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禾定定望着她,对于他方才那话的疑惑尚留在心头。
此刻姬戍的大手紧紧贴着她的脸颊,目光流连在她的唇上。
眼瞧着那人又要俯身亲过来,姬禾忽然抬手轻轻抵住了他的唇瓣。
迎上那人疑惑的目光,她尽可能放柔了语气:“你方才的话是何意?”
“什么?”姬戍像是没听明白她的话,也不怪她扫兴,只笑着回问。
姬禾却蹙起眉头,她努力压制着自己声音中的颤抖,“你说害我们母女的人不止一个,你是不是……还知道些什么?”
问出这话的时候,她心中已经隐隐有了个猜测。
“……”
果不其然,那人眸中晃过了一丝寒光。
姬戍面上的笑意未减,却不着痕迹地后退了半步。
扶在她腰侧的大手松开来,姬禾心头燃起的那缕希望缓缓熄灭,她明白他不会说了。
临近晌午,风中的热意愈发明显,仿佛隔着轻薄的衣料也依旧能灼痛皮肤。
“听闻岳琮表兄来了府里,想来这会儿也是他在替阿姐拦着母妃吧。”姬戍话说得有些漫不经心。
他垂眸,指腹再次拂过她耳畔的碎发,“阿姐该回府了,我送你到门口。”
“……”姬禾张了张嘴,终究还是没能追问下去。
她悻悻点了头,迈着沉重的步子转身离开。
直到目送着姬禾的马车离开,姬戍才朝着身后招了招手。
无影不知从何处冒出来,如一阵风般,“世子。”
他目光还留在姬禾离开的方向,微微偏头问道:“人约好了么?”
“已经约好了,这个时间梁公子应当已在等您了。”
姬戍嗯了一声,却听到身后那人犹犹豫豫地又说:“世子,这东西您当真要给梁公子?那边……怕是不太好交代。”
他回头看向无影,面上虽没什么表情,眼神却让人不由遍体生寒。
只见那人慌忙垂下头,额角都冒出汗珠,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无影神情紧绷着,耳畔却忽传来主子的笑声。
姬戍抬手搭在他肩上,拍撒了下不知何时沾上的灰尘,沉声道:“这东西只不过炼制需要费些名贵之物罢了,倒也耽误不了什么。”
无影默默点了头,随后跟在主子身后出了庄子。
……
马车行驶回去的速度比来时稍快些。
虽说路上稍显颠簸,姬禾却也没察觉,毕竟此刻她心中疑惑太多,想都想不过来。
“吁!”马车倏地停下,本还失神着的姬禾一个趔趄——
她下意识扶住了手旁的窗栏,这才幸免于难。
车外似乎响起马蹄声,那声音正缓慢地朝她靠近。
车夫一声不吭,姬禾此刻惊魂未定,自然也不敢轻举妄动,只僵硬地坐在原处,竖起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
心脏几乎快要跳到了嗓子眼,夏日独有的热意蒸腾,封闭狭小的空间里,她只觉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那马蹄声逼近,窗框被人轻敲了两下次,“阿禾妹妹,是我。”
岳琮?
姬禾怔然一瞬,这才迟疑掀起帘子朝外看去。
果不其然,此刻岳琮正骑在高大的马匹上,他一手握住缰绳控制着马儿,一手扶着马车的窗框。
强有力的手臂被衣衫紧紧包裹,在阳光的映照下勾勒出坚实流畅的肌肉线条。
“表兄怎么来了?”姬禾惊讶地蹙起眉头,“难不成是王妃那边……”
岳琮慌忙摇头,“没有!姑母一上午都被琐事缠得心烦,刚刚用过午饭又喝了碗安神的汤,此刻正在午睡,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
他说着鬓角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我见你许久不回,怕出了什么岔子,幸好你没事!”
“……”
所以顶着这样大的太阳匆匆赶过来接她么?
面对他的时候,姬禾发现自己总会有些无所适从,此刻更是心里五味杂陈的不知该说些什么。
晌午的太阳实在过分明媚了些,岳琮捏着袖子准备擦自己那满头大汗,却见那小小窗口伸出一只柔软白皙的小手。
姬禾捏着帕子递过去,目光却尴尬地盯着车帘,不去看他。
岳琮一怔,嘿嘿笑着摆手,“多谢妹妹。不过还是不必了,弄污妹妹的帕子便不好了。”
他既这么说,姬禾便也没再强求,直接收回了手。
“劳烦表兄为我遮掩,还跑这一趟,这份恩情姬禾铭记于心,日后定将报答。”
“害,你说这些可折煞我了!”
岳琮下意识地想要凑过去,可又怕自己身上的汗味儿唐突了妹妹那如谪仙般的人儿,慌忙牵着马头往远挪了些。
“你自小身子便不好,我一直想为你做些什么。几年前我还带你去放了河灯祈福,不知妹妹还记不记得?”
他话说到这儿停顿了下,却没看到姬禾霎时间苍白的脸色。
她抓紧了手里的帕子,指甲深深陷进其中。
脊背传来阵阵寒意,仿佛又有冰冷刺骨的湖水将她包裹起来!
“别……别说了。”
岳琮却正陷入回忆之中,并没听得她颤抖的声音,兀自接着道:“当初姑母说京中的元宵灯会是为了大家祈福,只要将花灯放进水中飘远,病痛也会跟着飘走,且越远越好……
“可惜那日我只记得你放了花灯在湖里,后来不知怎么睡着了,醒来却已经在回寒州的马车上,一路上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姬禾身形一顿,僵硬地转过头去看他,“你说……什么?”
她总算看清了岳琮的表情,他有些呆怔地望过来,那双眼睛真诚得看不出半分遮掩。
若非是如实相告,那这演技恐怕都已毫不逊色于姬戍了。
岳琮看她这震惊的模样,一时也不知自己该怎么回答她,只试探地接着道:“我后来听说你失足落水了,又病了好一阵。如今想起来我还是很愧疚!若当初我没莫名其妙睡过去,是不是就能护好你,不让你经历这般吓人的事了……
“所以妹妹你不必与我客气,就当我是在弥补那时犯下的错误就好!”
姬禾几乎从车窗探出身子来,她手紧紧扒着窗栏,指节都泛了白色。
“我落水之事,你离开时当真不知?”
“不知啊。”岳琮迷茫地摇了摇头,“我回到家中后给姑母写了很多信,可姑母那时一封都没回。后来我到京城来投军,本想借宿在王府一日,可等我人到了门口姑母才告诉我,你那时落水落下了病根,风水先生说你病好之前,府内不好出现外男,我便去客栈住了几晚,不过京城的客栈也十分……”
后面他还说了些什么姬禾早已听不清。
此刻她脑海中只有三个字——岳昔雯。
原来这一切都是岳昔雯的手笔!
这也就能解释得通为何对于她落水的事府上无人再敢提及,就连父王也……
恐怕那时岳氏是想借岳琮的手将她彻底除掉吧?
奈何姬戍不适时地出现,找人将她救了上来。
这对母子还真是……
恶人自有恶人磨。
只是她误会了岳琮这么些年,直到前些日子还对这人有着近乎偏执的误解与恐惧。
“妹妹,你怎么了,脸色这样难看?”岳琮担忧的声音将她的思绪唤回。
此处正是人烟稀少之地,路两侧皆是树林,蝉鸣与鸟叫此起彼伏。
姬禾沉默着垂下眼,将此刻心头的万般思绪都压了下去。
她摇摇头,“表兄我们回去吧,我有些累了。”
“好,你若太累了可以先睡会儿,车里我让人多备了几张软垫。我就在后面跟着!”
话音未落,他已引着马儿后退几步,让开了道路。
姬禾轻嗯了一声作答,随后冰凉的指尖放下窗帘,苍白的脸色隐入了暗处。
是夜,征王府内灯火通明。
随处可见的大红色绸缎被灯笼里的光映照着透露出一种诡异的美。
姬禾坐在镜台前,手边是玉竹傍晚时送来的一套纯金打造的凤冠头面。
款式虽老气死板了些,却是与那件大红色的喜服格外相配。
“姑娘,青夫人身子可好些了?”云纱说着为她卸了钗环,抬眼望向镜中那张未施粉黛甚至还带了几分病气,却依旧令人动容的脸。
“阿娘听不见也看不见了。”
云纱诧异:“啊……怎会如此?”
“不知。”姬禾撩起眼皮,话中几乎没有任何情绪,“但很快就能知道了。”
她当真是承袭了阿娘的美貌,尤其这双眼睛,哪怕此刻死气沉沉,也好似带着足以蛊惑人心的力量。
只是想起阿娘如今浑浊的眼珠,姬禾复又垂下眼,心尖泛着酸楚。
姬戍说了不会让她嫁给永安侯,可都已经这个时候,再过几个时辰她便要穿上喜服走出王府的大门,现下王府内却还无人知晓他已回到京城的消息。
难不成是要明日当众闹事抢婚么?
未免太过儿戏了。
这般想着,云纱已将她的发髻松散。
如瀑的墨色长发垂落在她单薄的后背,有几缕不知被何处而来的风吹动,挡在了眼前。
姬禾抬手去拨,却听到外面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墨钧阁的婢女停在了廊下,“姑娘,永安侯府来人了,现下正在前厅。”
云纱绷起小脸,不满道:“明儿大婚,他们这个时候来做什么的?”
“这……”外面的小丫头支支吾吾,似有难言之隐。
姬禾心头不由浮起一层疑虑,耐着性子,“可知来的是谁?”
半晌,才听得外面那人颤巍巍地回道:“来的是梁小公子……披麻戴孝……好像是来退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