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理课终究还是来了。
物理师太今天穿了一双粗跟的高跟鞋,走路时鞋跟敲在地板上，发生沉沉的咯咯声。
方陵对自己门清，罕见的心虚,没有抬头去看师太。
“组长过来发卷子。”物理师太淡淡道，说着目光往下一扫，瞥向第一排低着头的方陵。
但只能看见一个黑鸦鸦的发顶,与其上乖巧的发漩。
没有与方陵的目光对上,师太抬了抬眼,看向坐在方陵身后的赵舜。
这次目光对上了。
只是对方一脸无辜，好像不明白她为什么要用这种严厉的眼神看他。
物理师太不由气结。
期中考试是打乱班级来考的,这卷子的装订自然也不按组来分。
不过这问题不大，四个组长像龙卷风一样在班里窜动,卷子像雪花一样哗啦啦的飘到每一个同学手中。
“好险好险,总算没跌下90分,不然我回到家估计得承受混合双打。”
“哎，我这次考得好差,居然才83。可恶,我还是不擅长物理！”
温则也拿到自己的卷子了。
88分。
他预计自己物理在90左右，正负两分,这个分数跟他预想的差不多。
这次期中考他正常发挥。
“方陵，你的卷子......”游肃是组长,他手里拿了一沓试卷。
卷子递过来的时候，他声音小小的,像是唯恐惊扰了心情可能非常低落的同学。
方陵拿过来一看。
红艳艳的54分。
果然不出他所料，物理这科依旧不及格,估计这次也是全班唯一一个不及格。
看着试卷上红艳艳的分数,方陵忽然想到一件可能会发生的糟糕事情。
结合校运会与后来赵舜的表现,方陵猜测老赵有七八成几率也会与他一样重生。
于他自己来说，他是带着前世的记忆回来的，回来以后并没有与以前的自己记忆融合。
换句话来说，高中有相当一部分的知识，在他这里是差不多四十年前学的。
如果不是他后来在A大任教生化，那么重回高中后，他大概只有英语跟语文这两科的成绩能看。
他经常跟学术打交道尚且有“断腿”的科目，更别说老赵这个纯粹的商人了。
方陵十分怀疑，老赵如若真在高考前回来，哪怕他复读一年，估计也考不上他后来的母校A大。
难道他跟老赵以后要当师兄师弟？
别了吧......
长长地叹了口气，方陵有点惆怅。
他的表情被物理师太看在眼里，师太神色立马舒缓了许多。
倒还知道自己考的不理想，说明方陵这孩子上进心是有的。
又想起方陵月考拿的“39”分，物理师太心情又莫名其妙的好了一点。
行吧，虽然还不及格，但好歹比起上一次有进步。
卷子全部发完了，师太开始评讲试卷。
温则并没有听错消息，本周三的下午确实要召开家长会。为此这个通知已经提前两天以短信的方式，发到家长们的手机上。
叶女士早早就回复方陵，说她周三下午有空。
这是一定要来的意思了。
高考总分七百五十分，京海一中的重点班的平均分从来都是在优分以上，也就六百往上，只高不低。
高三级四个重点班，分别是9、10、11、12。而平均分最高的是11班，全级第一也一直在11班。
但11班的班主任并没特别高兴，因为他感觉到了一股浓重的危机感。
虽说年级第一在他班上，但纵观全级的成绩表，有一个人却特别另类，另类到经常成为办公室老师的讨论话题。
这个奇怪的学生在9班，期中考试的成绩他看过了——
数学跟物理两科不及格，但另外两科小三科跟英语却让人惊讶的拿了满分，而且语文也不差。
众所周知，跨过低分线很容易，跨过及格线也很容易，再跨过优分线还是不难。
但要从八十到九十，九十到一百，这真的就难了。
这个学生不及格那两科，都有相当大的进步空间。哪怕只要拿个优分，他的成绩都能上来一大截。
更别说，他那两科原先是拿过优分的，说明他本身就有那样的潜力。
有其他老师问：“老章，你班那个方陵怎么回事？”
章志国抓了把自己没剩多少的头发，郁闷道：“我也不知道那小子在搞什么，等明天下午跟他家长谈谈。”
***
周三下午三点半时，京海一中外面的几条街道都停满了轿车。
学生家长三点半陆续到学校，再根据京海一中的校工与路标的引导，到阶梯大教室里入座。
财力雄厚的京海一中从不缺大教室，哪怕全高三级的家长一起来，有些学生甚至爸妈都来了，也完全不存在会没位置坐的情况。
家长们会在大教室里听学校领导半个小时的讲话。等讲话结束以后，家长们便可以前往学生所在的班级。
而那时候刚好是第二节课下课时间，此后一直到下午第三节课放学前，都是老师与家长交流的时间。
第二节课下课后，整个高三级像是有水倒进了热油锅里，噼里啪啦地炸开一片喧嚣。
“救命，我妈居然有空来开家长会，明明昨天晚上她还说今天下午没空来着。”
“哈哈哈，你被你妈套路了吧，肯定是先告诉你她来不了，让你放松警惕，最后再给你一记暴击。”
“噢，我爸刚刚发信息跟我说，他已经离开一号室，正在往教室这边来。”
“敌人还有五分钟抵达战场，我快乐的时间不多了呜呜呜~”
“小场面，慌什么！”
同学们围在一起叽叽喳喳，考试失手的同学发出哀嚎，稳定发挥与进步的同学则无所畏惧。
走廊尽头的取水器旁边有一个小犄角，站在这里能看到稍远些的景色。
方陵刚刚打完水，这会儿并不着急回去，他就站在这小犄角里往下看，能看见一些家长从多媒体楼的方向走出来。
“叶阿姨会来家长会吗？”方陵听见赵舜的声音。
方陵：“会。”
同样拿着水瓶的赵舜往前两步，与方陵并肩站在小犄角里，“我妈也会来。”
方陵侧眸看了他一眼。
赵舜小声哔哔：“我觉得，叶阿姨跟我妈应该会挺聊得来的。”
赵舜这话才说完，方陵手机就震了震。
他拿出来一看，发现是叶女士给他发的信息。
［妈］：儿子，我准备上楼了。
［妈］：（照片）
叶女士发的那张照片，赫然是方陵这栋教学楼的楼梯口。
赵舜比方陵要高小半个头，而且方陵看信息时未避开他，所以他目光一扫，也看见了。
“这个好像是我妈。”赵舜伸过一根手指，隔空点了点照片边缘、半道入镜的婀娜背影。
赵舜忽然有点紧张，“她们等下会不会结伴上来？”
方陵淡定地收回手机，“结不结伴暂时不知道，但待会儿肯定是前后桌。”
家长会坐在学生的位置，他跟赵舜是前后桌，到时候叶女士跟赵母肯定也前后桌。
赵舜抿了抿唇，随即不知道想到什么，快速拿出手机发信息。
***
赵母今天应邀来学校开家长会，她不是自己来的，而是跟老朋友一起来。
她的老朋友刚从国外回来，恰好她家姐姐没空去儿子的家长会，于是让妹妹代替去一趟。
赵舜与纪清平的班级相临，而且还在同一层楼，所以两人从进校始就一起走。
“阿芸，重点班好像是在三楼。”
赵母正要点头，手里的手机却震了震。
她手机的联系人非常多，很多都是走过场时不得不添加的。为了手机不叮叮咚咚地响个没完，在添加新的联系人后，赵母会根据个人情况设置免打扰。
大部分信息屏蔽，随缘看。
剩下的小部分，比如说亲属朋友与重要合作伙伴，这才不设置免打扰。
赵母拿起手机一看，在看清楚小红点的隶属者时，修得好看的柳眉微扬。
真是少见，那臭小子居然主动给她发信息。
点进去一看，赵母表情变得有些奇怪。收了手机，她对旁边的好友说，“阿婷等会儿，我有点事。”
***
课室被打扫得干干净净，垃圾桶里的垃圾也刚刚倒过一轮。
同学们都十分自觉的收拾桌子，哪怕连最懒的男生也乖乖的把桌面上书叠整齐，把抽屉里的杂物收拾干净。
走得快的家长已经上来了。
“爸，你来啦？”丁大雁拘束。
这次期中考试他考得不是很理想，现在正夹着尾巴做人。
与丁大雁长得有四分相似的中年男人皮笑肉不笑，“我怎么听你小子这语气，好像不是很欢迎我。”
丁大雁搓搓手，“哪能啊，你快里面请，我坐在第四组第三排靠窗那个位置，我带你过去。”
类似于这一幕，在接下来的半分钟里陆续上演。
方陵站在走廊上，看着东侧的楼梯口。
刚刚叶女士给他发的照片对应的是
方陵没等多久，就看见叶女士拐出楼梯口了。她上来了，只不过旁边还有两个人。
其中一个竟是赵舜的母亲。
她们间并不是没有交流的，说说笑笑，很是和谐。
方陵惊讶。
在他的认知里，叶女士应该不认识赵母才是。
两位母亲一起走来，一个美艳的英姿飒爽，另一个矜贵的端庄大方，在她们出现在走廊后，大部分人的目光都不如自主的被吸引。
岁月的增长固然会带来眼角的细纹，但也会赋予一些年少者绝对求不到的阅历。
这些阅历沉淀下来后会酝酿成迷人的气质，就像一坛陈年的酒，越酿越香。
9班并不是紧挨着楼梯口，隔壁还有一个8班，两位女士从楼梯口走过来的那一路，许多家长有意无意地看她们。
看见方陵，叶女士脚步快了些，“陵陵！”
方陵仔细打量叶女士，对方是周一与方渐远离婚的，事隔两天，也不知道是不是妆容的缘故，叶女士现在精神气看着还不错。
方陵稍稍放下心来，弯起眼睛喊了声“妈”，然后看向赵母，喊了声“阿姨”，最后目光看似不经意地划过站在赵母左手侧的女人。
赵母对方陵的印象很好，当即笑着点头应声。
赵舜跟方陵站在一起，他先喊了一声“妈”，然后是兴高采烈的“叶阿姨”，最后是“婷姨”。
叶女士也笑着应了。
赵母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妈，我带你去我的位置。”方陵领着叶女士往里面走。
第二组第一排，距离讲台近得不行，这个位置长期坐会难受些，但短期，尤其是开家长会的时候，简直是风水宝地。
方陵的桌面很干净，桌旁放着装书的纸皮箱，箱子里的书一本挨一本的整齐放着。
高三的书多，现在家长来了，教室里的空间瞬间变小了许多，之前被章志国叮嘱过的同学们在将家长领进自己座位后，很快就退出课室了。
方陵出来的时候被温则喊住，“方陵，那是你妈妈吗，她好漂亮啊......”
大概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温则说这话时的声音低低的，脸蛋还有点红。
方陵：“谢谢。”
赵舜要比方陵慢一点，落后几步才过来，过来时刚好就看见温则脸蛋红红地看着方陵，后者嘴角上扬，挺开心的模样。
赵舜心里的警报一下子又哔哔哔的响了。
他两步并三步过去，推着人往门口走，随便找个借口说：“方陵，我们去超市吧，买点喝的，待会儿给叶阿姨跟我妈。”
方陵本来不想去的，家长们基本到齐，老章也来了，他想在外面候着，顺便听听老章待会儿会跟家长们说些什么。
但转念一想，这次期中考试他有两科成绩没眼看，还是去超市买点东西吧，希望叶女士看来他这么有孝心的份上，能少训他几句。
于是方陵答应了。
***
课室里。
章志国见
首先是例行感谢各位家长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学校，与老师一同讨论学生的学习情况。
前面由班主任统一的发言，无非是做家长们的思想工作，告诉家长高考逐□□近，只要做好后勤工作，才能让孩子心无旁骛的上“战场”。
坐在第一排的叶女士不由晃神，心情很是复杂。
这段时间家里出了不少事，陵陵嘴上不说，跟平常也无异，但其实到底是被影响到了，不然数学与物理两科怎么会下滑得那么厉害......
叶女士自责又忧心地想着。
在统一发言结束后，家长们开始了自由活动，这段期间五位科任老师会到班级里来，与章志国一同和家长交流。
章志国刚刚说完“
“方陵妈妈！”
一个笑成弥勒佛的中年男人走过来，“我是9班的生物老师，方陵妈妈你好。”
这种主动被老师找的情况，叶女士遇得少，当下连忙问了好。
大概是看出叶女士有点紧张，生物老师乐呵呵地说，“方陵妈妈你不用紧张，我就是想过来问问，方陵那孩子平日在家时，有没有专门研究过生物？”
赵母后来才知道，她小儿子的座位在方陵后面，两者置距离近，前面说什么，她这里能听得一清二楚。
赵母听着生物老师从各个方位把方陵夸出一朵花来，看着叶女士从有些忐忑到笑不拢嘴，心里逐渐变得复杂，类似于对别人家孩子的羡慕，与对自己家那个的恨铁不成钢。
9班有六十四个学生，这次家长会全部到齐，来了六十四个家长。
家长不少，五个科任老师与章志国不可能一直待在同一个家长身边，所以生物老师跟叶女士聊了几分钟后就走了，说的全都是表扬与继续加油的话。
不过他才刚走，化学老师又来了。
“方陵妈妈！”
叶女士不知道这是哪个老师，不过经过刚刚的交谈，她现在放开了许多。
赵母坐在赵舜的位置上，看见穿着连衣裙的年轻女老师笑眯眯地走过来，然后对着叶女士开始了新一轮的彩虹屁。
夸方陵化学好，说叶女士教导有方，还说方陵这孩子心态很稳，连续两次大考都拿了满分，努力保持。
叶女士笑成一朵花。
赵母本来就复杂的心情，更加复杂。
瞧瞧别人家的儿子，再看看自家这个，简直气死......
“赵舜妈妈。”
赵母精神一震，立马露出笑容。
虽说有点嫌弃自家那混小子，但是吧，刚刚看成绩，那混小子是考得不错的。班级前五，而且还有一科物理满分，所以夸奖终于要来了吗？
赵母心里燃起了星星之火，尤其在听见面前有些年纪的女人自我介绍说是9班的物理老师后，赵母的星星之火立马被浇油了，火焰烧起来。
赵母忙问了好。
物理师太语重心长，“赵舜妈妈，赵舜在物理上是有天赋的，只是有时候答题会粗心大意。这点麻烦你在日常生活里多注意他，个人习惯会一定程度的反映在答题上。”
跟赵母预想的没错，这位物理老师是来夸的。
只是夸着夸着，方向逐渐不对劲......
“还有一点，赵舜比较喜欢在上课的时候联系同学感情，这不太好，会干扰到别的同学学习。改正过来不仅对别人好，对他自己也好。”物理师太皱了皱眉。
赵母：“？？？”
在上课的时候联系同学感情？
是她理解的那个意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