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日后,消息到了季南道。季南道的安抚使将眼睛揉了又揉,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东西。
这等罪恶已超出他的想象了!有史记载来,类似这样的暴行唯有前朝以民为粮的吃人将军可以比得上了!
季南道安抚使不敢耽误,亲自去了急递铺,点了传信的驿兵,六百里加急,将此事报予朝廷。
三日后,左玉的手书与部分卷宗到了京城,朝野震动!
天子怒的,当场就砸了好些个东西。实是行事之恶,难以想象,难以置信!这等天理难容的事竟发生在他的治下,这如何能不怒?
朝廷立刻抽调了一些善审讯的大臣北上调查!京畿各州县善刑案的衙役、仵作、州县佐贰官也被抽调出来,纷纷随着朝中大臣北上!
左玉躺在池州驿馆的床上,浑身的力气好似被抽光了一样。自负伤后,她就没有好好休息。如今首恶被捕,季南道又派了人来增援,精神一松懈,便觉疲惫不已。
她昏昏沉沉的,睡了整整一天,精神才稍有缓解。有了点力气,便又开始看审讯的卷宗。朝廷的人还没来,但审讯却一刻都不能停。
陆岺还没回来,他怕出意外,就守在衙门里,而卷宗却都让人送了过来。成为夫妻的时间不长,可两人却越来越有默契了。
左玉喝了一碗鸡汤,便开始看卷宗。越看,心越冷。卷宗上的坦白内容远比姚席诉说的还要黑暗,还要令人惊悚。
而随着时间的流逝,陆岺那边送来的卷宗越来越多,当朝廷的人到达时,各乡绅、官吏所诉口供竟已达三箩筐之多!
“山南道全境已戒严,口供中未能拘捕到案的,亦发了追捕榜文。”
陆岺给前来调查的左都御史郑高介绍着,“用了刑,但也不存在屈打成招。我们已将部分苦主接来,口供都对得上的。”
郑高神色凝重地点点头,“此事之恶,朝野震动,天子震怒。我出京前,陛下特意交代,所诉之事若证据确凿,选最恶者就地凌迟,以慰百姓之苦!”
左玉站在后面,看着眼前的调查小组,她感受到了天子的震惊与愤怒。
左都御史为领头,刑部右尚书为副手,前来调查之人的身份之高,可见天子听闻此事时的愤怒以及重视。队伍里,甚至连行凌迟之刑的刽子手都有。听这郑高的意思,这一回,只要是为恶的人,别说告老还乡了,就是死了也得开棺,将尸体拉出来鞭挞!
左玉身为一个现代人其实听到这些字眼都会觉得残忍,但想想卷宗上的内容,她又选择了沉默。
在苦主面前,除了苦主自己,其他人都没理由去说刑罚过于残忍。
“姬君,公主听闻您受了伤,十分担心。”
谈完了公事,郑高便取出一封信,“她让下官将信转交给您。说家里一切都好,孩子也好,让你莫担忧,将伤养好了再赶路。”
“多谢郑大人。”
左玉福了福身,接过信,还没看,边上的陆岺就嘀咕起来了,“娘都不问问我吗?我也受伤了。”
郑高望了陆岺一眼,摸着胡须,笑得意味深长。
左玉回到住处,将长公主的信看完,心里暖暖的。信不长,可言辞间皆是对自己的关心。除去这些,还写了下两个小宝贝的近况。左玉看着婆婆对孩子的描述,归家的念头一下就重起来了。
只是眼下这境况,想回去怕是不能。审问调查的事不用她担心了,但是这多村庄的受害者要如何安置却是个问题。
这些人的身体也好,精神也好,皆饱受摧残。尤其是那些被阉|割的男子以及被强迫接客的女子……
若是留他们在此,以后的日子怕也不会好过。普通人的善恶界限有时会因浅薄而被模糊。异常的眼光,背后的议论,都会将好不容易爬出深渊的人摧毁。
所以……
她还不能走。
她得想法安置这些人,给他们做心理疏导,让他们远离因浅薄带来的伤害。
将信收好,她又将受害者的统计簿子拿过来,细细翻看。年岁大的人已没剩下多少。老年人体质弱,哪里受得了这般摧残?其实大家都被骗了,许多人的父母早已不在人世,只是这些人永远不会告诉他们罢了。
她拿来笔,将各家情况又细细记录划分后,心里有了决定。
无儿无女、无牵无挂的人带走。京城那边,她有农庄,有商铺,有工厂,还有正在建造的女校……
换个环境,也许能更快的平复伤痛吧。
剩下的,有家人的便留在原地。如今北契被打回了老家,可预见的是,草原上会随着北契的衰弱而纷乱起来。他们内部倾轧越是厉害,大昭就越有利可图。
游牧文明的生产力不如农耕文明,许多东西都无法自己产生。因此,自己可以在这开一个羊毛纺织厂。
系统给的书上有羊毛加工的方法,也有相关的机器。那些机器虽比较原始,需要人力踩踏才能使用。但是,放在这个时代也绝对是先进的。
将羊毛纺成线,打成毛衣或织成布,再卖到大昭其他地方,这绝对会是个不错的生意。而草原上的人不掌握羊毛纺织技术,羊毛在他们眼里就是一无是处的垃圾,因此大昭若是收购,这些牧民应会很乐意将“垃圾”卖给他们。如此,他们便可以以极低的价钱将羊毛收过来,然后再以高价将羊毛制品卖出去。
开了工厂,优先招募这些受害者。有了群体的支持,人就会坚强许多。要是工厂发展顺利,能越做越大,给予相应的奖励与职位,有了奋斗的希望,伤痛也会慢慢淡去吧?
接下来的日子,左玉都显得很忙碌。她带着人四处调查,走动,然后又去了一趟云州,希望左林能给予一点帮助,先收购一批羊毛过来。
左玉破了大案,回去必是会受到嘉奖的;而女婿生擒北契帝的过程虽不靠谱,但这功劳却是抹不去的。因此,心情颇佳的左林立刻就答应了下来,派了人去收羊毛。
纺羊毛的纺车与织羊毛的机器制造并不难。左玉请了能工巧匠,开了两倍的工钱,让人连夜赶工制造所需器具。
做好这些,又奔走在各州县,寻找合适的地址建厂。这事虽累,但却没怎么费功夫。
池州官吏太恶了。为了更好的控制村民,他们在周边建了许多哨岗。这些地方不但宽敞,防御力还强。左玉寻到这些地方,便将里面的东西拆除,又请泥瓦匠、工匠重新装修,将这些地方改成了工厂。
这样也许会带来一些心理不适,但左玉却告诉村民:住在这里的恶鬼都被抓起来了。现在你们搬进来,用你们的冤提醒此方神灵,恶鬼不可赦!用你们的冤屈镇压着他们的气,让他们死了都不能超生!
思维一转换,村民们的情绪立刻就小了不少。再想想,的确是这道理。这些恶鬼,如今已经被抓了,他们为什么还要害怕?就要在他们住过的房子里干活,就要提醒此方的神仙,这些恶鬼曾对他们做了什么。
姬君说的对,他们就得在这里镇守这些恶鬼,让他们永世不得翻身!
就在左玉忙着开办工厂,安抚受害者的时候,郑高也将情况都摸清楚了。
“这个毕新……”
他将卷宗放在左玉面前,“从供词来看,毕新或许真不清楚这些人到底是有多恶,但从他收的钱来看,要说无辜怕也不见得。”
左玉望着面前的卷宗,映入眼帘的那行字让她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拳头。
“那时他还不是首辅。”
左玉声音阴冷地道:“那时的羊满仓才十二岁。”
她深吸了口气,沉默久久后,终是忍不住狠狠拍了下案几,忍不住唾骂道道:“十二岁的孩子!!怎能下得去手?!好好的人会被阉|割?好好的人家会让自家孩子出来当娈童?这口供上写的清楚,毕新问都没问,只管享乐!所以,哪怕个中详情不甚明了,但他也绝对能猜到这些孩子是遭受了什么!我大昭厚待读书人,可这些读着圣贤书的人对百姓都做了什么?!都做了什么?!”
回应左玉的是沉默。
久久的沉默后,郑高叹气,“姬君,其实下官一直觉得大昭不该如此厚待读书人。”
“郑大人的意思?”左玉愣住了。
“姬君,我大昭问鼎以来,杀过几个文官?杀过多少武将?”
左玉愣了下,随即摇头,“据我所知,除了太|祖那会儿,后面被杀文臣寥寥无几,甚至可以说是一个都没有,而武将……”
左林的脸浮现在左玉脑海里。她慢慢垂下眼,喃喃道:“我父亲一直战战兢兢地求活,哪怕贵为镇国公,哪怕身为骠骑大将军,但依然不敢有半点逾越。武将被杀,应是很多吧?”
“所以,文武才会不和。”
郑高道:“文官为恶至多流放。而武将稍有错,轻则罢官,重则抄家砍头,如此文武怎能齐心?再者流放地的文官多了,那流放地也不再是流放地。荒僻之地,人不识圣人书却有向圣之心。那些人,德行没有,但圣人言却背的滚瓜烂熟。稍稍等个几年,十几年,若有弟子中了进士,为了官,那是不是又能大开方便之门了?流放虽苦,可这苦是与为官时比的。再苦,能苦得过地头农夫,民间百姓吗?今日出这等足以载入史册的恶事,概因我朝过于厚待读书人!头上无刀悬,抬头不畏天,没了约束,自是会恶到恶鬼都自叹不如的地步!”
他说着就拱拱手,“姬君,事已至此,动怒于事无补。若真不想这样的‘恶’现世,那我等应争取多杀几个文官,哪怕流放了的也要揪出来杀之,诛之!”
左玉望着郑高。久久后,她起身,裣衽向郑高行了一礼,“先生高义,心中唯有民与国,请受佩瑜一拜。”
“姬君,不必如此。”
郑高起身回礼,“毕新或这回还能辩解,但这几个人……”
他走向案几,手在卷宗上指了指,“都是辩无可辩的,这几人必须受刑!如此,才能让天下臣民明白:犯哪条事,用哪条法,哪怕流放了,哪怕死了,依要追责!如此,才能震慑人心!如此才能稍稍震慑贪官恶吏!太|祖杀尽天下贪官,天下清廉十几年……”
这话的意思明白不过了。要不是碰上先帝那混账,这个威慑力起码能持续几十年,这样恶劣的事许就不会有了。
但是左玉听了这话,却有悲哀浮上心头。她虽然欣赏郑高敢于向自身阶级开刀的作风,但这天下只要还是家天下,那这天下其实并不会有多大变化。所有人都得指望一个好皇帝来过活,这才是封建时代普通民众最大的悲哀!
只是她势单力薄,无法改变什么。她能做的就只有好好搞教育,把自己知道的知识传授出去。民智未开时,搞什么都是扯淡。
将心绪收起来,她点点头,“郑大人所言极是。若能借这事给予天下读书人以震慑,那受害者或许才能得到真正的慰藉。起码,即便是被人害死,但也可能救了别的人。”
郑高用力点头,“我已写好奏折,何宁必是要受凌迟的。至于他家人该如何处理,得由陛下定夺。”
“比起何宁……”
左玉冷了眉眼,“我更希望当初的沂阳县县令与池州知州来此地受千刀万剐之刑!诸恶皆由他们而起,万苦自当有他们来受!他们不在此受刑,民心难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