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滚浓烟还在弥漫,往日战火不休的大同边镇,在今日,却是骤然平静了下来。
几十天鏖战,这一片边关,早已是彻底变了模样,城墙残破,斑驳血垢沾染了每一寸土地。
城墙高高屹立的旗杆之上,一颗头颅高高悬挂,在这片血腥之地上,蒙古大汗次子阿布鼐的这一颗头颅,已然吸引了双方将士的所有注意力。
辽国公赵武靠坐残破城墙之上,灌上一口酒后,瞥了一眼远方沉寂的蒙古军寨,嘴角却是忍不住的噙着笑意。
“林丹汗这怂货估计又要开溜了!”
赵武又灌上一口酒,看着那高悬的头颅,无奈一叹:“也不知道着头颅有没有用!”
几十万大军打了几十天,也只攻下了几个边墩堡,好不容易偷袭成功,结果没过几天,便全军覆没,自己的二儿子都被宰了,头颅悬关示众,这种憋屈的仗,换他来打,估计也会被恶心死去!
“对了,南边有消息没,打到什么程度了?”
片刻过后,赵武似是想起了什么,突然问道。
“听说已经包围泉州城了,估计再过一段时间,泉州就攻下了,到时候,就只剩下云贵两省了。”
“不过沐家打得很猛,据说已经跟长宁侯鏖战了几十天了,越国公都亲自率军过去了……”
“越国公没去泉州?”
赵武疑惑。
“不知道,应该是改了战略吧。”
“靖国公打泉州,越国公夺湖广数省,再平云贵两省……”
“娘的,这还分得挺好。”
赵武撇了撇嘴。
部将忍不住劝道:“公爷,要不咱们转守为攻,打上一场?”
赵武有些意动,同为国公,靖,越两位国公,打的是灭国之战,收复的,是半壁江山,他却在这里憋屈的挨揍,这着实让人有些不爽。
毕竟,他也不是没有还手,乃至反攻的能力。
哪怕就是这大同镇,算上他暂时统率的京军四团营,也有八万多将士,而他是奉命统筹边镇将士,再调动各镇兵力,凑个十几万大军,亦是轻轻松松。
十几万战兵,足以好好跟林丹汗扳一下手腕了!
“算了吧!”
犹豫好久,赵武还是压下了这个令人心动的想法,南攻北守,这个战略是早已经定下的,而且,他还是这个战略的制定者之一。
当初没有提意见,现在违背了,那就是毋庸置疑的抗命。
“再看吧。”
赵武摇了摇头,一把从城墙上跳下,随即看向后金大营的方向:“这段时间,林丹汗是把后金残部当炮灰在用了。”
“以多尔衮的性子,估计没这么容易屈服,搞不好还会有大戏上演……”.
……
在蒙古大营的西南一侧,有一个单独的营地,即多尔衮阿济格统率的后金残部。
不同于蒙古大营的散漫,后金大营,反倒是颇有几分纪律严明之感。
营帐整齐横列,寨墙,壕沟,拒马,吊桥,该有的防守设施,亦是一应俱全。
在寨墙之上,多尔衮阿济格两人并肩而立,注视着那血火弥漫的大同边关。
“林丹汗盯得太紧了。”
阿济格瞥了一眼周围的几个蒙古营地:“这是把咱们当犯人看待了。”
多尔衮抿了抿嘴唇:“大同那边,将阿布鼐的头颅都挂出来了,就是想逼着林丹汗继续打下去。”
“于情于理,林丹汗怎么也得再打上几天,不然的话,可不好服众。”
“继续打下去,咱们不还是炮灰!”
阿济格转身,看向营中一侧的伤兵营:“再打下去,咱们就都得死完了!”
“就今晚!”
多尔衮沉声道:“咱们只能赌了!”
阿济格一愣,正欲发问,多尔衮再次出声:“林丹汗对咱们戒心太强了,这样下去,咱们别想逃出他的手掌心!”
“就今晚,咱们突袭这个营地,把水搅浑!”
多尔衮指向身侧的一个蒙古营地,铿锵有力的出声。
阿济格惊疑:“可……林丹汗主力犹在,咱们怎么脱身?”
“当初……辽镇在山海关怎么败的?”
多尔衮发问。
阿济格更是疑惑:“这……”
多尔衮幽幽出声:“一场乱局,直接导致兵败如山倒,这种诱惑,他赵武尝试过一次,你觉得他能拒绝第二次?”
阿济格瞳孔一缩:“你的意思是,咱们突袭蒙古,然后创造战机给他赵武,咱们再趁乱彻底脱身?”
“对。”
多尔衮沉声道:
“他林丹汗派这几个部落看着咱们,把咱们当炮灰,连补给都不给,就是想把咱们给耗死!”
“再这样下去,我敢保证,要不了多久,咱们这些族人,就会被他林丹汗消耗殆尽!”
“他既然不仁,就别怪咱们不义!”
“可若是赵武不出兵呢?”
阿济格道:“现在大恒内部可不平静,江南那边打得火热,陕西又被阿布鼐还有那些文官搅和一通,可是乱得很!”
“他不出兵……”
多尔衮迟疑一会,但很快,就坚定了下来:“他不出兵,那咱们就去见父汗吧!”
说到这,多尔衮洒脱一笑:
“努尔哈赤的血脉,就算是死,也得轰轰烈烈!”
阿济格沉默片刻,迟疑道:“咱们要不联系一下赵武?”
多尔衮反问道:“你觉得他会相信咱们吗?”
阿济格无言以对,如此血海深仇,他赵武,又岂会相信他们!
“行了,别想那么多,与其让他们纠结,还不如让赵武临机决断!”
说完,多尔衮便朝营中走去,徒留阿济格一人,屹立寨墙之上,默然无言。
而此时,在蒙古军中,则是完全不同的模样。
自阿布鼐的头颅出现在大同边关城楼上后,难言的焦躁便充斥了整个蒙古大营。
毕竟,阿布鼐的战绩,在不久前,可是大大的振奋了蒙古军心,林丹汗也是大肆宣扬。
可那全军覆没实在来得太过突然,对蒙古将帅首领而言,实在是有些猝不及防!
而大败的消息,自然是被封锁了,只在蒙古上层权贵之间流通。
可这一颗头颅,还有那边关城墙外的蒙古将士头颅组成的京观,却将那场大败的消息,清晰至极的告诉了所有蒙古将士。
从蒙古的英雄,到大恒的战利品。
这个变化,无疑是让人难以接受。
这一点,在如今的蒙古将士的士气上,俨然体现得淋漓尽致。
在蒙古中军大帐,自阿布鼐的头颅出现在大同边关城楼上后,林丹汗便将自己关在这中军大帐之中,连身边亲信,都未曾得其召见。
在中军大帐之中,悬挂的,依旧是那一副大明乾坤图,曾经大明边关的兵力布置,清晰可见,只不过,物是人非之下,这副舆图,也只剩下了地形地势的参考作用。
当然,对现如今的蒙古而言,参考作用,都已经趋于无。
毕竟,连大恒最外围的边关都没攻破,这舆图哪怕再详细,又有何用!
鏖战数十天,堪称可悲的战果之下,林丹汗俨然苍老了许多。
往日挺拔的背脊,此刻,亦是佝偻了几分。
再高昂的雄心壮志,在这残酷的现实之下,也能浇灭得一干二净。
对现如今的林丹汗而言,莫过如此!
若说战事的毫无寸进,是兵事上的不利,那此次战争之中,大恒边关体现出的那强大的统筹之力,便是国力的体现。
在这般国力支撑之下,哪怕是一座小小的边关,亦是成为了阻挡他数十万大军的铜墙铁壁!
可悲的是,蒙古的国力,已然接近极限,而大恒的国力,却还在稳步增长,甚至,远远看不到极限!
“蒙古……当何去何从?”
林丹汗眼神俨然有些恍惚。
很是显然,这一次南下,注定无疾而终。
而南明,也注定被大恒平定。
再过几年,等大恒稳定内部。
那历朝历代,巅峰王朝必然上演的马踏草原,也必然会再次出现。
而以如今大恒昭武帝的性子……
后金在辽东的惨状,已然说明了一切。
“察汉浩特……”
林丹汗不禁想到他费劲心血铸就的蒙古都城,这座都城,在往日,是蒙古的辉煌体现,也是他的功业体现,但若是他日大恒马踏草原,恐怕就会成为他的命门所在!
蒙古之重,在于骑射,在于行无定踪,在于那浩瀚无垠的草原大漠。
这些,也是历朝历代中原王朝,马踏草原,要面对的最大难题。
而他兴建的察汉浩特都城,面对其他蒙古部落还好,若是面对大恒……
一个个念头流转,许久许久,林丹汗的思绪,才回归到这场战争之上。
这场战争,战果虽寥寥无几,但基本的战略目的,还是已经达成了。
至少,让大恒北疆不稳,还间接促成了大恒陕西的动荡,这场动荡,也必然会影响到大恒中枢,从而影响到整个大恒天下,拖延了大恒统一天下,稳定内部的进程。
而现在,南明即将被平定,陕西动乱也被平定,他再打下去,亦是徒劳。
如何体面的结束这场战争,才是他现如今最需要考虑的事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