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终,天子才缓缓抬笔,在堵胤锡之奏本上挪动着笔锋。
大恒立国第九年,但能入天子眼,让天子觉得能够培养的臣武将,实在是太少太少。
当然,或许是天子要求太高的原因。
故而,在这般心态下,天子对臣也好,对武将也罢,虽保持宽容,但也只是有限度的宽容,前提还是能堪用。
超出天子底线,天子便没有丝毫犹豫的痛下杀手,难有丝毫犹豫。
究其原因,就是为此。
痛杀忠臣,这种感觉,至少在现如今,天子还真没体会过,立国九年,杀的,还真没有一个能让天子痛心的。
唯一一个惋惜者,便是卢象升,只不过,也仅仅只是惋惜。
如今的大恒,秩序体系已经固定,臣也好,武将也罢,事实上,都不需要其有多么高的能力,按部就班,萧规曹随,在这个秩序框架之中,便不会有太大问题。
哪怕是最为重要的战争,有参谋制度的存在,将领的存在感,已然被削弱了许多许多。
名将有,是锦上添花。
是庸将,只要不瞎折腾,也不会有太大问题。
故而,天子对每一个觉得值得培养的臣武将,都保持着极大的耐心与期待。
对李定国是如此,对如此。
对这堵胤锡,也是如此。
天子以前向来认为,这天下,缺了谁都一样,永远不会缺了谁。
但随着掌天下大权多年,他算是明白了,这天下,自古至今,都不能没有至关重要的人。
如秦之商鞅,若秦没有商鞅变法,会有另外一个人敢向传承数百年的旧贵族决裂挥刀嘛?
若没有商鞅变法,又会有始皇鲸吞六国嘛?
如汉之冠军侯,若没有他,难道还会有另外一个弱冠掌军,封狼居胥之天纵奇才?
如蜀汉之三英,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之诸葛武侯,若没有他们,三国,又岂会那般令人叹息?
如历朝历代开国之君,完全可以说,没有他们,绝大部分就不会有那一代王朝的出现!
哪怕会有新的英雄人物涌现,但,一个时代,却也缺了灵魂所在。
事实往往很是残酷,自古至今,这个天下的绝大多数人,甚至可以说是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九九都是随波逐流之人。
一个时代的开启,缺不得,就是引领时代变迁的人!
这个天下,缺了谁都可以,唯独不能缺那一个,亦或者数个,足以引领时代变迁之人。
对时代而言,是如此,对官场,对大恒天下而言,也是如此。
天子放眼朝堂,虽谈不上满朝庸庸碌碌之臣,但,也绝对算不上有太多英才。
这些人,在秩序的框架之中,在他这个天子的牵引下,尚且堪用,但一旦,没了牵引,没了框架,天子毫不怀疑,这群武大臣,只会老老实实的龟缩在他们自认为足以的龟壳之中,绝对不会主动迈出了半步。
对时代,对天下,谈不上有太多意义。
但若是有天纵奇才,有贤臣良将,自然不同,他们会自己去思考,最重要的便是,他们,敢于亮剑!
毕竟,在时代的大环境下,身处秩序框架之中,享受着阶级带来的福利,又有几人,敢于挑战秩序?
这一点,可以看得最清楚的便是“变法”!
古往今来,敢于变法者,有几个?
难道那些变法的时代,其他人看不出弊病所在?
难道就没有其他人有想改变的念头?
显然不可能,可绝大部分人,终究都只是随波逐流之辈!
不随波逐流之人,太少太少。
约莫一刻钟,堵胤锡之奏本上,空白之处,已然落满了天子之笔锋。
一字一句,尽显天子之意。
许久,天子才放下笔锋,待笔墨晾干,便合上了这一奏本,随即,又拿起一册奏本,继续批阅起来。
殿外的暮色,越来越暗,殿中的烛火,映照着天子埋桉伏首的身影,闪烁之间,时间也是一点点的流逝。
又是一夜无眠,第二日,还是清晨,桌面上,便又多了厚厚的一摞奏本。
大政府的集权体制,天子的皇权空前集中,国家大事,可谓是皆在天子桉前。
再加上如今诸多正在实施的大策,以及外敌,以及,如今已遍布天下的密奏之权。
这一切,带来的,便是天子近乎日夜不休也处理不完的军国大事。
很是显然,这完全不符合正常的国家规律。
毕竟,内阁的存在,朝堂的存在,本就是该为天子分担政务,处理天下。
可终究,天子的顾虑,依旧严重。对朝臣官,天子依旧保持着极度的戒备的疑心。
非亲眼所见,亲耳所听,非自身结合所见所闻的判断其他的,天子向来极其疑心。
这样,已然也就带来了,越来越多需要没日没夜处理的军国大事。
天子,似乎也愈发抽象化,心理,人格,似乎也越来越符合天子这个身份。
至黄昏时分,天子才堪堪将国事处理完毕,草草用了些许膳食,天子便和往常一般,走出这代表着权利中心的乾清宫。
残阳尚存,殿外依旧喧嚣,半大小子们尚且还在有模有样的练着武艺,天子伫立殿前,注视了半大小子们的习武,目光如炬,俨然多了几分幽深之意。
这个时代,哪怕是农家子嗣,八九岁,也大都是可以帮着家里干活的劳动力了。
更别说天家的子嗣,八九岁的年纪,已然是极为成熟,兄弟之情,也早已多了几分不自然。
尽管小子们都在他面前刻意伪装,但若是天子连这一点都看不出,他也活不到现在了。
注视许久,天子才缓缓挪开目光。
他知道,真的快了。
天下承平,大治之世。
内部也好,外部也罢,皆是大好之势。
而皇子们,又年岁渐大。
是武百官对后位,对储君的期盼也好,还是皇子们内部的争夺也罢。
都快了。
利与弊,也皆会慢慢展现。
“让他们回去歇息吧。”
许久,天子也未曾靠近,留下一句话后,便迈开步子,朝殿中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