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高三的寒假并没有那么多姿多彩,假期只有六天，刨去需要走亲戚的除夕与大年初一，大部分人能写卷子的时间只剩下四天。
所以回了家的同学们基本上都埋头苦干,争分夺秒，不写完不许出来,跟关小黑屋差不多。
方陵也不例外，在家不是写卷子就是看笔记，休息时间便用来同叶女士一起将买回来的小彩灯与红纸贴满整座房子。
门两侧换上崭新的红对联,小金牛的剪纸贴在玻璃窗上，喜气洋洋的。
哪怕别墅里此时只有两人，于他们一家两口来说大得慌，但方陵还是觉得很温馨。
这一世,他的母亲一定会平乐安康。
“陵陵,把这一张贴到米桶上,要倒着来贴。”叶女士将大吉递给方陵。
大吉反着来贴，就是“吉倒”,“倒”与“到”相似，寓意着“吉祥到了”。
方陵先裁出一点透明胶,然后贴住红纸的四个角,而当最后一个小角贴完，放在桌上的手机震了震。
把透明胶与剪刀收好,这才去看手机，看到联系人的名称时,方陵一点也不意外。
是赵舜。
对方问他要不要初三一起吃饭,他有一个原先在帝都读书的兄弟要转学回来,且又隐晦的暗示那天饭局的人数应该不少。
［□］：是放假那天下午说的欢迎会？
［小赵同学］：是的。
［□］：大概有多少人？
这问题似乎把赵舜给问住了,上面显示“对方正在输入”,紧接着又重新变回“小赵同学”，方陵眉梢微扬。
“陵陵。”叶女士喊，“过来帮妈妈包饺子。”
方陵将手机随意放一边，“好。”
每年方陵家里都有吃饺子的习惯，这饺子一般是他与叶女士一起包的，今年也不例外。
饺子皮用小袋子装了垒在一旁，一个大碗里是拌好的猪肉馅，另一个碗里装着素馅，例如胡萝卜玉米冬菇粒韭菜之类。
叶女士已经开始了，舀了适中的馅料，她白皙纤细的手指一掐，饺子皮迅速包起馅料，一个饺子就好了。
“陵陵？”见方陵还站着，叶女士催促。
方陵慢吞吞地拿饺子皮，“妈，我有点忘了怎么包饺子了，可能会包得慢些。”
这是大实话，他跟赵舜一起后，确实每年也吃饺子，但那些都不是他包的，他只负责吃，以及赵舜包饺子的时候偶尔亲他两下当奖励。
一晃十几年，都这么过。
现在让他重新包饺子，快慢还另外说，能不能包成形他都不敢保证。
叶女士刚开始以为方陵的话只是托词，自己儿子自己了解，她这个儿子就是个心灵手巧的。
结果——
看着前后都张嘴、造型特别奇怪的饺子，叶女士陷入了沉思。
方陵叹了口气，“果然还是需要点时间。”重新学包饺子。
叶女士迟疑，小心翼翼地问：“陵陵，你最近的学习压力是不是很大？”
方陵盯着叶女士的手，尽量学起来，“没有的话，一切都好。妈，你别担心太多，我真的只是太久没包饺子忘记了。”
叶女士无奈，“才一年而已。”
方陵莞尔，“你就当我这一年脑袋里加载了太多新的知识，不得不将一些老旧的技能忘了，不然储存空间会不够用。”
叶女士顿了顿，“那要不，陵陵你还是别包了。”
方陵：“？”
叶女士笑道：“不然学了这个，又把学校里的知识给忘了。”
方陵：“......那倒不至于那么快。”
母子俩相视一笑，气氛和谐，聊着聊着，叶女士话音一转，语气听着有些没底气，“陵陵，我打算等你高考完后，我们一起去帝都一趟。”
方陵手上动作不停，“好。”
他应了，而且语气寻常，仿佛只是回答一句“今天吃饭了”。
叶女士以为方陵没听清楚，又将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方陵抬眸，一双眼温和似水，“嗯，高考之后一起去外公外婆家，我知道的。”
他这样，叶女士反而一时之间无话。
好一会儿，叶女士才继续道：“上次妈妈去帝都，见了妈妈的一个好姐妹，又托她带些东西给你外公外婆，她说最近你外婆家里发生了点事，气氛不大好。”
从方陵记事起，每逢年过节，叶女士都会捎些东西去帝都的朋友那里，然后以老友的名义让她带去老叶家，但叶女士本人是不去的，平日的电话也没有。
方陵问，“是蓉姨吗？她有没有说因为什么事气氛不好？”
叶女士已经把儿子当大人了，倒不介意说些大人的话题，“你小舅舅元旦的时候带了个男朋友回去，你外公外婆接受不了。”
方陵皱眉，这点倒是出乎他的意料。
他当初跟赵舜一同去拜访外公外婆的时候，是当即向两位老人家介绍了赵舜的伴侣身份。
方陵现在回忆，当时好像没什么特别的，两位老人家很快就接受了赵舜，外公还拉着赵舜下象棋来着。
方陵斟酌了片刻，到底问，“妈，你怎么看男生有男朋友这件事？”
叶女士低头看着手里的饺子，一掐就是一个，包得很快，“我不歧视，别人选怎么那是别人的事情。”
方陵眉心一跳，心想后面应该还有话，果然叶女士停顿了一会儿，又说：“但作为亲人，我不是很赞同。我跟你爸在一起走过二十年，哪怕最后关系崩了，但我身边还有你，在我最难过的时候，我的孩子给予了我精神支持，我不算一无所有。然而如果没有孩子，等关系彻底破裂那天，是真的什么都没剩下，不会有一个让你振作起来的精神支柱。”
这是叶女士一直庆幸的，庆幸她还有一个贴心的儿子始终陪着她。
这一段感情让她心力交瘁，但之所以现在没活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她有一个孩子。
她的儿子还没有高考，还没有开启他的锦绣前程，她不能现在颓废。
为母则刚，她要做一个能给孩子提供优渥生活的母亲。
方陵眉心微动，他大概明白母亲的担忧了。
她跟许多传统国人一样不支持同性成婚，但不支持的原因只是担心以后与伴侣分开了，会变得孤零零一个，难以振作起来。
这跟纠结于“传承皇位”以及各种养老问题也有很大差别，起码在方陵看来那不是解不开的死结。
沉默了片刻后，方陵说：“妈，如果现在有两对恋人，一对伴侣彼此信任，生活几十年如一日的美满，但他们没有孩子；另一对有孩子，然而生活一地鸡毛，天天吵架，孩子也有一定概率不听话，你更看好哪一对？”
叶女士包饺子的动作一顿。
哪怕方陵没有说太明白，但她还是懂了。
第一对恋人指代的不仅是不育夫妻，也可能是刚刚他们讨论过的夫夫。
叶女士眼睛眨了两下，继续包饺子。
沉默如水淌开。
就在方陵以为叶女士不会回答他的问题时，他听见她用很低的声音说：“那还是第一对恋人更好点......”
方陵笑了，眼角弯弯。
方陵在心里感叹：赵舜啊，怎么向我妈证明你会几十年一日的始终如一，你得自己努力了。
***
除夕这顿饭方陵在家与叶女士一起吃，两人在客厅里开了一张小圆桌，把饭菜都端到那边去，然后开着电视。
听着电视里不断传出的各种拜年的声音，又看着贴在屋里各处的红剪纸，加上新开的一瓶红酒，年味自在其中。
不用去老方亲戚家，不用听某些阴阳怪气的话，以及熊孩子吵闹的尖锐声，方陵真的觉得舒坦极了。
方陵慢慢品味着这一顿他后来想了很多年、能与母亲一起吃的年夜饭。
开心过头，以至于方陵一直没有看手机，也自然忘了手机的另一端有人眼巴巴地等着他回信息。
相比起方陵这里的温馨，不远处的赵家很热闹。
赵父是大儿子，二子一女，再加上特地搬到郊外去养生的老两口，一大家子都来了赵家吃年夜饭。
每年都是这样的，今年当然也不例外。然而正因如此，赵舜才在卧室里急得团团转。
赵家小辈多，男孩子也多，调皮的男孩子四处跑来跑去，很难说会来他卧室里。
万一有人手贱，动到他贴在门侧的对联，这可怎么办？
不行不行，得将方陵给他的对联先摘下来。
越想越觉得有道理，于是赵舜开干了，他小心翼翼地将对联摘下来，但哪怕动作再小心，赵舜还是十分揪心地发现有些地方起了褶皱。
“这样不行啊，太容易损坏了，还是先收起来......”赵舜自言自语。
等赵舜在楼上打理完自己的事情，亲戚也来得差不多了。
赵家人多，这场年夜饭自然也吃得慢。而赵舜吃饭神速，早就扒拉完饭，但介于大家都没下桌，他也不能先走，于是坐在位置上玩手机。
他每过三十秒切换一次页面，切到微信里，去看被他置顶的那个微信框有没有红点。
结果当然是没有的。
赵舜失落地移开眼，只能有一搭没一搭地跟越琛聊着天。
越琛已经从帝都回来了，他家也住这个小区，搬回来之前房子命家政打扫过，今天赵舜还与越琛见过一面。
他们是初中同学，加上对方特别爱在朋友圈里发自己的照片，所以哪怕两年多没见，赵舜并不觉得越琛变化很大。
那家伙还是那么花枝招展。
［长得帅就是烦］：对了舜子，你在几班来着？我打算去你那班，转去其他班我也没啥熟人。
赵舜皱眉。
［Z］：你跟清平不是挺熟的吗？他在十班，你去十班吧。
他在九班，方陵也在九班，赵舜小心眼的不想越琛过来。
毕竟这家伙从小就特别喜欢撩可爱的男孩子，偏偏因为长得人模狗样，又特别爱装绅士，加上油嘴滑舌，所以得手率相当高。
这星期还是这个小男朋友，下星期就换了另一个。
赵舜真心这不想这样的花孔雀来九班。一起开屏的话，他可能干不过越琛。
这怎么可以？
赵舜小心眼地想着。
［长得帅就是烦］：我跟你比较熟一点，说实话清平也是最近才重新跟我聊，之前都是躺列。对了，初三那个饭局我想了想，还是先不办那么大，主要是几个熟悉的兄弟先吃吃饭，大的局子等以后再组。
赵舜眉梢轻提。
［Z］：那就是几个人？
［长得帅就是烦］：一共四五个吧。
“舜堂哥怎么老是在玩手机，跟我们班上谈恋爱的男生好像哦。”小姑家刚上高中的小表妹偷偷跟旁边的表姐说。
可惜这声音有些大，而且刚好桌上的说话声这时出现了空白，于是“偷偷”到全桌人都听到了。
刷刷刷，顿时所有目光都落在赵舜身上。
赵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