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树梢微动,树影在穗穗脸上扫过。
小脸微抬,迎着树影与点点阳光。
软绵的笑容流淌在阴凉里。
穗穗酒窝深陷,用力点了点头。
她很聪明。
不是坏小孩。
作为在场唯一的旁观者,系统处于高度紧绷状态,一个音都发不出来。
这会是谢祈清?
不可能。
他不会这么善良。
系统确定。
九州四海人人皆知,魔尊有点小洁癖。
骂他无恶不作没事,陈述事实而已,谢祈清听到也不会放在眼里,只当为他的传记增添素材。
倘若弄脏他的黑袍,事情就闹大了。
这叫挑衅。
几百年来,暗地里刺杀他的人不少;当面挑衅的...
似乎只有三界刺杀榜上排名第一的杀手,秦时。
秦时是天生奇才,传闻有谢祈清年轻时的几分英姿,结果还是被谢祈清一脚踹出了魔界。
其被踹的路途之遥远,一百五十年过去,仍无人能超越,被三界津津乐道着。
秦时颜面尽失。
那之后,见到魔界都绕道走。
想到这,系统不得不感叹谢祈清的手段。
死,很简单。
短短一刹就能结束。
但让一个天才丢脸一百五十年,就挺...煎熬的。
实在可怜。
系统偷瞄了一眼谢祈清。
对比从前,魔尊善良得有点魔幻。
事实上,它在半个小时前就准备去休息保存灵气,都消失一半了,临末还是担心小龙宝惹出什么麻烦,不得不硬着头皮缩在角落照顾。
看到的画面比它想象得好太多。
如果魔尊在魔界能这样,众魔只怕要感动得流眼泪。
把幼崽交给这样的魔尊...
!!!
竟然很踏实。
系统压低声音道;【小龙宝,我这次真的要消失一会。】
【听魔..听他的话。】
【遇到危险,就...】
“球咪!”
穗穗咧嘴一笑,自信抢答。
系统心下一紧,好在魔尊只是淡淡看了一眼接着用术法清洗奶瓶,没有把这声突如其来的“救命”放在眼里。
系统松了一口气,笑着回:【好好好,就喊救命。】
等空中聚散成一团的“云朵”消失,穗穗抬头看向谢祈清。
橱柜太高,什么都没看到。
已经习惯自娱自乐的穗穗没有打扰谢祈清,捏着小手左顾右盼。
眼前的一切十分陌生,但有能给她一点安全感的大人在,伴随着陌生的可怕散去,全然新奇有趣起来。
就连天花板上的灯,她都梗着脖子像看稀奇一样盯了好一会。
...
谢祈清用术法清洗完奶瓶,又将橱柜上的东西收拾干净。
刚搬家,厨房里的东西很少,但胜在整洁,阳光落下,一室窗明几净。
恍惚间给人一种认真生活的宁静温馨。
楼下,小孩的叫喊声从开着的窗户里闯进来,一字一句,听得清洗。
“爸爸,带我去带我去。”
“我想跟你一起嘛。”
小女孩极尽撒娇着。
“爸爸抱我。”
“牛牛打开。”
“我手手痛,自行车车撞到我了。”
“爸爸吹,还痛吗?”
“痛!要妈妈吹吹。”
...
楼下的小孩像一个小话痨,在她的衬托下,穗穗显得很安静。
又...
谢祁清思索了两秒,想到了那个词。
独立。
她看完天花板上的灯,头也不回地走到客厅打量四周的新奇物品。
厨房里的东西多放在橱柜上,穗穗太小够不着,能碰的东西很少,相比之下,客厅就不一样了。
茶几、卷纸、遥控器等等,有很多穗穗能够得着的东西。
谢祁清站在厨房门口,目光随意扫过。
他的女儿,确实独立。
独立得似乎能忘记他的存在。
一点不黏人。
有他幼时的影子。
不错。
这预示着他走之后,她不用依赖、寻求“废物谢祁清”的帮助。
养育女儿比他想得还要简单。
却不能掉以轻心。
还有两件事没解决。
第一,女儿的教育问题。
第二,冲泡一瓶符合他能力、智商以区别于“废物谢祈清”的完美牛奶。
为此,他需要去超市买一罐奶粉,参照奶罐上的调配过程。
现下阳光炽热,温度正高,现代社会的夏天比他所在的世界热得多。
小家伙出去有汗。
即便是他的女儿,也掩盖不了她出了汗臭烘烘的事实,索性等太阳下山了再出门。
第二件事暂时搁置到一边。
谢祈清着重考虑起第一件事。
女儿的教育问题。
他的女儿现在两岁半,暂且分不清男女,不知“爸爸妈妈”两种称呼的区别。
那么,在现代社会生活了两年半,她会知道什么?
谢祈清漫不经心地看向客厅里呆头呆脑的一团。
...
穗穗正绕着沙发转圈,“巡视”到第二圈时鼓足勇气上前戳了戳沙发的扶手。
软的。
晶莹水润的小嘴巴震惊地微张。
她又戳了一遍。
指尖传来的奇妙感觉让初为人的穗穗惊讶又欢喜。
三米之外,谢祈清面无表情地看着把“没见过世面”写在脸上的女儿,一把抱住沙发,哼哧哼哧往她的房间拖。
拖动未果,累得四脚朝天躺在沙发上休息。
躺了一会,穗穗从沙发上爬了下来,转头寻找着别的东西。
卷纸,随身听,摆件,以及——
垃圾桶。
谢祈清拧眉。
他不清楚两岁半的小孩应该了解哪些东西,不知道沙发可以理解成原先家境一般,没见过。
但是,他的女儿连新买来的垃圾桶都当成了稀罕玩意。
圆溜溜的小脑袋埋在垃圾桶里咿咿呀呀,听着桶里传出来的回声,间或掺杂着几许笑声。
谢祈清上前,拎起她放在沙发上,四目相对,他捏着穗穗的小脑袋:“里面装东西了?”
怎么对现代社会一无所知。
某个念头一闪而过,谢祈清皱了皱眉。
是神?
把他留在这里的圈套。
他的女儿来历成迷,似乎有一点小秘密。
无伤大雅。
不管是人、魔、妖,还是神,成了他的女儿,就无人能摆布她,她能像他一般随心所欲,站在顶端,做世界的王。
“那个叫垃圾桶,不能玩。”
“聪明的小孩不会玩。”
原本挣扎着要去玩垃圾桶的穗穗,指了指小脑袋,语气坚定:“窝。”
竖起小食指。
“一一。”
——她的小脑袋第一聪明。
谢祈清又捏了捏她的脑袋。
软软的。
很小。
稍一用力就能碎。
穗穗指着脑袋,真诚询问捏后体验感:“一一?”
谢祁清:...
“嗯,第一。”
如果将小孩当作一张纸,接受到的教育、掌握的习惯就是线条,那么他的女儿约是一张聪明的白纸。
不碍事。
由空白开始,纸上的线条全然与他有关,每一条都是独一无二的。
再次被夸赞的穗穗满意爬下沙发,抱着垃圾桶咿咿呀呀,听着桶里的回声,笑容满面。
谢祈清抿唇。
她当然是聪明的。
没有玩具,制造机会也要玩,谁还能比她更聪明。
谢祈清刻意不看垃圾桶以及把垃圾桶当成鼓敲打的小家伙,走到客厅角落查看堆放在这里的五个纸箱。
里面装了一些小家电、衣服、书籍以及其他杂物。
他们刚搬过来,纸箱里的东西还没有收拾妥当。
谢祈清重点查看了装着衣服和书籍的纸箱。
他动手术法将准备穿的衣服丢到房间,中途看到了一双成人拖鞋。
黄色的。
丑。
谢祈清随手丢到脚边,不打算穿。
他又翻找了几秒,总算在最下层找到了六套童装,回头正要递给穗穗,原本坐在垃圾桶旁边的小家伙不知踪影。
脚边传来一阵鬼鬼祟祟的窸窣声。
谢祈清低头。
小家伙蹲在地上,双手费力地把对她而言巨大的黄色拖鞋往怀里塞。
白皙的小下巴抵着鞋尖都没丢掉,她乖巧地往怀里挤了挤,起身往前走。
摇头晃脑。
小脸不胜欢喜。
谢祈清:?
“放下。”
她要这种毫无审美且不符合双脚尺码的玩意做什么?
穗穗原地愣了一秒,回过神后迈着小短腿快速往她的领地——小房间走。
作为梦想着用金灿灿建造一座小岛的小龙崽,穗穗喜欢并收集着一切与黄色有关的东西。
还是小龙崽时,她就喜欢在漫无边际的大海上捡一些宝贝,成了人,喜好仍在。
没能把沙发拖到她的“新岛”上,穗穗已经很难过了,如今看到这么大的金灿灿,她当然要抱回家。
家里,还有会“呜呜”转到的人器呢。
穗穗脚步未停,心满意足地往领地狂奔。
她的小短腿实在太短,狂奔的速度还比不过正常走路的谢祈清,不过两秒,穗穗就被拎到了木桌上。
谢祈清一把抽走拖鞋,“这是拖鞋。”
“用来穿的。”
谢穗安将来是要世界主宰的人,怎么能把这种不值钱的玩意当做宝贝?
她要有欲望,有向上攀爬的野心。
见状,谢祈清撕开吊牌,一脸嫌弃又严肃地换上丑陋拖鞋,用实际行动告诉穗穗——
这是一双普普通通、用来穿的拖鞋。
不是宝贝。
大魔王自认已经足够贴心,为了教育女儿,他不惜违背审美原则,穿上这丑不拉几的玩意。
抬头——
对上了一双委屈、气恼、控诉又绝望的小脸。
谢祈清:...
女儿对拖鞋的执著让谢祈清不得不重新审视脚下的东西,或许有他没有注意到的亮点在。
十五秒过去。
谢祈清偏头。
丑得看不下去。
正要跟穗穗讨论“拖鞋的价值”,谢祈清无意间瞥见她光着的双脚,眼底黑漆一片。
她连拖鞋都没有。
那个废物究竟怎么在照顾他的女儿。
“出门。”
“给你买拖鞋。”
说着,他把穗穗放在木质地板上,“过来穿鞋。”
谢祈清换上了一双黑色皮鞋,等穗穗的空挡随手打开了门。
长廊外就是西林街。
谢祈清漫不经心地打量着人间的一切,脑海中与现代社会有关的场景逐渐具象化。
长空之下,一座座房屋有规律地蜿蜒着,世界辽阔无际。
西林街六号楼楼下,两个女人坐在树下的躺椅里,摇着蒲扇吃冰镇西瓜。
这里是二十世纪。
没有神、魔、妖,只有凡人。
谢祈清扯唇。
有点意思。
只不过,四十五秒过去,小家伙还没来。
谢祈清耐心耗尽,往里看了一眼。
客厅里空无一人,小房间的门却被一只小小的手慢慢关上。
从缝隙里,他发现了一抹不应该出现在那里的黄。
视线迅速扫向门口刚换鞋的地方。
干净崭新的淡黄色拖鞋...
消失了。
谢祁清抿唇。
好一招声东击西,瞒天过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