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闱时(细雨连绵的秋闱...)

清早起来的时候,就是簌簌的秋雨,谢湘儿的手脚冰凉,更加上身上是难言的酸胀,让她换好了衣服之后,就窝在贵妃榻上琢磨美人图。

头发只用乌木簪子松松挽着,鬓角的碎发也没有用头油,毛茸茸地带着居家的舒适。

身上穿着的是对襟缠枝莲滚金边如意褙,因为乾隆的喜好偏华丽,现在谢湘儿所住的屋子装饰得富贵,她自己的打扮也是花团簇簇。

这种艳色,一般女子驾驭不起来,而谢湘儿穿着这样的衣裙,偏偏头上装饰简单,带着一点随意的慵懒。

屋子里伺候的丫鬟只觉得这谢小主艳色逼人,他们家老爷本来想效仿孙知府送美,因为谢小主的容色,只得打消了这个主意。

乾隆爷既然说了皇后娘娘喜欢美人图,谢湘儿自己又擅长刺绣,就准备绣美人图。

贺镇给的舞画,里面跳舞的女子身材纤婀,容貌姝色,谢湘儿打算改一改里面的美人脸,用在美人图上。

就像是小德子说得那样,她把孙志罄的东西呈给了万岁爷,乾隆连翻一翻的意思都没有,就让李玉收拾起来。

反而是谢湘儿觉得,这不愧是孙志罄梦中所得而作下的舞画,里面的仙女或颦或笑,虽说只有身子的舞乐灵动,却能够让人想象到那种仙气飘飘的场景。

若是压箱底了太可惜了一些。

谢湘儿干脆用孙志罄舞画之中的女子为模板,在服侍首饰发髻上改动,做成双面美人图。

拿着蟹爪小笔,谢湘儿自己研磨,沾上一丁点的墨,慢慢勾勒美人图女子的眉眼。

因为美人图讲究的是纤毫毕现,谢湘儿里面人物的发髻,衣衫等细节,都得细细勾勒,到时候还要用更为色彩纷呈的绣线做美人图。

作画的时候,谢湘儿偶尔碎发会滑落下来,她就顺手捋了捋。

屋子里柳儿不在,小德子跟着李玉去了,只有知府官署的丫鬟在里面伺候着,下雨天活要少很多,加上谢小主在作画,下人们不好惊扰,三三两两地坐着,偶尔说话,都是悄咪咪地比划手势。

谢湘儿等到眼睛酸得难受,就放往窗外看。

原本打在瓦楞上的雨是细细绵绵的,过了不知道多久,雨成了线,外面的景致都蒙上了青烟,都是萧索之气。

房间的门呼啦一下被人推开,是柳儿推门而入。

柳儿的动作一下让房间里热闹了起来,其他丫鬟们也纷纷对着柳儿喊她姑姑。

柳儿荣升为丫鬟们口中的姑姑,一开始有些不习惯,现在已经习惯了。

除了私下里在小主面前活泼,在外人面前都是沉稳的模样。

柳儿让其他人离开,然后挤到了谢湘儿旁边,“小主,你知道今儿是什么日子吗?”

谢湘儿先把画到一半美人图放到一边,然后对着柳儿询问:“什么日子。”

柳儿上手给谢湘儿捏脖颈,笑盈盈地说道:“今儿是秋闱的日子。”

谢湘儿在柳儿刚上手的时候,眉皱成一团,等到柳儿捏了一小阵,她这才舒展开眉眼。

“帮我捏捏腰和腿,酸得紧。”脖颈不算是太难受,最难受的还是腰和腿。

柳儿应诺。

“唔”了一声,谢湘儿被捏的一瞬间更觉得身子都软了。

柳儿的耳朵不由得红了起来,细细的喘息声像是有小钩子一样挠着人,让她想到了昨晚上的事情,去伺候小主沐浴,小主这样低低喘息一声,让主子爷把人屏退,又要了自家小主一回。

柳儿成亲过,知道乾隆爷这般是极其中意自家小主的表现。

因为走神,柳儿的动作不由得大了一些,谢湘儿的眼眶里都含着点泪,“你轻一些。”

“啊。好的!”柳儿连忙放轻柔了动作。

柳儿那几下大力也有好处,里面硬邦邦的筋被推开,让谢湘儿柳叶眉舒展开,想到了刚刚的话题。

谢湘儿这才想起来,原来是秦子彦考试的日子。

以前在秦家的时候,这一天可以算是大日子了,所有人都盼着这一天的到来,好让秦家逆天改命。

谢湘儿曾经也想过,等到小叔子有了功名在身,她的日子就会好过起来。

后来有了第二个预知梦,谢湘儿就盼望对方名落孙山,没想到一转眼,事情变化颇多。她已经改了户籍姓名,从那个烂泥塘一样的秦家脱身而出。

关于秦家的一切都遥远起来,就连秦子彦的事也都像是笼了轻纱一样。

“他秋闱应当是没什么问题的,你高兴什么?”谢湘儿有预知梦,就算是现在事情已经变化,但是将来能够位极人臣的秦子彦就算是年少时候,也有自己的能力,虽然不愿意让秦子彦高中,谢湘儿觉得他的成绩不会太差。

“这天儿下雨呢。”柳儿忍不住偷笑,手下动作没有停,“我都打听过了,贡院总有地方失修,孙知府肯定会把秦二公子给安排在漏雨的屋檐下,这个天气去考试,岂不是要难受死他?”

谢湘儿想到了孙知府和他的夫人行事风格,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是的,就算是他念叨‘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也得好一番难受。”

谢湘儿的手指绕着散发,想着苏州城里的人和事。

科举是大清的大事,孙知府不至于给秦子彦使绊子,但是想来增加一点麻烦,也足够现在的秦子彦受用。

柳儿双手合十,“贡院的位置有限,他若是坐了差位置,就有其他学子去好一点的位置,也算是秦二公子的功德了。”

谢湘儿觉得柳儿促狭,忍不住捏着对方的面颊,与她嬉笑起来,而此时杭州知府的夫人携布政使夫人过来。

好巧不巧,这位布政使何夫人的丈夫姓邹,有一个儿子正是叫做邹缙云。

何夫人本来是懒得拜会谢小主的,一个压根没有份位的女子,被人称呼一声小主罢了,难道还当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谁知道自己的丈夫叮嘱她谢小主和曾经的儿媳妇有些渊源。

布政使邹大人对着妻子语重心长地说道,“若是其他人也就罢了,偏偏这位是与我家云儿和离的妻子有旧的,听闻她家境不丰,手里头只怕也没什么好东西,你给一些东西,总归是给她一些好处,免得她听到一些不妥当的话,学给万岁爷听就不好了。”

何氏的性情倨傲,直接说道:“老爷,我还有一个更好的法子,你们见不到这位美人,想要献美而不得其法,不如让我去看看这位谢小主的容貌,听一听她的谈吐,也找上相似或者相反的,给万岁爷送上美人不是吗?”

邹大人一想果然是这个理,与其攀附这个谢小主,不如按照对方的心性,收养几个清白家世的“义女”,学苏州的孙知府送美。

何夫人在外面听到了房间里两人的笑闹声,就大大皱起眉头,心中不悦地想着,果然是谢家上不得台面的旁支,居然闹成这样。

杭州知府夫人姓曹,看着何夫人皱眉,曹夫人脚步重了一些,对着外面的丫鬟说道,“怎么在这里偷懒?”

丫鬟们回话,而里面的谢湘儿也连忙不再与柳儿嬉笑,而是看着柳儿说道:“我这样可得体?”

昨晚上好一番的翻云覆雨,谢湘儿本来被折腾的脸色有些白,刚刚和柳儿笑闹之后,反而白皙的肌肤如同晕染了上好的胭脂,就连眼尾残留的一点红,都宛若是上了眼妆一样。

柳儿点头说道,“可以的。”手上的动作不停,快速地用头油把谢湘儿的散发给梳拢了起来。

谢湘儿不喜欢头发腻腻的感觉,但是也知道这样见人方才得体。

抓着玉镯带上,谢湘儿下了罗汉榻,等到房门被推开,就见着两个夫人对她行礼,口中说着,“见过谢小主。”

走在前面的那人是曹夫人,后面的那人,谢湘儿也一眼就辨认了出来,居然是邹缙云的母亲——何夫人。

第一个预知梦里的诸多画面扑面而来,都是何夫人尖酸刻薄的语气,轻蔑的眼神:

“你既然入了我邹家的门,就应当恪守本分!要早早为我儿开枝散叶。”

“你怎么就是榆木脑袋,我儿读书那么辛苦,你都不知道自己炖一些东西,去给他书房里送一送。”

“这位嬷嬷是有本事的,你多学一学,好得到我儿的心!”

何夫人带来的那位嬷嬷居然是青楼的老鸨儿,把调·教楼里姑娘的手段用在齐湘儿的身上。

齐湘儿抗拒不了,含泪接受了那些调·教,在婆婆的逼迫下,强忍着耻辱去勾引邹缙云,反而得到了邹缙云“下贱”的评论,开始一场场的毒打。

想到了梦中的那些事,谢湘儿深吸一口气,长睫颤了颤,眼底流露出一丝复杂来。

高高在上的何夫人,居然反过来对着她行礼。

柳儿碰了碰谢湘儿,表情露出了焦急的神色,就算是两位夫人喊小主,给小主见礼,但是谢湘儿不能真的晾着她们。

谢湘儿得了柳儿的提醒就回过神来,她是没有料到会再见到何夫人,才会有一瞬间的失态,为了弥补错处,谢湘儿亲自把两人扶起来,“不要这样多礼,曹夫人、何夫人。”

按道理谢湘儿这样亲自扶人起来,算是弥补了耽搁的错处,曹夫人当即就笑着说道:“当不得小主如此,太客气了。”

而何夫人啪得一下抽了谢湘儿的手。

清脆的巴掌声让房间一下安静下来,因为窗户是支开的,一时间只听得到外面哗哗的雨声。

曹夫人的眼角一抽,连忙再次蹲礼,“小主恕罪。”

何夫人在抽了谢湘儿之后,就心中后悔,当即再次行礼,“还请小主恕罪,是妾身一时走神。”

谢湘儿看着何夫人的后脑勺,心中有一种诡异的愉悦感升腾而起,当何夫人在梦里是自己婆婆的时候,是多颐指气使,眼底心底都瞧不起自己。

而现在何夫人瞬间拍开自己的手,显然何夫人还是瞧不上以色侍人的自己,但是瞧不起又如何?她还不是得在蹲在自己面前行礼?

谢湘儿这次不敢走神,摸了摸刚刚被打的那支手,笑着说道:“走神罢了,算不得什么。两位夫人都请起,坐下吧。”

曹夫人等到坐下之后,看着谢湘儿的模样,知道对方没有生气,心中大安,这谢小主果然就如同府里头丫鬟说的那样,性情甚是柔顺。

曹夫人:“还是谢小主性子宽厚。何氏,就算是你夫君今儿要做考官,你惦记着他,也不当如此心神失守,在贵人面前失去了礼数。”

何夫人等到奉茶的丫鬟离开,看清楚了谢湘儿的脸,本来想要说什么,脱口而出的是:“你……”

谢湘儿做出了迷惑的神情,“这位……何夫人对吗?我们见过吗?”

何夫人在曹夫人的咳嗽声里,定了定神,“对不住,应当是认错了,竟是觉得小主有些眼熟。”

谢湘儿用手指抚了抚面颊,“许是大众脸,夫人瞧着眼熟。”

曹夫人觉得这话说的是让她无语极了,她的夫婿也存了献美的心思,只是容貌上一时找不到如同谢小主这样的,倘若谢小主是大众脸,只怕人人都是绝色美人了。

何夫人和曹夫人有心想要多坐一坐,结果万岁爷来了,她们两人急急告退。

走到了长廊末,何夫人回头,谢湘儿此时窗扉仍然是未遮住的,不知道乾隆与她说什么,谢湘儿笑了起来,用手拉着乾隆的手。

乾隆用手指抬起对方的下巴,落下了一吻。

看到了这里,何夫人哪儿敢再看,急急回过头。

狐媚子。

何夫人脑子里猛然蹦出三个字来,也忽然想到了为什么觉得谢小主有些眼熟,当年在苏州的时候,与那个脸上生了风疹的女子对应上了。

那个小姑娘叫做什么?何夫人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当时自己嫌弃对方说话像是蚊虫一样小,脸上红肿实在是上不得台面,后来就干脆给儿子换了一个儿媳妇,结果惹出了儿子、儿媳和离,儿媳大闹一场的事情。

何夫人正想着事,而曹夫人用手肘撞了撞何夫人,“你今儿是怎么回事,在谢小主那里失魂落魄的。”

何夫人收回思绪,对着曹夫人说道:“就像是你说的,我家老爷主持秋闱,我有些心不在焉。”

曹夫人笑着说道,“总共关三天就好了,做考官还好,今年江南要参加秋闱的学子有些惨了,这天气可不算好。”

何夫人看着连绵的秋雨,颔首道:“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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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州贡院

秦子彦的境地远比谢湘儿想的要糟糕。

秦子彦现在所坐的位置就是靠着臭号(贡院里的茅厕),然后所在的小屋还有点漏雨,不光是贡院里的环境不好,最糟糕的是,他的双股之间难受,隐隐作疼。

这些日子,秦子彦与邹缙云同进同出,邹缙云带他去拜访了苏州秋闱的学政,给了秦子彦不少好处,也终于在秦子彦身上得趣,让秦子彦雌伏于他身下。

秦子彦那处就算是用了上好的药,现在也还是难受,秦子彦等到三日后勉励出了考院,还没有见到母亲,整个人直接昏厥了过去。

还没有倒地,就落入到了邹缙云的怀中。

邹缙云是紧跟着秦子彦出来的,此时不顾对方身上隐隐的臭味,打横把人抱起,“走。”

钱氏也来接儿子,因为贡院门口人来人往的,没办法上前,只能够眼睁睁地看着自家儿子居然被邹缙云抱在怀中。

钱氏也晃了晃,大概是知道她若是昏厥过去了,根本没有人能够管她,狠心用牙齿咬住了舌尖,在剧烈的疼痛下,奋力分开人群,向着儿子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