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饯含在嘴里是甜的,虞谣心里却酸酸涩涩。想到席玥已候在外面,她就先离了寝殿,以便他们兄妹说话。
坐在内殿里,虞谣心中仍自复杂了好半晌。
她原以为席初退了烧恢复清醒,多少是要生她的气的。因为卫珂敢用这样简单粗暴的手段算计他全是拜她所赐,她还趁他高烧糊涂时套他的话,把当年的事问了个清清楚楚。
可他偏偏这样好哄。她说了几句软话,他就已满眼的笑意。
她现下已全然记起了先前的事,只觉她的残忍与他的笑对比得那般鲜明。
她沉默地坐了许久,直至席玥从寝殿退出来,在她面前福身:“陛下。”
虞谣回神,抬眸:“这就出来了?”
“是。”席玥边应声边扫了眼她的脸色,转而又垂下眼眸,神情小心。
虞谣见状目光一凝:“怎么了?你哥说什么了?”
“不……兄长没说什么。”席玥低着头,“只是……臣昨晚回家了一趟,母亲早已听闻了陛下为兄长中断祭礼赶回宫里的事,也知是臣进去禀的话。母亲觉得……觉得……”
她咬咬牙:“卫家势大,臣如此搅进去,恐怕难以全身而退,想让臣辞官,向卫家示个弱。”
虞谣睃着她,嫣然一笑:“但你不想听她的?”
席玥神情一慌:“也没有……”
“若想,你就不会来跟朕说这些了。”虞谣淡声,席玥顿时闭口,盯着地面:“是……”
虞谣气定神闲:“说吧,想让朕做什么?”
席玥深吸气,俯身下拜:“臣只想知道,此事陛下想如何收场。臣早听兄长说过,卫家狼子野心绝非忠臣,若陛下有心根除卫家,纵使……纵使以席家之力难以卫家抗衡,臣也绝不退半步。”
她这话说得直让虞谣觉得有趣,虞谣端起茶盏,一边睇视着她,一边轻揭盏盖,一下下刮着盏沿:“朕的打算,你没问问你哥哥?”
席玥仍自低伏在地:“兄长说他不能议政,不肯与臣透露半句。”
虞谣心下一喟,略作沉吟,抬眸:“今晚也回家一趟,回去告诉广济侯,你明日起就不是朕身边的侍中了,去禁军里当值去。”
席玥蓦然抬头:“禁军?”
虞谣点点头,拉开抽屉,取出一方木匣放在案上。席玥见状会意,迟疑着起身上前,将那方木匣接到手里,打开一看,脸色顿时煞白:“陛下?”
“你先拿着,也未必用得上。”虞谣撇撇嘴,“朕也就是姑且有个打算,还没全然想好。没到调用你的时候,你就先当个寻常禁军,跟着她们操练。若来日时机成熟——”
她冷笑一声,一股杀意从美眸中一划而过:“你先给朕取了禁军统领的项上人头。”
席玥深吸气,后脊渗出一层凉汗。
她在御案前木了良久,虞谣并不催,任由他自己慢慢缓劲儿。待得终于缓过来,她顿时面露欣喜,重重一应:“诺!”
虞谣闻言展露一笑,她就告了退。待她退远,虞谣长声吁了口气。
先前在她心中,未来世界普通人的价值观占了大头,杀人这种事对她来说十分艰难。如今一夜过去恢复记忆,可算又找到杀伐果断的女皇的感觉了。
这也没什么不好。温柔善良这种人设放在未来叫二十一世纪好少女,放在现在属于找死行为。
那份温柔善良,她留给席初就是了。
虞谣一壁想着一壁靠向椅背,抬眸望向殿顶华丽繁复的花纹,满脑子阴谋阳谋。
说起来,她这个女皇当得十分稳当。比起历史上许多皇帝空有皇位,她是真正的大权在握,重臣、军队大多忠心,所以像卫家这种奸佞也不敢来硬的,只能暗搓搓搞死她,再把她的女儿扶成傀儡皇帝。
是以她要办了卫家纵使并非易事,也还算有底气。现下最大的难题时,她没有个拿得出手的罪名。
卫家展现在旁人面前的形象太干净了,素冠昨日将先些日子暗查的结果整理成册交到她面前,她读下来简直想给卫家发个锦旗。
数算下来,她现下能安给卫家最大的罪名,也就是卫珂前几日那点事。
可卫珂的事纵使关乎人命,也就是后宫掐架。她办了卫珂没什么,想以此为说辞灭了卫家满门根本不可能。
她得有个更能服众的理由。
虞谣认真思索起了如何引蛇出洞。思来想去,一晃眼竟就到了傍晚,宫侍们入殿掌灯她才回过神,随口吩咐了声“传膳”,就往寝殿去。
寝殿中,席初已由宫人们用过晚膳了。晚膳仍是清粥配小菜,清淡得见不着分毫荤腥。
但许是因为退了烧,他今日很有胃口。虞谣的晚膳传进来,他嗅到菜肴的香味就又饿了。知道自己不能吃,他索性不看她,面朝着墙壁,闭上眼睛心里念经。
可虞谣哪知道他在犯馋,想跟他说话,在饭碗中盛了些菜就坐到了床边去,边吃边用胳膊肘碰了碰他:“阿初哥哥,卫家的事我有了点打算,你听听看?”
“什么打算?”席初道。
但脸还冲着墙。
“……你怎么啦?”她不解地看看他,他笑说:“没怎么,你说。”
笑音落定的同时,被子里传来一缕微妙的声音。
——是肚子咕噜叫的声音。
虞谣微微一怔,目光落在了自己的饭碗上。
这一世的她用膳时,原都是有宫人侍奉的,但未来回来的那个她却不适应那么吃饭。如今即便记忆已合二为一,她也还是觉得自己夹菜更自在。
所以这饭上的菜都是她刚才自己夹的,每一样都按着她的口味来。有鱼有肉还有两个虾仁,样样色香味俱全,诱人得很。
可对席初来说,这显然很不厚道。
虞谣抱歉地一笑,想了想医嘱,夹起一个虾仁送到他面前:“喏。”
席初脸朝着墙,只觉一颗虾仁从天而降。他看了眼,就笑出声,转过头:“我没事,你好好吃吧。”
“太医说了,不必那么严格。你吃一口,细嚼慢咽就行了。”
他这才将那枚虾仁吃进去,边吃边问她:“什么打算?”
虞谣一哂,夹起另一个,丢到自己嘴里嚼起来:“我想假孕,你看行吗?”
席初愕然:“假孕?”
“对。”她点点头,不想再馋他,捧着碗小跑回桌边放下,空手坐回来和他说,“你看,卫家不是想去母留子扶个小皇帝上位自己手握重权吗?那我将计就计,告诉她们我怀孕了,是卫珂的孩子,她们就有了动手的理由。到时候我再把枕头一掏——嘿,卫爱卿,朕怀胎十月生了个枕头,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她说得眉飞色舞,席初听得直笑:“当真的?”
“当真的。”她颔首,“你帮我想想行不行。”
他见她认真就敛去笑意,认真思索了片刻,迟疑道:“若有孕的日子对得上,倒也不失为一个办法。只是有孕也未必是女儿,若要诱她们动手,还得让她们相信你腹中怀的正是皇女。”
虞谣想了想,反问:“她们上次是怎么知道的?”
“上次不知道。”席初说,“所以她们做了两手准备,事先一点马脚都没露出来。若非无意中在元安殿外听到卫玖的话,我也不知她们竟有这样的打算。”
“这样啊。”虞谣啧了两声,转而又说,“这倒也未必有多难,让太医想办法扯谎编圆便是。”
席初看她一眼,眼中发沉:“你别轻敌。”
她浅滞,望着他,缓出笑容:“我知道你担心我。放心,这事说得简单,真做起来我也要仔细安排,不会掉以轻心。”
她的口吻十分郑重,席初闻言松气,含笑推推她:“用膳去。”
“哦。”她点头,撑身下床。
立起身的瞬间,虞谣眼前一黑。她忙扶住额头,另一手撑住身边的床柱。
席初一惊:“阿谣?”
“……没事。”她很快缓过来,转头朝他一笑,“起猛了,有点晕。”
除此之外,头还有点疼。
但这头疼也淡去的很快,她两息间已恢复如常,提步走向膳桌。
席初不安地问:“太医近来请过脉么?”
“日日都请的。”虞谣边说边已执箸,夹了个鸡翅啃了起来。
席初舒气,转而继续思量她适才的打算。虞谣一个鸡翅啃完正想再来一个,听到他说:“你复卫珂的位份吧。”
“啊?!”虞谣惊住,抬头费解地看他,“你是不是又烧糊涂了……”
“没有。”他笑着摇摇头,“但你既要做戏给卫家看,就要做全套。这孩子若是真的,生下来就是地位尊崇的皇长女,父亲在冷宫算怎么回事?”
语毕他顿了顿,恳切道:“你办你的事,我不打紧。”
“话不是这么说的。”虞谣盯着他,“再如何做戏也要分轻重。复了卫珂的位份让他再压你一头,这我不干,万一他再疯一回还想要你的命呢?我才不拿你去赌。”
席初还想劝她:“阿谣……”
“你别说了,这事没的商量。”虞谣拧眉,“卫家若真为这个缘故就不信这孩子的存在,那我就另想别的办法,总还有别的路能走通的。”
她说得生硬执拗。席初哑了哑,恍惚间竟想起昔年拼命要说服她的自己。
那时候他什么都顾不得,只想保她的命。只要能看到她平安,他什么都可以不理。
现在换她不管不顾了。
席初心中五味杂陈,下意识地想离她近些,撑着身子挪了一挪:“阿谣。”
“干什么?!”虞谣猝然起身,几步杀到床边挡他。在她的手碰在他肩头的瞬间,他才意识到自己似乎又搅扰了她用膳,却忽而笑出来,攥住她的手,埋头吻下去。
病中虚弱,他薄唇干涩,蹭在手背上有微微的沙意。虞谣怔忪地看着他,被他弄得脑子都空了。
说事就说事,他突然亲她干什么?!
懵了须臾,她才望着他扁了扁嘴:“干什么呀……我告诉你,这事就是没商量的,你……你色|诱我也不好使啊!”
他扑哧又笑了声,脸抬起来,目光迷离含笑:“‘色|诱’?”
虞谣莫名有种不祥的预感,鲜见地在他面前打了个哆嗦。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笑意在眼中一转:“等臣侍伤好了,可让陛下知道什么叫色|诱。”
“你你你你……”她舌头打了结,心慌意乱,“别别……别乱来啊!卫珂真疯起来,万一万一万一……”
他屏住笑:“不说这个了。”语毕摇着头松开她的手。
她骤然松气,退开两步,迅速溜回桌边。
她一时不敢再看他,可他仍盯着她,心里在想:卫珂的事可以不劝。
但色|诱还是不妨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