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皇驾崩,丧钟撞响。
百日国丧随即开始,于是这一场大雪像是持续了三个月都没有化一般,京城里铺天盖地地延绵着白色。
在这三个月里,新皇与父亲闹了一顿脾气。
因为她发现,父亲对于母亲的离世似乎并没有多么伤心。
头七之内他沉默寡言,但头七过去,母亲化作一捧白灰,他就立刻振作了起来。
比如,他饶有兴味地寻了不少闲书来读;再比如,百日国丧之内大家虽都只能吃素,但他突然格外的“食不厌精”起来,让御膳房变着花样将素菜过得更加美味。
虞宁为此心里不太舒服。她自也希望父亲过得好,可母亲刚去,她原以为父亲会是最难过的一个。
父女两个便有些天没有见面,直到她某天去母亲灵位前敬香,看到父亲端着个碗进去。
“阿谣,今天这道素鹅特别好吃,我觉得是你会喜欢的味道。”她听到父亲在里面说。
又过了些时日,天地回暖,草木抽绿。虞宁这天刚起床就听说,太元君一早就去了先皇灵前。
她上朝的时辰已经够早了,父亲比她起得更早了一些。
虞宁寻过去看了一下,他正姿态随意地坐在灵位前的蒲团上。
“春天啦,我来给你编小兔子。”
“这两个多月我还好,孩子们也都还好,你放心吧。”
虞宁突然绷不住哭了,席初闻声回头,险些被她扑个跟头。
“父君……”她呜呜咽咽地哭起来,席初将她搂住,听到她抽噎说,“我……我好想母皇。”
他抿一抿唇,手一下下轻抚着女儿的后背,却没有力气说上一句安慰她的话。
没人会比他更想念虞谣,他又如何还能有余力安慰别人。
又过不久,丧期彻底过去,席初开始带着虞宜游历各地。虞宁不忙时也会跟着一道去,就当体察民情。
如是女皇的后宫这般频繁的游走各处,势必要被群臣指摘,但席初现下是太元君,皇帝答应他的要求叫尽孝,没人敢说什么。
几年时间,他几乎将大江南北都走了个遍,直至在一次回京后突然病倒。
这场病来得犹如山倒,他头一日晚上还精神尚可地吃了碗面,翌日清晨便已昏迷不醒。
太医仔细诊过后说是陈疾复发,他早年积攒下来的伤病不容小觑。
虞宁当时正在上朝,最先赶来的是虞宜和虞宁的元君,虞宁下朝后匆匆赶至,同来的还有虞明和席玥。
太医说回天乏术,殿里便满是抽噎声。
席初闻声睁了睁眼,自己倒觉得没什么可难过的。
他淡笑着跟虞宁交代后事:“陵寝弄成衣冠冢,你把我一把火烧了……”
说完,他便闭上了眼睛。
无数画面从眼前飞闪而过,最终停在了她离开的那一天。
阿谣,你不在的这些年,我过得很好。
现在我要来找你了。
你说把你的骨灰撒到各处,我就总能见到你。江里是你、海岸是你,青青麦田是你、金黄稻谷也是你;夏夜晚风里有你、白雪皑皑中也有你。
我因此真的去了很多地方,好像真的没有那么想你了。
但也更想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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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久的黑暗之后,虞谣猛地深吸气,睁开眼睛。
入目的是刺眼的阳光。待得双目慢慢适应,她看清了四周围的景象——这好像是个医院的单人的病房,她正躺在病床上,还正吸着氧。床头柜上放着热水瓶,还有一束玫瑰。
门边传来些许响动,她循声望去,一位护士正好进来查房。虽戴着口罩,她还是看得一愣,哑了哑:“你是……”
“你醒了?”护士走到床边打量她。
虞谣怕被当成精神病,好歹将后面的话忍住了,只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的护士——这护士,长得像她在地府时见过的一个工作人员。
护士笑了笑:“别怕,我们这是b市第七人民医院——对外都这么叫,平常也正常看病。特殊功能是地府与人间的中转站。”
“中转站?!”虞谣讶然,“那我又……我又回来了?!”
“不然呢,你情债还完了,这边阳寿还没尽呢。”护士耸耸肩,“既然醒了,今天就能出院。外面疫情还没结束,我一会儿给你拿个口罩,你自己联系下家人来接你?”
“好……”虞谣点点头,护士没再多说什么就离开。虞谣深吸气,左右看了看,最后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找到了手机。前思后想之后,把电话打给了自己的经纪人。
她的经纪人是她的闺蜜,两个人都在事业刚起步的时候,互相扶持,相处十分随意。
于是虞谣刚打通电话,就听那边爆出一声:“卧槽祖宗,你醒得挺快啊?!”
虞谣:“……我睡了多久?”
“昨天晚上出的事,医生说你重度脑震荡,我以为你得昏迷个十天半个月呢,刚离开医院买了点洗漱用品,还打算一会儿给你陪床去。”那边说着就有了笑音,“怎么样,情况稳定吗?医生怎么说?”
虞谣:“你别买了,医生说我今天就能出院……”
“哈?!?!”闺蜜显然被吓到了,虞谣扯了扯嘴角,多少感觉到闺蜜准是被那帮阴阳两道通吃的地府工作人员忽悠瘸了。
是以过了不到十五分钟,闺蜜就火烧火燎地赶回了医院。虞谣自不能跟她说这其中都发生了什么,起床就收拾东西,心底却一片低落。
她想席初了。
在病重的那些日子,她自问心情很平静。可现在,她已经想他了。
“对了。”闺蜜突然看过来,“有个人……自称是你粉丝,想请你吃个饭,我本来懒得搭理,可他联系我的时候挺诚恳的,我就……咳,有点被打动了。”
“别胡闹,不去。”虞谣皱皱眉,心下想着席初,只对这样过于热情的粉丝觉得厌烦。
闺蜜却说:“你先别拒绝,我那个……嗯,也不是完全被打动,我还看了眼他朋友圈,长得挺帅的。”
“……”虞谣无语,“你在想什么……”
“先看看呗。省得你妈每次见我都要念叨你母胎单身,咱事业爱情两手抓好吧?”
闺蜜边说边掏出手机想找照片给她看,虞谣直翻白眼。
在她看来,她这种事业刚有点起色的小演员去谈恋爱风险太大,粉丝知道之后是什么反应很难预测。
可当闺蜜将手机里的照片晃到她眼前的时候,她的视线猛地定住。
她一把攥住手机:“这人……什么时候要见我?!”
闺蜜:“看你安排啊。”
“今晚!”虞谣深吸气,“给我约个好餐厅,我今晚就去!”
“?!”闺蜜活活一副看见色鬼的模样。
虞谣绷着脸没说什么,心跳却已快得像在打鼓。
照片中的人,好像席初。虽是换了一袭黑色的西装,打着整齐的领带,可五官几乎毫无分别,就连眉梢眼底的那份温润也十分相似。
她私心里知道,这或许只是巧合,哪怕真是什么“投胎转世”,他也未必还记得她是谁。可她就是太想见他了,看见照片的一瞬间她如同着魔,迫不及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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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六点半,虞谣带着满心的悸动走进了约定的西餐厅。
闺蜜提前帮她预订了位置,她报了手机尾号,服务员就将她带了过去。
他已先一步到了,坐在卡座一侧,抬眼看见她来,礼貌地站起身:“虞小姐。”
“您好。”虞谣蕴起微笑,礼节性地与他握了下手,“请问怎么称呼?”
“我姓席。”他说。
虞谣心里一紧。
他们各自坐下来,他将菜单递给她。隔着一方桌子,她却只盯着他看。
他亦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她深深吸了口气,终是忍不住探问:“席先生为什么想见我?”
他沉了沉,眼中有几分歉意:“原因有些冒犯。你长得很像我从前的妻子,名字也像。”
她几乎窒息。
她不信会有这样的巧合的事,却仍存着几分谨慎,生怕闹出笑话。
她想了想,目光扫了眼菜单:“我想吃羊肉,席先生羊肉过敏么?”
“不过敏。”他随口,转而眼底一颤,“你说什么?”
她的视线挪回他面上:“曾经呢?”
四目相对,他不可置信地望着她,她抿起笑,眼眶却泛起了红:“你也可以问我一个问题。”
“你……”他如鲠在喉,“我会用狗尾草编小兔子,你要不要?”
虞谣一下子哭出声。
席初靠向椅背,眼眶也红起来:“阿谣?”
她再也忍不住,起身绕到他那一侧去。卡座的沙发椅很宽敞,她坐下来,一把将他抱住:“阿初哥哥,我很想你。”
“你好意思说。”他忍着泪意,强笑了声,“是你扔下我先走了。”
“对不起……”她将眼泪蹭在他肩上,他搂住她,手温柔地在她后背轻抚。
她呜呜咽咽地哭了许久,第一次发自肺腑地生了“感谢上苍”的心。
他忽而又笑起来:“我还有个妹妹叫席玥,你不会正好也有个弟弟叫虞明吧?”
虞谣猛地抬头:“啊……是啊!不过他什么都不知道,你妹妹……”
她泪眼盯着他。
他衔笑:“她也不知道。”
“哦!”她点点头,他又说:“我还有个表弟。”
“表弟?”虞谣一愣,认真回想了一遍,心下十分确定大熙朝的那个席初没有表弟。
他续道:“姓白。”
“?!”虞谣震惊。
她顿时很想问问小白这辈子家境如何过得咋样,话没说出口,他的手机却响了。
“不好意思。”他颔了颔首,接起电话,转而蹙起眉头,很快压声,“我马上到。”
虞谣听他要走,神情一怔:“有事?”
“嗯。”他眼含愧疚,“急诊来了个病人,我得去看看。”
她一时讶然:“你是医生啊?”
“是。”他应道,顿了顿又说,“脑科医生。”
虞谣微愣,刚淡去的泪意转而又翻涌而上,惹得鼻子一酸。
他笑笑,抬手摸摸她的额头:“不能再让你把我扔下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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