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恒昭武二年四月二十八日。
大明靖武二年四月二十八日。
大明天子,靖武帝驾临泉州,消息传出,一时之间,本因北疆战局变化,而蒙上阴影的反恒大势,在这个消息之下,亦是如回光返照一般,骤然升腾。
无数仁人志士为之欢腾,似乎大明天子的到来,反恒的局势,就将一片光明一般。
欢腾尽显之间,在海上漂泊了数月的靖武帝与京城百官,在经历御驾抵达迎接之礼的欢喜之后,却在一个个消息之下,欢腾尽散!
在泉州府衙,靖武帝与百官齐聚,本是商议拟定封赏之事,重塑大明朝纲,要将江南大地的义军纳入朝廷威严统治之下,可随着江南官员道出这段时间北疆局势的变幻,堂中气氛,亦是瞬间压抑到了极点。
在海上与世隔绝这么久,按照朝臣之预想,纵使辽镇山海关大败,但蒙古后金主力尚占据绝对优势,纵使难以击败李贼,想来让李贼伤筋动骨应该还是没问题的。
可……海上与世隔绝数月,再入世,似乎,一切都变了!
蒙古撤了,后金被合围了,眼看着就要完了!
那如此演变下去,纵使他们重塑朝纲,要不了多久,大恒铁骑便会南下,到那时候,何人能挡?
南宋尚且坚持了数代君主,而他们的南明……
此刻,外界的人心鼓舞,与这朝堂的压抑,俨然已经形成鲜明的对比。
“李贼篡国而立,京城国库空虚,如今江南大半重归王化,漕运又已断绝,以李贼之钱粮,定难以维持。”
“此战之结果如何,亦是未知之事。”
沉寂片刻,最终,还是施邦耀站了出来,打破了这份寂静。
“况且,北方如何,短时间内,也难影响江南,当务之急,是重塑朝纲,确立法统,昭告天下,以安民心,军心!”
此言一出,群臣顿时明了,能立于此地者,自然大都是对大明忠心耿耿者,不然的话,不管是南京,还是北京,如今,都在大恒掌控之中,大恒也未苛刻他们这些前明旧臣,他们又何必冒着身死族灭的风险,卷入这风波之中。
施邦耀这话为何意,他们自然都是门清。
如今之江南,虽看上去王师遍地,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所谓王师遍地,何尝又不是群雄并起。
若不速速收拢权势,重振朝纲威严,这大明朝纲,恐怕也只会徒有虚名,成为野心者手中的玩物。
群臣谏言商议,这个残明朝廷,在这个危难时刻,亦是第一次展现出了绝无仅有的效率。
封赏荣养,收拢兵权,編练京军,一个个决策,亦是极为迅速的得出。
这个时候,年幼的靖武帝,显然依旧没有什么话语权,和曾经在京城时一样,谏言,允许,下旨……
或许唯一不同的便是,在现在,曾经垂帘听政的周太后,已然居于后院,被依旧心有余悸的群臣所限,再也难以干政丝毫。
年幼的靖武帝高坐龙椅,重新穿上龙袍,可命运,似乎依旧不在他自己的掌控之中。
这似乎是浴火重生的大明,未来,似乎也还是一片未知……
……
“海疆之患不根除,江南之乱,绝难根除!”
海域之上,战船游曳,李定国立于战船甲板,眺望着泉州港内战船林立之景,如此念头,亦是再一次于脑海之中浮现。
曾经,他对江南海疆形势,尚且还停留在登莱时的印象,想着或许他抵达,便能手到擒来,平定海疆。
但到了这江南,他才明白,为何陛下对江南,对海疆之局势,如此看重。
谁能想象,一个海商,一个海寇,坐拥之战船,就比得上朝廷一支水师。
谁能想象,一次商队大规模远洋行商,所获之利润,竟相当于,甚至远多于曾经大明一年赋税的金银进项!
如今江南之乱,为何难以终结。
究其原因,最终也是钱粮二字!
大恒缺钱粮,仅有不多的钱粮,也要供给北疆战事,在江南,只得小规模出击,大规模防守。
而叛军,盘踞海疆,在乱世之中,没了以往的任何限制,就这泉州港每日税收,都是一个天文数字,钱粮根本不缺!
而海商海寇,在这海疆,几乎是盘根错节,根深蒂固!
沿海数不尽的岛礁,几乎都有海商海寇的落脚点,乃至水师据点!
曾经大明统治阶级尚存,在种种利益牵扯之下,江南水师尚能以一师之力,震慑沿海海商海寇,可现如今,法理变幻,曾经束缚这些沿海海商海寇的所有一切皆不存在。
整个沿海海疆,可谓是真真正正的群魔乱舞!
他统帅江南水师,每每作战,就如同在一张大网之中穿梭,若非他也拉拢了一些海商为臂助,也与一些海寇保持着联络,不然的话,在这沿海海域,他这支水师,恐怕是寸步难行。
当然,最根本的问题,还是没钱,有钱的话,如曾经在登莱一样,战船如下饺子一般,再以精锐兵将驾驭战船,水师规模庞大了,什么群魔乱舞都没用。
种种思绪在李定国脑海里流转,最终也只能望而兴叹。
水师力量不够,什么,都是虚妄!
就好比现在,那寿王及诸叛臣,抵达泉州,他得到消息的时间虽比较晚,但若水师强大,纵使在泉州港外,也能围而灭之。
哪里像现在这般,只能干看着,连靠近都做不到。
“登莱水师什么时候抵达?”
沉默许久,李定国突然出声询问。
“一路顺风的话,至少还需要大半月。”
部将立即出声。
“嗯……”
李定国点了点头,目光闪烁,随即道:“传令下去,各营尽快维修战船,整军备战,待登莱水师抵达,合两军之力,咱们再战一场!”
听到这命令,部将一愣,随即有些迟疑道:“将军,陛下旨意,登莱水师前来江南,是负责转运粮草啊,如今北疆粮草紧缺……”
“打一仗再转运也不迟!”
李定国摇了摇头:
“这一场仗必须打!”
“泉州港为商贸大港,宁波港不比泉州港差多少,为何不能也成商贸大港!”
“本将询问了钱庄的管事,他们计算了,若宁波港恢复到以前的状态,税收正常收取的话,每月能进项十几万两银子!”
“要是能更进一步,每月几十万两银子进项都不是问题。”
“不打这一场仗,江浙沿海就难有安宁,宁波港就会始终半死不活……”
听到这个解释,部将也没再多言,他们自然知道,他们的这位都指挥使大人,背景来历大得吓人。
他们尽下劝诫之责就已足够,其他的,这位大人觉得没问题,那他们自然不会再多说,反正,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
而此时,在泉州港炮台,却是有两道身影伫立,目光,却也都透过千里镜,眺望着海面上飘荡的大恒江南水师战船。
“江南水师,是卢兄你的旧部吧?”
施邦耀一身大红官袍,眺望许久,才缓缓放下手中千里镜,看向身旁一身布衣的卢象升。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卢象升淡然自若,只是,注视着那水师战船的目光中,却也难掩追忆。
眼前这登莱演变而成的江南水师,可是他一手铸造出来的,每一艘战船,每一尊大炮,每一个将士,他都了熟于心。
当年,也正是他,率领着这支水师,于渤海之上驰骋纵横,那时候,才是他这一生,最为畅意之时。
没有任何忧虑,没有任何负担,更没有任何勾心斗角,有的,只有一心一意琢磨着如何对敌,如何在每一场战争中取得胜利……
“本官希望,卢兄你能够拉拢旧部,为朝廷效力。”
施邦耀的一句话,顿时就将卢象升从回忆之中拉扯出来。
“卢某一介罪人,哪有这个能力,施大人您太高看卢某了!”
“哪里来的罪人?”
施邦耀反驳:“卢兄你是功臣,天大的功臣!”
“陛下已经下旨加封卢兄你为楚国公,总督京营戎政,全权统辖京军,组织重建京军事宜!”
闻此言,卢象升神色一滞,好一会,才恢复从容:“陛下之厚爱,卢某心领了。”
“此等重任,卢某实在负担不起,还请陛下另择贤良……”
施邦耀神色冰冷:
“你真决心效忠李贼?非要违逆君恩?”
卢象升摇头不语。
“朽木不可雕也!”
施邦耀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卢象升孤身伫立原地,默然无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