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辅大人,次辅大人,劝劝陛下吧,此乃乱国之策,绝不可执行啊!”
“陛下被奸人蛊惑,此等大策,祸国殃民,动摇国家根本……”
“此策必须废除,不然的话,国家动荡,官员离心,百姓不安,大恒江山社稷,危在旦夕啊!”
“内阁上辅君王,下理朝政,责任重大,定不可使乱策执行,请内阁封还此奏!”
文渊阁中,群臣汇聚,将如今的内阁首辅次辅来宗道刘起元两人团团围住,劝诫之声不绝于耳,俨然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模样。
这般场景,尽管早有预料,但来宗道还是大感头大,这种犯众怒之事,自他踏入官途以来,一直都是极力避免之事,怎么也没想到,这都快荣归故里了,竟然还沾染上了这天大的祸事!
这可不是以往两面逢源能够解决的,天子之意志决心,显然不可能更改,以天子之决心,显然不会顾忌这的朝臣士绅,刀已经举起,血都沾上了,又怎么可能再收起。
而眼前这百官士绅,涉及身家性命,涉及家族未来,涉及背后错综复杂的庞大利益,显然也不可能屈服。
而他为内阁首辅,夹在其中,再向左右逢源,两头都不得罪,显然,极度不现实。
天子让他坐在内阁首辅这个位置,享尽尊容,看重的,就是他的唯命是从!
不然的话,以他平日里官场的行事作风,重实事的天子,哪里会让他当这个首辅!
但,这一次,再遵从天子之令,那他就是自绝于天下了,从此以后,恐怕就是昭武朝头号奸臣!
必然是千夫所指,遗臭万年!
“皇宫重地,何人如此喧哗!”
此等喧嚣之间,突有厉喝响起,随即,便只见锦衣绣袍飞奔而来,列队之间,李若链大步走来。
“内阁乃处理朝廷中枢要地,尔等朝臣,这个时候,不在各部衙门处理政事,聚众喧哗吵闹,无视朝廷法度,尔等好大的胆子!”
一通呵斥,正当百官噤声之时,李若链却是看向了来宗道,眼中也不禁有怒色闪过。
这个首辅平日里躲得够快,他也无所谓,但这一次,闹出这么大风波,却无丝毫首辅作为,任由百官辞官,人心动荡,却无丝毫安抚,弄得一切压力都落到了他锦衣卫身上,这可不行!
“陛下御驾亲征未归,朝政交于首辅统管,此乃天大的信任,如今朝野动荡,人心散漫,莫不是首辅管不住百官,理不清朝政了?”
近乎质问的语气,赤裸裸的对向了来宗道。
“怎么,锦衣卫,还想干预朝政嘛?”
百官面色,来宗道亦是毫不示弱,针锋相对起来。
李若链冷眼厉喝:“朝政非锦衣卫可干涉,但皇宫喧哗吵闹,无视法度,锦衣卫自然有权干涉!”
来宗道冷眼相向:“内阁议事,群臣争议,自有喧嚣,怎么,李大人这都要管?”
“内阁议事?”
李若链轻笑,随即环视群臣道:“内阁议事连区区七品县令,都有资格参加吗?”
“陛下御驾亲征,让首辅大人处理朝政,首辅你就是如此处理的?”
“哼!”
来宗道冷哼一声:“如今陛下决议改革,本辅召集官员,商议改革之事,这难道也需要锦衣卫同意嘛?”
“这当然不用!”
李若链突然一笑,一改来势汹汹之态:“行,首辅既然安排改革之事,那本官就不叨扰国家大事了!”
说完,也不管来宗道铁青的脸色,李若链一挥手,迈步而出的同时,一众锦衣卫,亦是有序走出了内阁。
而此时,来宗道之神色,已然是阴沉至极,他知道,这绝非李若链本身之意志,李若链胆子再大,也绝对不敢带着人闯入内阁!
不然的话,哪怕是意图干涉政事,仅此一项,就足以让他万劫不复了。
不是他的意志,是谁的意志,那就显而易见了。
这显然,是天子在警告他,让他选择站队!
不然的话,屎盆子扣头上,不是屎也是屎了!
“改革之事,乃陛下亲定,我等为臣者,须遵从旨意,若有意见,奏报陛下即可。”
言至于此,来宗道环视群臣,停顿一会,随即沉声道:“诸位同僚要谨记,如今是大恒朝,不是前明!”
“不要拿前朝的法,来治今朝的天下!”
“在今朝,一切制度,都只是暂定,都还未成定制,尔等忧国忧民,本辅理解,但切莫好心办了坏事!”
“行了,都暂且退下,新朝新制,自古皆是如此,尔等回去好好想一下!”
此言一出,群臣面面相觑,但最终,也没朝臣在多言,或拱手告退,或冷哼一声,拂袖而去,或默不作声,悄声离去。
眼见群臣姿态,来宗道的神色,已然愈发阴沉,他知道,随着这次表态,他已经彻底站在了所有人的对立面!
自古至今,改革的臣子,无论成功与否,又何曾有过好下场!
秦之商鞅,宋之王安石,明之张居正,那一个,又逃脱了悲惨的命运。
刘起元倒是淡然,颇为惬意的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才慢悠悠的出声:“行了,改革是陛下定下来的,也是陛下亲自推行的,是陛下亲自下场与人针锋相对,又不是非要推着你当靶子,只是让咱们办事。”
“天塌下来,也是陛下顶着,你担心什么?”
“他们不会善罢甘休的。”
来宗道瞥了一眼淡然自若的刘起元:“你还有心情喝茶!”
“马上就要捅破天了!”
“你看着吧,只要陛下依旧决议推行改革,要不了多久,各府县必然失控,天下也必然大乱。”
“乱不了。”
刘起元摇了摇头:“你没看见嘛,很多人,知道改变不了,可都是辞官而去,然后变卖家产,大都是南下了。”
“是因为他们知道,天子都已经在辽东推行贯彻了改革大策,是不可能改变的事情,反抗的话,他们也没这个胆子。”
“你看着吧,接下来,还有大批辞官的现象,也会有大批人变卖土地家产,逃到江南去。”
“就算乱,也只是一时的,陛下估计早就磨刀霍霍,等着宰上一批人了,如今之大恒,就这北方几省,最难改革的江南,现在已经成了南明,这改革,没你想得那么恐怖。”
“宰上一批人!”
“你说的得简单!”
来宗道没好气的瞥了一眼刘起元:“你知道会死多少人嘛?”
“北方几省,这么多府县,哪一个地方的士绅不是家财万贯,坐拥几千几万亩土地?”
“这刀子砍下去,纵使一切都被彻底镇压,闹不出大事,但整个天下,也是彻底推倒了,一切都得重来,要多少年才能恢复元气,你知道嘛?”
“知道又能怎样,不知道又能怎样?”
刘起元依旧淡然自若:“陛下决议如此,又岂是你我能够改变的。”
“推倒了也好,至少,这国库,不会像之前一样,一年到头,见不到几两碎银就算了,每年都还都得欠一屁股债。”
“国库国库,你就知道你那国库!”
来宗道俨然有些怒了。
“我是户部尚书,不操心国库,谁来操心国库!”
“你这个首辅大人的俸禄,不也是国库发的!”
“国库没钱,谁的日子都不好过!”
“你可别忘了,现在只是把后金辽贼平定了,蒙古可还活蹦乱跳的,南明还闹得欢腾,这天下,需要钱财的地方,可是大把!”
“只有改革,天下才能长治久安,阻拦改革者,就是阻拦国家长治久安者,该杀,该诛!”
刘起元说得毫不客气。
“你……”
来宗道怒极,但最终,话到嘴边,还是没能说出口。
他何尝不知国家已经到了必须改动的地步,甚至,不改则亡,也不是空话。
他从来就不反对改革,甚至,他举双手赞成改革。
但,纵观青史,有太多太多的改革之法,可让天下重获新生,又何必行如此注定逼反天下,人头滚滚的改革策略。
世间最毒辣的,莫过于文人之笔锋。
始皇功高盖世又如何,千古暴君之名,死死的戴在了始皇头上。
杨广雄心壮志,开科举,压门阀,修运河,那一样不是功在千秋?
这改革大策功在当代,功在千秋又如何?
但这是在冒天下之大不韪!是与整个天下作对!不将天下反对者,全部镇压,这改革根本不可能实行。
败了,是罪在一世,罪在千秋!
成功了,也是罪在一世,罪在千秋!
“最多三天,各地必有叛乱,也必有囤货居奇,各地官府,也必定有坐视旁观者,甚至,刻意放纵,乃至同流合污!”
“各地政事,也必有糜烂,北方各省,秩序也必然失控!”
“天下官员虽多,但真正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者,敢自绝于天下者,又能有几人?”
“陛下就只能彻底重用武勋,重用武院民科学子,那咱们这些正统出来的科举官员,也必然会愈发遭到排挤打击……”
“且不说改革的动荡,恐怕科举都会因此而被废除,动荡不安,将是常态!”
吐出这一句话,来宗道没在停留,走出内阁,徒留刘起元一人,神色阴晴不定的立在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