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庆观,在官家的支持下,这里开办学堂已经有一定年头了,每次招收新的学生,都会有一场庄重的拜师礼。
不过,这外来的老师来这里收徒的还是第一回!
大家都很热情,为了这件事忙前忙后。
韩琦也是第一次见到道观合作开的私塾,老师会正常教书启蒙,但是这里的孩子也会比别的地方的多看一些道家典籍。
这当士大夫久了,韩琦多少有点担心这些追求“长生”的会不会影响到当今……
“多学一点知识,以后如果学习上没有收获,是不是还能成为一名道士?也是有口饭吃。”苏景先想得则是,道家也有自己专门的职业学校,怎么不算是很有前途呢?
韩琦看了苏景先一眼,先觉得自己这徒弟没白收,真的是博爱世人,又想到了之前苏家不让他学习,于是自己这徒弟折腾了书社,又折腾了酒楼,行行都有口饭吃。
忍不住把小孩往自己这边拉了拉,这别的学也就学了,道教、佛教小孩还真别学,一不小心学进去,追求“长生”那可真的是世俗的损失!
苏景先虽然不知道为啥师父突然拉着自己,像是老鹰要把雏鹰护在自己的羽翼下一样,但是他也确实有这方面的担忧。
更小的时候记忆力不全,隐约记得家里没带过自己到道观寺庙来,八岁之后彻底融合了现代的记忆,也没自己主动来过,这……
他不会被人发现自己是穿越的吧?胎穿,也是穿啊。
苏景先的担忧没有人知道,正如大人们也在想要不要把批命的事情告诉苏景先一样。
韩琦和苏景先一路相携而来,遇上的人不知凡几,这其中有部分,是韩琦自己一封封信邀请来的,他的徒弟,值得!
苏、程两家自然也是不甘落后,苏家向来乐善好施,人缘很不错,苏洵的朋友更是不少,也勉强够得上谈笑有鸿儒,这用人一时,能叫的都邀上了。
程家就更别说,程家在蜀地也算是小有名气了,要不然把程芸嫁给苏洵的时候,程家也不会那么看不上苏洵。
苏景先的这个拜师宴,来的人比其他人想象地都要多,也要更豪华。
比如说,就超乎了县令的想象。
县令在人群中显得尤其不起眼,哪怕他今天穿了一件还算晃眼的花蝴蝶一样的衣服,绿色为打底,但是多了很多其他朱色、紫色的碎布补丁。当然,补丁不是没钱,只是他在打擦边球。
宋朝的官员,颜色区分级别,县令这样的七品官,穿绿色官服,五品穿朱,三品着紫。
多出来的眼色,给县令增加了一些莫须有的虚荣感觉。
县令来之前,本以为全场的目光,要么在韩安抚使那儿,要么就在自己身上,结果现在……
“原来这就是苏家小少爷啊,久仰久仰。”这是县令早就想要去结交,但是一直没有渠道的眉山大理寺丞。
正常,程夫人的爹爹程文应,就曾任大理寺丞,应该是程家的人脉。县令宽慰自己。
“青云书社上的明允兄的文采风流早就受到众人的追捧,不知何时再次下场科考?”这是青云书社联系的印刷厂之一,也是知道青云书社背后是程家的。
苏明允虽然不擅科考,但是确实文采风流,就是这追捧他的人……县令之前也想着去拉拢一下,这可是眉山印刷业的三巨头之一!也没听说过以前和苏家接触啊?
果然,县令感觉自己想到了重点,这人是假意接触,实则是捧韩琦!
县令一边看,一边不住地安慰自己,不一定是苏家厉害,都是程家,这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程家能带这么一次的热度,以后也不会管。
至于那些追着韩琦的,哼哼,一个养在蜀地的徒弟,能有多看重呢?县令先入为主认为韩琦是不会把人带回汴京,也就越发自信,认定了自己的这次安排会成功。
“刘家那位来了吗?”蒋县令为求稳妥,又问了一下别人,生怕是自己没注意。
“没来呢,听说也下帖子了,但是那家想来比较难请,文人嘛,都是曲高和寡的,一般也不和我们这些人满身铜臭的人交往。”回话的是一个经商的,想来也是早就被刘家的气质给刺激过了。
刘家实际上不是眉山的老牌家族,真论老牌,苏家、程家都要更有名望一点,但是刘家是汴京来的,颇有名望的大儒,来到眉山,自然也是被捧着。
心高气傲,不屑于和世俗同流。
蒋县令闻言倒是不着痕迹地挺胸抬头,他虽然也敛财,但是不经商,满身的可不是铜臭味,而是书香气!
不过他也没搭上刘家的线,蒋县令并不气馁,没搭上,但是不耽误他了解刘家,这次他就按照刘家那压根不参与这些活动的尿性,给安排了一场完美无缺的!陷害!
蒋县令看着这人来人往,看着在人群中像个花蝴蝶一样来来往往地苏家的人,小心地藏起来自己视线中的嫉妒,在他看来,这些原本都可以是他家的,是他家家宝的拜师宴。
他比自己的夫人、比自己的小舅子都要更沉稳一点,他像是一条藏在阴影中的毒蛇一样,悄悄地酝酿自己的毒液,等着给猎物致命一击。
只是……
有些事情和蒋县令想的有点出入。
“你说你是谁?”一个穿着朴素,但是长相儒雅,完美抹平了衣服的单薄感,甚至看起来颇有些书生意气的中年男子,皱着眉,看着对面直接穿银戴银,长得有些抱歉,气质这块更是拉低了下限的男的。
“我是刘家的刘徽之,和你这种穷酸没话讲,别在这里混淆视线了,我要去参加韩琦韩安抚使的收徒大会了!”
人穿得富贵,略胖,手看起来粗糙极了,应该是干过活的人,身上半分读书人的气度都没有,但是那股子吆五喝六的劲儿是一点没少,看起来不像是一个正经读书人。
也是因为这样,原本准备给这人放行的道长,等到了穿得质朴的中年男子,上演了这么一出“真假美猴王”。
现在两方都有些觉得对方简直是一眼看得出的假,道长席地而坐,当场开始掐算。
也是惊呆了两位。
一个是儒家的,对道教也算是略懂一二,但是一言不合就算命的?
另一个则是苦出生,虽然这些年跟着县令也是鸡犬升天,但是对会算命的大师那叫一个相信啊,此时当场就跪下了。
“大师!大师!”
那人也不知道是把算命想象成了多么牛的东西,也是精神崩溃了,当场就把自己的的任务合盘托出。
“是县令大人,都是县令大人让我这么干的。”
“县令?让你装成我爹的样子来参加这个苏家神童的拜师宴?”那人也有些无语,哪怕装他也是好的呀,怎么非要装他爹!
这人是刘徽之的儿子,刘永贤。
他来这里也是被他爹给胁迫了,爹爹年纪大了,爬山比较费劲,安排他来爬这个山,顺便和苏家那小神童问问,新书什么时候出!
至于那新书,他还不认识呢,就连个样本都不知道,他爹拿着那书,像是看到什么宝贝一样,藏得严严实实。
他来也是想要看看,究竟有没有后文,有的话带回去炫耀,不得把他爹馋哭了?
这谁能想到呢,还没进去呢,就在这迎客的地方,还能自己给自己演一出戏!
也得亏《西游记》是万历年才写出来的,不然现在他就该知道自己表演的这出叫做“真假美猴王”了。
假猴王的心理素质也是一大看点,格外脆弱。
从那“假猴王”的颠来倒去的供词当众,也是捋清楚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道长站起身,面无表情地把人一把抓住,喊来了自己的师兄师弟,有人接手这骗子,有人负责了他的接待工作,他才带着人一起上了山。
“就在半山腰,地方很大,苏家的神童看着也是气质非凡,虽然年纪小,但是已经有一股沉稳的气场,长相优越,看着像是仙童。”道长夸人也是一绝。
刘永贤一边听着一边跟着上去,连已经上去了哪些人道长都说了,但是这一复盘下来,发现骗子选他还真的很有道理。
这被邀请的这么些里面,就他家老头是个倔驴,平时只爱吟诗作赋,研究经史子集,偶尔参与点集会,也是些辩论会。
几个老头年纪都不小,辩论有来有往,可是把随行的大夫担心坏了。
要是往常,这种看起来就是和人结交的会,老头肯定不会来,如果不是这年纪上有误差……
不对,这地方偏,道长看起来也是个不问世事的,年纪上的还是小问题,比较离谱的穿金戴银都没有被发现。
那就是,要是他们家真没来的话,那岂不是阴谋诡计直接得逞?
刘永贤开始复盘,单从那阴谋来看,先是伪装自己爹,进去之后,用他刘家的名义开始结交忽悠一些人,只要忽悠商人就够了,因为他们家真不和商人接触。
商人和学者们一般来说都是泾渭分明的,他骗了商人,就会有人应援。
别到最后,真的被这个县令,用他们刘家的名义,污蔑了苏家的人吧?
那他爹的书可就要不回来了!
一想到这里,这人的脚步一下子就紧张了起来,三步并做两步,赶忙要上山。
万一这县令脑子好,布置了后手呢!再泼一次脏水,他们刘家要是被泼了个严严实实,男子都不敢想,会去之后会被自家那固执又倔强的老爹骂成什么样子!
这下面的事情和县令想得有所出入,上面的也有点怪,县令确实做了两套准备。
下面这套是真假美猴王,混进来为主,上面则是提前安排了一个托,渲染气氛,来夸他儿子家宝有多厉害。
只不过,没有提前做人脸识别这个习惯依旧保留了。
“这位郎君请留步,想来你也是和韩安抚使一样被苏家宣传出来的神童给骗了。”
开头就是这么炸裂的消息,如果被他拽住的不是韩琦本人,那么这个脏水将会泼地更为顺滑一点。
韩琦没说话,跟着他旁边的苏景先也沉默。
苏景先甚至在想,是他们师徒俩刚刚招摇过市还不够明显吗?他还以为师父已经给他介绍了八百个人认识了,被这么一句话刺激,幡然醒悟只介绍了八九个。
原来是没扩列到你身上啊,这位水军。
“水军”还结合实事套近乎,“您家小公子长得俊,有福的,看着就是聪明孩子。但是啊,这苏家的小神童,据说东西都是大人弄出来的,给神童造势!”
狗狗祟祟的样子,看着有人视线往这里挪了,还不赶紧走,就拽着两人说话。
“要我说啊,我们蜀中县就有人比这神童更加聪慧!”
“哦?谁啊,竟然还有比苏景先更优秀的,我在汴京都没见过几个。”韩琦似笑非笑,等着这人吐出个名字来。
“那自然是我们蜀中县令家的儿子,蒋家宝!”这人说得声音极大。
周围的人一听有些哗然,这谁啊,没听过啊,蜀中县的县令,有这么厉害吗?
“我儿子……”县令站出来刚起了个头,就被人打岔了。
“不要胡说!”开口的是好不容易爬上来的刘永贤,他还没听清楚,总之先开口,甚至因为良好的家庭关系,一张嘴就中气十足。
拜师宴还没开始呢,就先看宾客演上了,有这两件事佐证。
“请吧。”韩琦的脸都黑了,把蒋县令和他安排的卧底都请下山去。
来之前准备了多少东西,现在都无计可施,县令只能灰溜溜地走掉了。
来往宾客并不在乎这个小小县令,大家甚至不少不是蜀中县的,不受管辖,放话邀请苏家举家搬迁的也不在少数。
韩琦也趁机小声地问自己的宝贝徒弟,“为师过几天回汴京,你跟我一起去,到时候让家里人跟上。”
也是要把苏家拖家带口带走的架势。
苏景先还没开口,算好的吉时已经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