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京城东城区,是市井之间的喧嚣繁华,那这百川港,就是明显给人一种畸形的繁华喧嚣。
因处在京城之外,且是各地商队,旅客的汇聚之地,人员之复杂,放眼天下,恐怕也没几个地方能够比得上这百川港。
更别说,还有这大片历史遗留的棚户区,纵使有官员管辖,在这错综复杂之地,管辖的有效性,显然很值得怀疑。
当然,天子并不怀疑秩序是否存在,只是这个秩序之中,是不是掺和了其他?
仅仅只是从城门,行至港口,这一路上,天子就敏锐察觉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
曾经他好歹也在锦衣卫任过大半年百户,管理的辖区还是京城之中有名的乱地,他自然很清楚,秩序之下,有着怎样的黑暗。
更别说,还是在百川港这种鱼龙混杂,人员极其复杂之地。
地头蛇的气息,很是清晰。
拉帮结派,不止是在官场,在民间,更是盛行。
天子皱了皱眉,但很快,就舒缓开来,他知道,这背后,必然又是错综复杂的利益脉络,能在天子脚下立足,没点背景,岂不是笑话。
当年他入锦衣卫,那些京城附近,能叫得出名号的山匪贼寇,有一个算一个都是权贵的白手套。
港口很是喧嚣,一艘艘河船停靠码头,船上码头随处可见一群群扛着货物的汉子。
也可见一辆辆车架,停靠在码头,货物装载完毕,便在一阵阵吆喝声中启程,朝着京城城门方向而去。
也可见北方的物资,如麦,豆,玉米,煤炭,在港口上船,最终出百川湖,沿着大运河,亦或者海运,朝江南而去。
但显而易见的是,限于这个时代的生产工艺,港口的一切,大都停留在人力的阶段。
马也好,牛也罢,哪怕只是骡子,在这个时代,也都是贵重至极。
人力,相比这个牲畜,反倒是廉价至极。
显而易见,肩挑手扛,才是这个时代的主旋律。
思及于此,天子似是想到了什么,眸中目光却是忍不住的闪烁了一下。
生产力的变革,从来需求大于产出,才会出现生产力的革新。
历史上的工业革命,是因为庞大的殖民地,带来的庞大市场,而殖民宗主国的产出,根本难以供应殖民地的需求,也从根本上影响到了殖民宗主国对殖民地的财富掠夺。
故而,才催生出了生产力的革新。
这才是最根本的原因。
如若不然,就好比这百川港,亦或者说在大恒天下,人力,廉价到了极致。
商人们很多时候连牲畜都不愿用。
毕竟,牲畜精贵,且价格不菲,人力粗贱,却又无比之廉价。
廉价的人力,再加之时代儒家的大环境
完全可以说是将生产力革新的绝大部分可能掐灭。
如今看似红红火火的新学,实则全靠他这个天子的政策扶持,而这,除了他,没有几个人能真正理解现如今推行的新学之真正含义。
就如工科院的蒸汽机,经十余年的研究,虽达不到天子想要的那种蒸汽火车的地步,但也绝对可以应用于生产之中。
如采矿,如抽水等等
但高昂的造价,却注定了只是政策之下的产物。
就如内廷所属,户部监管之下的商行,但凡能让现阶段又笨又重的蒸汽机有丝毫用处的,皆在天子的意志下,花着巨额的银两,在工科院采购着蒸汽机做着人力也可代替的工作。
而对比现阶段蒸汽机的高昂造价,人力,简直不要太实惠。
甚至,完全是赔着本赚吆喝。
而历史上的英国,之所以能够发明蒸汽机,且没有什么阻碍的极快速普及使用,研发换代,直接带来工业革命。
其根本原因,也是因为采矿,准确的说,是因为煤矿。
英国的煤矿,大都是浅层矿,也就意味着,开采极为容易。
开采容易,再加之地下水资源丰富,开采煤矿时,更是需要不断抽取矿坑之水,同时因开采容易,煤炭堆积,也需要水来浇煤,预防起火。
如此,人力肩挑手扛,自然难以胜任,也就催生了需要生产力革新的需求。
且,开采容易,也就意味着,开采成本低下,且利润丰厚,如此,便是财大气粗,对生产力的革新,纵使效用堪忧,却也有着强烈的需求所在。
当然,这也和社会的大环境有极大的关联。
而在大恒,乃至世界其他地方,大都是深层矿,开采难度暴增了数十上百倍。
开采难度大,也就意味着利润低下,在曾经前明时期,私人开矿买卖,煤价一直都是居高不下,利润恐怕还是可观。
而在大恒,煤矿与粮食,盐,布一样,被定为民生所需,严格控制着价格。
本该为垄断暴利的矿业,利润虽还存在,但显然高不到哪里去。
深层煤矿的生产工艺也难以革新,开采难,产量小,以及有着庞大的人口基础作为支撑,革新生产力的大环境,哪怕有着他这个天子的强力支持,但也根本就还未形成。
换而言之,环境的思想还未改变,以及,天下还没有促进生产力革新的迫切需求。
而这两点,便是天子一直致力解决的。
对思想的改造,以及,政策之下对生产力提升的需求。
这也是天子为何对朝中传统的官士绅颇为不喜的根本原因。
统治天下,官是必不可少的存在。
但从小接受大环境教育影响的传统官士绅们,他们的思想,大都还是停留在传统的思想之上。
奇淫技巧,不务正业这个根深蒂固的观念,在思想没有换代之前,根本难以消除。
思绪流转之间,在两位部堂重臣的陪同下,天子在这百川港四处转悠着。
微服私访之下,一切都展现得无比清晰,没有丝毫之隐藏。
如税务司的吃拿卡要,如帮派横行的泾渭分明,乃至,驻守百川湖的水师,京军禁军,也明显有触角掺和其中。
一切都看在眼中,天子却没有太多神色变化。
一直到天色渐黑,天子才停下了步子,跟随天子转悠一天的两位部堂大臣也明显满掩疲惫,尤其是刘起元,本就年老体弱,这高强度的走一天,着实有些撑不住。
“朝堂的重心,要转移到内政之上。”
但天子接下来的一句话,却顿时扫除了刘起元的所有疲惫。
重心转移?
言下之意,不就是要终止这场演变至让他们难堪之境的风波?
天子也没有解释的想法,迈步上了马车,独留下洪承畴刘起元两人面面相觑。
但却也都似如释重负,都是官,纵使立场不同,但也没人愿意被逮着揍,能结束,自然是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