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星月无光,寂静无声的小院里缓缓飘起淡淡的夜雾,空气里飘荡着冰凉而潮湿的气息。
杨静姝从屋里出来,再一次确认,她真的借尸还魂,彻底离开箍住她灵魂和自由的深宫大院。
有火光闪现,她转头看去。
矮灶房里,男人坐在灶台后面烧火,火光在他硬朗的脸上一闪一闪的跳跃。
他在帮她烧热水,杨静姝非常肯定。
男人虽然不喜这个新婚妻子,却并没拒绝她的要求。
所以情况并没那么糟,或许他只是寡言不擅交际。
灶房更加简陋,灰漆漆的土墙面,收拾整洁的灶台,灶台后面堆着捆扎整齐的柴火,靠墙立着一个镂空碗橱,隐约看到里面摆着瓶瓶罐罐,旁边密封着的米缸,矮柜上错落有致的码着几袋东西,门口旁一口空水缸,灶房正中间摆着一个方形小桌子和两个长形条凳。
地方不大,却很干净,看得出来主人家十分有条理。
见她站在门口一直朝里面瞧,曹政东开口说:“开关在你右手边。”
“呃......”杨静姝愣了下,朝右边墙上看去,果然看到一根垂下来的麻绳。
想起他之前在堂屋的动作,她小心谨慎的拉了一下,灶房也亮了。
哇!原来是这样,好神奇。
杨静姝眼里露出欢喜,不过这次她强忍着没敢乱看。
犹豫片刻,缓缓走到小桌旁的条凳上坐下。
两人相隔两三步距离,一个沉默的烧火,一个矜持的陪坐。
一种略显怪异的氛围在这对新婚小夫妻身上蔓延。
亮堂堂的灯光下,杨静姝终于把男人的样貌看清楚。
身材挺拔,体格健壮,黑发又短又硬,根根直竖,浓眉粗黑,双目有神,抿着坚毅的嘴唇,显得庄重而不苟言笑,下巴绷的紧紧的,一大片陈旧而狰狞的疤痕从右侧脖颈一直延伸到衣服里,那是类似火舌焦烤出的伤疤,看色泽度和皱褶感应该有些年头。
她堂而皇之的盯着他的脖子,让曹政东的眸光暗沉了一瞬,片刻后抬眼,冷声说:“水热了,去拿毛巾和盆。”
“啊......好。”杨静姝连忙移开视线,站起来的时候心脏还砰砰直跳。
呜呜!夫君好像不太好惹的样子。
回到房间,她这次有经验,从门口处开始找,发现拉绳在床头位置,连忙拉了下,明亮的环境让她很有安全感,找东西也更方便。
一摞红白相间的大瓷盆,拿了一大一小两个,又找到两条长长软软的织物,应该是洗脸帕和澡巾,胰子等物正好都放在一起,又打开箱子想找贴身衣物,找了好一会才翻出一个小布包。
她打开细看,刚开始还有些懵懂,但看形状也已经猜出是什么,只是布料真的好少,她悄咪咪红了耳朵。
曹政东又打了一桶冷水放在灶房,为防止灶膛里的热气散了,便关上门一直站在外面。
等了好一会才把人等出来,他倒也没不耐烦,临走时说了句:“你洗,我在外面守着。”
“好。”杨静姝嘴角弯起,满脸温顺。
看着她走进灶房,摸索着插上门栓,曹政东停顿片刻后才朝黑暗处走。
杨静姝没敢洗太长时间,只简单漱口净了手脸,擦擦身子就结束了。
打开门,发现男人站在小菜园旁,身型像挺拔的白杨。
果然一直守着,她心头更定了些,温声说:“我好了。”
“去睡,水我来倒。”曹政东大步走过来。
杨静姝怀里抱着换下来的衣物,想说不用,但人生地不熟的,又不敢造次,只能轻声道:“好,多谢你。”
她说完就走了,没看到身后曹政东微微皱起的眉头。
洗完澡浑身轻松,回到明亮的房间,躺在床上,睡意很快袭来。
但只睡了不到一个时辰,杨静姝突然惊醒过来,再次看到眼前的一切,脑海中翻腾起惊涛骇浪。
她的确死了,也似乎真的是借尸还魂,只不过她现在竟然是活在一本书里。
曾经的大禹朝早就不复存在,现在是千年之后,华夏大地刚刚经历过改革开放。这里是江淮地区的一个小村庄,隶属桐江县盘山湾人民公社,盘山湾有十二个生产队。这具身体跟她同名同姓,也叫杨静姝,是云潭生产队大队长杨卫国的小女儿。
这姑娘是个小人精,自小聪明伶俐,能歌善舞,小时候名字叫杨静,后来村里来了个算命先生,说此女品貌不凡,以后有大造化,将她名字多加了个字,就变成了杨静姝。
杨卫国十分宠爱这个闺女,当成宝贝疙瘩,寄予厚望。杨静姝也的确没让他失望,聪颖灵慧,从小学到初中,成绩都十分优异,好几次还被学校选去市里参加各种公开活动,一切都如算命的所言,此女以后必有作为。
但好景不长,升上高中后,杨静姝到县里念书,结识了些家境比较好的同学,心思渐渐不放在学习上,开始注重打扮,搞攀比,经常跟家里要钱,要不到就大发脾气,性格渐渐长歪。之前还只是娇气,之后就变成骄横,成绩更是每况愈下,先是跟学校的男同学暧昧不清数次被叫家长,直至后来逃课打架被学校开除。
杨卫国没办法,就把她圈在身边看着,书也不让念了,叫她下地干活,势要把她臭毛病改了。但杨静姝撒泼耍滑的性格已经养成,又处在叛逆期,不仅没改,还越发自私自利,张扬跋扈,在村里人缘极差。
听说女孩子结婚后脾气就会收敛,所以等到她十八岁,杨卫国便找人相看。但她嫌贫爱富,看不上那些只能在地里刨食的男青年,反倒和城里来的知青老师赵伟杰好上了。
赵伟杰是大队学校的老师,长相周正,为人清高,在女青年中很有人气,学校里不少女老师都喜欢他。因为这个,杨静姝吃了不少飞醋,一个娇蛮,一个又不愿哄,那处的叫一个惊天动地,三天一大吵两天一小吵,比过家家还不如,杨卫国为此头疼不已。
最严重的是上个月,杨静姝不知道从哪知道赵伟杰和一个女老师单独吃饭,竟跑去学校大吵大闹。赵伟杰丢了人,狠下心直接提了分手,杨静姝被分手后,回来就要死要活,趁着家里人没注意竟然跑去投河,要不是曹政东看到及时施救,她这条命就交代了。
杨卫国气狠了,这次说什么都要让她跟赵伟杰断了,并一不做二不休,把她嫁给了刚刚退伍回来的曹政东。
如此再来说说接盘侠大冤种曹政东,他是本书男主曹国栋同父异母的哥哥。此人活的那叫一个悲惨,六岁死了亲妈,他爸没多久就娶了后妈,后妈精明厉害,他过的苦不堪言。
杨卫国心善,时常接济他,十八岁那年曹政东想去当兵,也是杨卫国找关系才把他送出去,这一走就是七年。
因着这份恩情,杨卫国嫁女的请求,曹政东无法拒绝,不过讨了这么个媳妇,他的人生悲剧还在继续上演。曹政东靠着当兵多年,攒了点钱回来创业,但才刚开始就被杨静姝卷跑了,同时不见的还有赵伟杰。
杨卫国自知对不起曹政东,给了他一笔钱重新开始,曹政东也不负众望,没几年,承包的果园就有了起色,积攒了不少家底。
而就在这时,杨静姝又回来了,大着肚子被人撵回来,干了这种龌龊事不仅有脸回来,竟还想骑在曹政东头上作威作福。两人争吵之时,曹政东失手把她推倒,结果一个没控制住力度,竟弄了个一尸两命,他也跟着锒铛入狱。
书里提到他就是男主那个同父异母,被人戴绿帽,跑了媳妇,最后还失手杀人,一辈子都浑浑噩噩的没用大哥。
从主角的立场来看这本书,那些衬托出他的小人物不过寥寥几笔,但站在杨静姝的视角看自然是详尽而明了。
但因为太详尽,就让人感觉怪怪的,她是一个极其敏锐之人,别人看到的是主角有多厉害,有多成功,她看到的却是主角的成功是踩着这些小人物上位。因为这些人被主角的光辉形象衬托的鄙薄卑贱,先入为主的恶感便让人自然而然的忽视了这些。
正沉思间,眼前一黑。
一直亮着的灯突然熄了,外面的撞钟声又隐隐传来。
杨静姝脑中的思绪全乱了,手拽着胸前的衣服连呼吸都停了。
满室黑暗,仿佛一张无形的大嘴正一点一点的把她吞噬殆尽。
再也待不下去,她从床上翻下来,来不及穿鞋,赤着脚就朝外跑,并目标明确的扭开了西屋的门。
先一步听到动静的曹政东,已经睁开眼睛从床上坐了起来,看到门口的身影,他顿了下,问道:“怎么了?”
“灯......熄了。”杨静姝颤抖着声音指着东屋的方向。
曹政东伸手拉了下床头的电灯开关,没亮,便知道是怎么回事:“十二点会停电。”
“停电?”杨静姝小声念叨了句,脑中稍稍一转悠,就明白怎么回事。
虽然村里通上电已经两三年,但电压不稳,用电时间也有规定。
看她一直站在门口不动,曹政东便穿着鞋子站起来,从旁边的小柜子上拿起火柴,‘咔嚓’点燃,同时点亮了一盏煤油灯。
眼前恢复光亮,杨静姝深吸口气,终于活了过来。
曹政东看了她一眼,弯腰从床下拿了一双解放鞋放在她面前。
本来还怕她嫌弃,没想到她利索的穿好,因为鞋子太大脚太小,还不停的朝里面挤着。
等她穿好鞋后,曹政东端起桌上的煤油灯朝外面走。
杨静姝连忙紧跟在他身后,战战兢兢的样子像一个躲在鸡妈妈羽翼下面寻求保护的小鸡仔。
曹政东微抿了下唇,垂头朝她瞥去。
一闪一闪的光影把两人的身型映照在墙上,一个高大,一个纤弱,靠的很近,有时若即若离,有时又融为一体。
喜灯里的煤油已经燃尽,曹政东把它重新加满点亮,转头说:“去睡,这次应该可以撑到天亮。”
杨静姝赶紧爬到床上,裹着被子感激的看着他:“曹政东,谢谢你。”
对于她如此慎重其事的感谢,曹政东并没说话,只是在离开前,深深的看了她一眼。
想着如果她能一直这么乖下去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