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清平到底是没能跟来,赵舜已经开口拒绝了，他也不好硬要跟着去。
现在是最繁忙的大周末，而且又是中午临近用餐的时间,赵舜费了点时间才下了地铁。
有些人气质出众，哪怕穿着普通,也能让人在人海中一眼将他锁定。
赵舜一眼就看见方陵了。
赵舜正要露出笑容,却忽然发现原来方陵旁边那两个男生并不是“路人”,他们在跟方陵聊天。
不知道两人说了什么，只见方陵勾起嘴角，笑得温和又好看。
赵舜立马就紧张了,几步走过去,人还没彻底走近呢,就先喊：“方陵！”
方陵侧头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然后又继续跟面前的两个男生聊天。
赵舜加快脚步,临近的时候他捕捉到几个关键词,好像是英语。赵舜恍然，心里猜测这两人应该也是参加英语竞赛的学生。
才这么想，赵舜就看见其中一个男生掏出手机,打开了微信的页面。
赵舜心头狂跳,一把走出去,抓住方陵的手腕,留下一句,“不好意思,我跟他有急事先走了,改天见。”
“嗳,方陵！”后面的人在喊。
方陵无声地笑了,并不反抗，任由自己被他拉走。
赵舜拉着人跑得飞快，活脱脱像是身后有洪水猛兽在追。
一口气拉着方陵跑出一号线，来到三号线的站台，赵舜这才将人松开。
“什么事那么着急？”方陵看着他。
赵舜刚刚一上头，什么都不管，现在甩掉那两个男生，面前只有方陵在，他瞬间僵硬了。
赵舜干巴巴地说：“赶、赶时间去爬长城。”
方陵看了看手机，“现在十一点四十五，吃完饭再去长城也不急。”
“呼呼——”地铁呼啸而来。
“地铁来了！”赵舜连忙转移话题。
地铁呼啸着进站，仿佛是地底里穿梭的长龙，一出现就引起了地铁站里所有人的注意。
这条线大概是日常繁忙线，现在又是大周末，两个超级buff叠加在一起，周围的人不是一般的多。
一节一节的车厢往前驶，哪怕地铁没停稳、门也没打开，但透过透明的玻璃墙，方陵能看见地铁车厢里站满了人。
地铁向来先下后上，车厢停稳后，滴滴两声，地铁的门打开了。
随着门一开，车厢里的乘客就像被驱赶的沙丁鱼一样，急匆匆地下地铁。
等这一波人下完，早在门口等着的乘客立马挤上去。
赵舜牛高马大，身上肌肉也结实，他站在前面给方陵开路，方陵跟在他后面，轻松地入了车厢。
他们上去后，后面不断有乘客进来，俩人不得已一直往里面退，最后退到角落里。
“快，准备关门了，快上去！”
“我也想上去，问题是挤不动啊！”
“啊，我的鞋子！！”
地铁响起即将要关门的滴滴声，有一批还没入内的乘客止步。
车厢门关闭。
几秒后，地铁开始运行。
在启动的那一瞬间，方陵不住的往后倾，他这个位置是角落，周围并没有扶手，有扶手的地方还要侧边一些，但那个位置此时被几个乘客占据，扶手上也多了很多只青筋暴起的手。
赵舜眼疾手快，一把将方陵拉住，“小心些。”
方陵嗯地应了声。
“这样吧，我跟你换个位置，你到里面来。”赵舜说着，已经开始行动了，拉着方陵将两人换了个位置。
先前赵舜在前面开路，所以他是最靠近角落的，现在他与方陵的位置一换，相当于他将方陵困在一个小小的折角里。
地铁里人很多，女士的香水味，男士身上的烟味，还有某些不讲卫生的人身上散发出来的异味，这些味道混合在一起真的不好闻。
在赵舜看来，那简直是灾难一般的存在。
能不灾难么，赵舜从出生以来就没坐过高峰期的地铁，他家有司机，司机会开车载他。
哪怕司机不在，他也能自己骑山地车或者打车出门。
至于在普通人看来昂贵又肉痛的车费，赵舜根本不当回事。
所以上了地铁后，他眉头一直皱得很紧，眉间拧出一道深深的、能夹死苍蝇的皱褶。
淦！那边那个人是不是一个月没洗澡？那股味都飘过来了！
隔壁的大叔，你带食物上地铁就算了，但能不能把你的盖子盖好！
赵舜心里哔哔哔地吐槽。
然而换了位置后，赵舜看着近在咫尺的方陵，什么洁癖啊、什么难以忍受啊，通通都插了翅膀快活地飞走了。
周围的喧嚣与乘客的颜色渐渐淡去，唯有面前人依旧浓墨重彩。
赵舜喉结上下滚了滚，眼睛直愣愣的。
他与他的距离是那样的近，比普通时候近得多了，也亲密得多了。
赵舜一边渴望，一边又自我嫌弃地想着：要是能再近一点就好了。
不知道上天是不是听到他的心声了，后面的人忽然挤了他一下，赵舜被挤得再上前一小步，完全贴在方陵身上。
脑中瞬间开始放烟花，心里的小人穿起了草皮裙开始跳舞，赵舜结结巴巴地说，“方陵抱歉，后面有人要挤我”
方陵抬眼看他，眉眼温和，“那你要不要再站过来一点？”
赵舜看着方陵往后退出来的一丁点小空间，很没定力的立马跟上去。
原本像水蛭一样扒在他鼻子上的异味没有了，赵舜闻到清新的洗衣液香气，这让他不由联想到了草原上新生的嫩芽。
惬意又舒服。
眼前是方陵柔软的发，赵舜还清楚记得，那里曾经翘起过一根像天线一样的小呆毛。
没有坐过a市高峰期地铁的赵舜，开始没话找话说：“好多人，这里比a市的地铁还要挤。”
方陵实话实说：“不见得，现在只是高峰期而已，a市高峰期的地铁也很多人。”
赵舜口是心非，“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站，被挤着真难受。”
这话才说完，地铁开始减速，地铁外的黑暗乍破，一幅幅广告牌率先出现在众人视野中，紧接着站台出现。
原来是到站了。
赵舜：“”
这个站是这条线最后一个转换站点，车门一开，一大波乘客涌下车，本来挤密的车厢瞬间变得宽敞。
虽然同样没有位置坐，但比起刚刚可好多了。
赵舜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感觉遗憾。
腾出空位后，赵舜挪到旁边的扶手位置，与方陵并肩站着。
瞧了一眼车厢里的路线牌，赵舜说：“之前我查过资料了，我们先去白马坡，在那里吃顿饭，然后再乘地铁去长城口。”
白马坡是一个小商圈，有吃也有喝，那里头的饭店当然比属于景区的长城口要多得多。
车厢门关闭，地铁再次运行。
车厢运行时的忽然发力，让许多乘客都下意识往后倾。
而这股力道传到站在角落的方陵与赵舜，则是变成了一条无形的绳索，拖着他们远离角落。
赵舜一手抓住扶手，另一手抓住方陵的手臂，把身旁晃了一下的人拉回来。
方陵扭头看他，嘴角弯出很好看的弧度，“小晃而已，其实不会摔着。”
赵舜抓着他手臂不放，目光有些飘，“地铁里没有安全带，这种事很难说，我还是抓着你保险一点。”
赵舜大概还不知道，其实从他外表能看出他说这话时很紧张，紧张到连目光都到处飘。
“那好吧。”方陵笑着点头。
赵舜心头骤然一松，心里那口水泵又开始咯嗞咯嗞的疯狂工作，上次泵出一池酸涩，这一次却是甜的。
甜滋滋，让人控制不住扬了嘴角。
地铁又经一站，车门打开，乘客上车。
背着斜挎包的女生上车想找座位，但环顾一圈、发现没位置后，改为想退到角落去。
结果一扭头，她看见角落处已被两个男生占据，其中看起来又酷又凶的那个还抓着身旁人的手腕，经常凑到身旁人耳边嘀咕些什么，被抓着手腕的男生眉眼柔和，偶尔应一两句。
背着小挎包的女生一顿，默默选了另一个角落，不凑过去了。
就这样，地铁走走停停，赵舜与方陵来到了白马坡地铁站。
在节假日里，帝都口碑很好的餐厅在用餐时间向来都是人满为患的，如果不提前预定，只能在外面排一个多小时的队伍。
赵舜算着时间提前定了位置，现在他与方陵一到，刚好轮到他们的号，于是两人直接进去。
“你要吃什么？”赵舜把菜单递过去，然后顺手拿手机扫了桌上的二维码。
方陵拿着比两张a四纸拼起来都长的厚皮菜单翻看，“一份蟹籽鳗鱼焗饭吧。”
赵舜：“行，要汤吗？我看你好像挺喜欢养生，不如点个龙骨汤。”
方陵合上菜单，“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养生？”
赵舜理直气壮，“因为我不瞎，我自己看出来的！”
方陵意味深长，“我对你这话深表怀疑。”
赵舜以为方陵怀疑的是后半段，立马就说，“我真就是看出来的，你平时喝的都是热水，冷冻的东西一概不碰，偶尔还喜欢泡罗汉果金桔之类”
赵舜越说越小声，因为他发现方陵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或许是那双眼的眼瞳比一般人大一些，眼下还有饱满的卧蚕，微弯着眼时总会带着一丝丝沁着水的温柔。
以前赵舜从不觉得有什么，但自从他发觉自己喜欢方陵后，胸腔里那颗心就不听话了。
时不时都喜欢来个蹦迪，搞得他经常做些后来回想起来都觉得自己傻透了的事情。
把人看得完全歇了声后，方陵才笑着说：“那你挺细心的。”
赵舜瞬间膨胀，“那当然！”他比某些老男人好多了。
这间网红餐厅上菜很快，两人没聊多久，菜就上来了。
赵舜点的龙骨汤也端上来了。
龙骨汤点的是大份的，足足有一小锅，为了不让汤冷掉，服务生还在架起汤锅的瓷托里放了一个漂亮的小蜡烛。
饭菜上齐，两人开动。
这饭店的人流量真的很大，吃饭的时候赵舜听到隔壁桌说待会儿去爬长城，还说从北线上去，走正北楼那边人流会相对小一些。
赵舜悄悄竖起耳朵听，若有所思。
方陵问：“赵舜，你计划多少点回去？”
他们下午去爬长城的话，肯定是赶不及回去上晚修的，所以方陵也把晚修从计划表里划掉。
好吧，确实有点堕落，但谁让他刚参加一轮竞赛，花了他大半个周末的时间，所以偷一会儿懒。
赵舜早就想好了，本来想吃完饭再跟方陵说，但现在既然方陵问起，他就直言：“我们都没有行李要托运，只要在飞机起飞前的四十五分钟到机场就绝对来得及，所以我想订晚上九点的机票。”
订头等舱，走通道直接上机，能省下不少时间。
九点飞机起飞，九点四十飞机降落，哪怕十点出机场，在十一点熄灯前也一定能赶回学校。
方陵想了想时间，觉得九点可以。
“我我在陈宏盛那里看到信息表了，订票的事情交给我吧。”赵舜一边说一边偷偷看方陵。
方陵哼出一声笑，“行，就交给你吧。”
赵舜那点忐忑瞬间就没了，一高兴，他就嘴瓢，“我看见你比我晚出生三个月，原来我比你大，说起来你得喊我一声哥！”
方陵拿起勺子静静喝汤。
赵舜上头了，“大三个月刚刚好，既不会太老，也不会”
“赵舜，你在说什么？”方陵打断他。
看着方陵带着少许疑惑的眼神，赵舜像是一只陡然被掐住脖子的鸭子，顿时就没声了。
是了，他还没正式向方陵告白，有些话还不能说。
于是赵舜改口，“没，没说什么。”
他闭麦了。
方陵眸光微闪，不再追问。
两人在餐厅吃完饭，然后由据说之前去过长城一次的赵舜带路，领着方陵乘上地铁。
“你确实是这条路？”方陵有些怀疑。
赵舜：“那当然，反正你跟着我走就是了！地铁到了，我们下车吧。”
这个地铁站的d出口对接北楼，快出地铁站的时候，气温直线下降。不过两人都穿得挺厚实，加上刚刚吃完饭，倒不觉得冷。
登长城是得买票的，在手机上买票后，可以直接刷身份039证进闸。
北楼这条线更为陡峭些，人流比南线较小，两人走了没几步，就看见好汉碑。
不到长城非好汉。
这七个红色的大字印在石碑上，说不出宏伟大气。
赵舜拍拍方陵的肩膀，“好了，终于看到好汉碑了，这下你也算是好汉了！”
方陵拿出手机，对着石碑拍了张照。
赵舜凑过来看，看见只是素景，眼珠子转了转，“方陵，那边有人帮拍照，我们过去拍张照留念。”
好汉碑确实有人专门帮忙拍照，二十块一张，拍了一会儿就能拿。
赵舜拉着人过去，直接对那边脖子上挂着相机的男人说：“拍照，先拍个五张！”
方陵皱眉，“五张？”
那大叔一听拍照，而且还拍五张，这已经不是小生意了，立马就说：“五张好，每人一张单人照，然后再三张合照，五张不多的！”
方陵点头，随即拿出手机正要扫码，但那边的赵舜动作却非常快。
这家伙出门带了钱包，现在直接打开钱包，从里面抽出一张红钞票。
一张二十，五张正好一百，连找钱都不用。
收了钱的大叔眉开眼笑，“好勒，立马安排上~”
方陵皱眉，“赵舜！”
方陵其实早就想纠正赵舜的某些坏习惯，比如大手大脚，时不时都爱当散财童子。
对真朋友就算了，但问题是有些人根本不是把他当朋友看，只是想吸吸血而已。
或许是还记得之前跟方陵一起吃海鲜自助餐的事，也或许是此时此刻赵舜的脑细胞特别活跃，他居然奇异的get到了方陵的意思。
但他振振有词，“我知道的，不过现在情况不一样。”
他打算要追求方陵！
让被追求者结账，这算哪门子的追求？
抠抠巴巴的，还追个屁啊！
方陵挑眉看他，“怎么不一样？”
赵舜语塞，现在时机不对，地点也不对，他决不能说，于是推托道：“反正不一样，待会儿待会儿再告诉你。”
“两位帅哥，来拍照吧！”大叔想赶紧拍完，然后好接着接生意。
两人站在好汉碑前，咔嚓的一声，第一张照片定格了。
赵舜与方陵并肩而立，两人相距一个拳头的距离，方陵嘴角小小的勾着，赵舜大概是紧张，神色绷得很紧，看起来有些不自然，特别显凶。
第二张照片比第一张好一些，第三张又比第二张好。
赵舜很不喜欢拍照，不过后面状态逐渐调整过来。
拍最后一张时，他一把揽过身旁人的肩膀，紧紧揽着，在方陵错愕微微侧头时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咔嚓——！~”
在阳光正好中，照片定格。
后来这张照片被赵舜冲洗了两张一模一样的，一张放在钱包里随身携带；另一张被他放进了卧室的相框里，代替了里面曾经放着的、他最喜欢的nba球星照片。
拍完照之后，两人继续爬长城。
长城的石阶陡峭，整体蜿蜒如龙，从长城往外眺望，一片白雪皑皑，天地仿佛化成了一团素白色，只有中间横恒的长龙巍峨。
万物皆渺小，唯有天地永恒。
方陵用手机在拍长城，也拍长城外的景。
赵舜站在方陵稍后一些，他同样拿着举着手机，不过比起方陵在拍景，他的手机照片里则多了一道身影。
在又一次按下拍照键时，前面的男生忽然回过头来。
那人眼瞳清亮，眼里映着周围的雪景与他的身影，眼里似乎只看见他一个，全然没了旁人。
赵舜呼吸一窒，心跳飞快加速。反正都被逮到了，要不干脆就现在说吧！
赵舜喉结动了动，声音开始无意识的绷紧，“方陵，我有一件事想跟你说”
方陵眸光澄清，“什么？”
这一段路没什么人，两人站在边缘处，方陵身后就是长城的城墙，赵舜面对着他，视野收窄，这让他有种此时只有他与方陵在这方天地里的错觉。
明明长城这一段气温更低，他都在有些墙砖上看到冰了，但赵舜却觉得很热。
热血涌动，他紧张到指尖都在颤抖。
赵舜呼出一口浊气，然后看着方陵的眼睛，鼓起勇气，用超大的声音说：“方陵，我喜欢你，是男孩子喜欢女孩子的那种喜欢！我想当你的男朋友！！”
他终于说出来了。
原本那丁点叫做“喜欢”的小胚芽，在时间的沐浴下茁壮成长，最后破土而出，长成了难以忽视的草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