。
急促的心跳声震动着耳膜,模糊的视线里是那人猩红可怖的双眼。
她下意识地挣扎,奈何却用不上半点力气。
他疯了,姬戍是真的疯了!
“阿姐,我才是与你一起长大,是最心疼你,最爱你,也是你最该亲近的人。可你竟然为了一个贪图你美色的无脑蠢货来怀疑我,诓骗我?”
“这世上我明明只信你一个了……为何连你也要这样对我?”
“阿姐……我对你难道不好么?”
后面的话姬禾早已听不清楚,只觉得窒息感越发强烈,整个人都轻飘飘的,仿佛下一刻灵魂便要脱离这具躯壳飞到九霄之外。
不可以,她还不能死!
姬禾脸色因窒息而涨红发紫,她用尽最后的力气扯下发上的簪子,狠狠划向了姬戍的手臂——
“嘶!”那人吃痛,倏地放开了手。
空气猛地涌入口鼻,姬禾大口大口地呼吸着,身上的衣衫早已因为方才的挣扎而凌乱不堪。
她下意识想要拢紧衣领想逃走,偏偏四肢仍用不上力气。
眼看姬戍回过神,他捂着血淋淋的伤口,目光死死钉在她此刻几乎没有血色的脸上。
姬禾恨恨咬着牙,藏在袖子里的手却没一刻敢松开方才伤人的簪子。
“说什么跟他们是不一样的人,如今不还是同他们一样想要我死……姬戍,这便是你所谓的爱?可笑!”
那人似乎僵了一瞬,眸中的狠厉缓慢消散。
“阿姐,我……”
他下意识地想要去碰她颈上那触目惊心的手印,却被人紧张地躲开。
视线不觉落在自己鲜血淋漓的手掌,姬戍眉头蹙起,却是半晌也说不出话来。
以免这人再次发疯,姬禾还是叫了无影进来。
“带世子去处理一下伤口,若是被王爷王妃瞧见,就说是我……”
“习武不小心划伤而已,阿姐不必为我担责。”她话未说完便被人沉声接了过去。
那人垂着眼,神色叫人看不清晰。
姬禾默了一瞬,目光从他手臂上的伤口移开,“好。”
其实玄色衣衫并不显血迹,只是屋里的血腥味儿实在浓重,两人此刻又都是这副狼狈模样。
“姑娘怎么嘴唇都破了。”
云纱心疼地端了冷水和冰帕子来给姬禾脖颈上的淤伤冷敷,这会儿又递了干净帕子去给她擦拭嘴角淌下来的血迹。
姬戍已经离开有一会儿,姬禾却尚未能从方才的惊恐中回过神来,冰凉的帕子触碰到伤处时,她不由一个激灵。
“对不起姑娘……奴婢轻点儿。”
“无妨。”
不知何时,手背上忽有热意。
姬禾有些迟钝地抬眼去看,发觉是云纱的眼泪,此刻正啪嗒啪嗒地砸落在她手上。
“姑娘……真的没有别的法子了吗?”云纱哽咽着,手上为她擦拭的动作却并没有停,“世子是疯子吗,怎么能下这样的死手……”
姬禾抬手抚了抚她的小脑袋瓜,唇角勾起安慰的笑。
“不怕。试探出底线,便知下次该如何应对了。”
她说着目光飘向窗外。
天光早已大亮,空中万里无云,是个明媚的好日子。
“也知道该如何拿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