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在天边画出入夜前最后的绚丽,满眼的彩霞预示着明日又将是一个艳阳天。
德贵跨上台阶,气喘吁吁地道:“快,快,快找姬君与殿下!小侯爷将那个不老山人揪出来了!”
片刻后,左玉、长公主与驸马赶到了花厅,听完德贵的话后,长公主冷笑,“原来是他。”
“婆婆知道此人?”
左玉蹙眉,“这求新报社与此人是何关系?为何要将我的稿子拒之门外?旁人拒稿都会写明理由,可他们连个回执都未给我。”
“这不老山人……”
公主还未接话,驸马便开口了。
“此人在京中有些名气,不过都是些臭名。”驸马摇着头,“在本朝以前,商贾是不许行举业的。太|祖问鼎天下后,觉得此举有违圣人教导,便下旨昭告天下,人人都可行举业,甚至因祖辈受牵连的,自身无过错的贱籍亦可参举。这不老山人名唤章德岩,世代累居泙京,祖辈以贩粮为业,与大商贾不能相比,但也算有些资产。”
驸马介绍着,“太|祖问鼎后,章家便动了行举业的念头。许是祖上功德还少了些,自太|祖开第一次开恩科起,章家未有一人过县试。到了章德岩这儿,便像魔怔了般。章德岩屡考不中,家中产业亦不好好打理,生活已大不如从前了。”
“此人以前在京中有屡不第之名。”
公主接话道:“但他不畏嘲笑,屡战屡败的执着亦被少部分人赞叹。久而久之,此人便处处以有德君子自居……只是对经义的理解不如家媳你,是个十足的古板酸儒。”
顿了顿又道:“那求新报社的东家应与他无甚特别的交情。只是那东家屈阳素来推崇毓敏公主的女德,觉毓敏公主没遗臭万年而流芳百世皆因其夫崇山公宽容大度,教导所致。”
话说到这里,公主便是轻哼,嘴角挂上了一丝嘲讽,“毓敏公主那本《女德训诫》到底是不是她写的,可还有争议呢。前朝许吾琰就说过,毓敏公主性直而骄,若女德训诫真出其手,亦是受夫胁迫。”
“这个争论就没停过。”
驸马道:“崇山公的做法不人道,此举一直备受争议。且史书对于毓敏公主的记载多有漏洞。如寻男欢,莫说经史大家了,就我当年看时亦觉矛盾。”
“何止是矛盾?”
公主大笑,“简直是狗屁不通!说那毓敏公主好美色,上街罗列民间美男,一月内京都被迫入府者多达两千之数。且不说当时的京都有没有这多美男子,就说一月内被公主抢入府中两千多人这个……”
公主摇头,很是不雅地啧了声,“这公主不吃饭,不睡觉,就天天在街上抢人?一天抢六七十个人回家,干嘛呀?就养着看?那这毓敏公主还真跟圣人似的了。”
“噗!”
左玉被公主这话逗乐了!
因好美色,一天二十四小时,分秒不停,饭不吃,觉不睡的都在抢男人回家,这到底是什么样的精神啊!就是生产队的驴那也有歇着的时候哇!这记载,的确搞笑!
“所以章德岩与屈阳并无特别的交情?”
左玉问道:“只是两人志同道合?”
“家媳!”
公主瞪眼,“什么叫志同道合?这等词怎能用来形容他们?该是臭味相投才对。行了,这事我们长辈也不好出面,你且跟着德贵去看看。记住了,只要不闹出人命,你就由着岺儿闹去,这种人……”
公主眯起眼,冷声道:“不给点教训不知疼!若是这不人道之法在弟弟为政时铺开来,来日岂不是要被后人骂?”
左玉起身,拱手道:“谢婆婆指点,儿媳明白了。”
公主欣慰。跟左玉说话就是轻松,跟自己儿子……
罢了,还是别想儿子了。
左玉出了门,坐上车便去了泙京府。李顺福将费安打了后,屈阳出来了。一番友好交涉后,还未等陆岺过去砸场子,便有衙役赶到,将李顺福、费安与屈阳一样带到了泙京府。
如今泙京府依然是李恒坐镇。因着及时投靠了天子,他没跟着百官一起沉船,但也未再升官。而李大人似乎也很满意百姓将青天的帽子扣他头上,行事作风还真就慢慢肃正了起来。
一般当官的最怕遇事,能惫懒些就惫懒些。可这位李大人现在属于没事都要找事的主。一旦被他碰上,管你是什么背景,统统抓到泙京府,然后开堂公审。
公审时,总有百姓看热闹。李大人就会根据一些好事百姓与书生的意见进行逻辑上的推理。没多久,这位业务能力便是直线上升,而外面的“好事者”们也找到了新的舞台,天天盼着李大人开堂公审,他们也好参与进去。
今天听闻有人在新开报社那儿闹事,李大人便跟闻着腥味的猫似的,飞也似的过来。但一看到是李顺福后,这位就傻眼了。但是为了自己的青天人设,他愣是硬着头皮将人抓回了泙京府,然后又放了一个侍卫回去报信,通知陆岺过来。
坐茶馆里的陆岺一听这事,立刻就赶到了泙京府。一番友好交谈后,屈阳就将不老山人给卖了。他不想卖的,他也不是惧怕陆岺的权势,单纯是外面叫骂声太大了。
他也想不通,明明是让女子守德的好事,为何有这多男子叫骂?什么不想自己娘,自己女儿受罪啥的……在大义面前算什么?但他反驳了,却遭到了更多的叫骂,有人拿出了随身的东西开始砸他!
眼看形势要失控,无奈之下就只好交代了。李恒立刻将人拘捕到案,而陆岺也派人回家喊左玉过来。
左玉到泙京府时,天已暗沉。但泙京府前依然围着许多人,都是看热闹的百姓。
见到她来了,百姓纷纷让开路,一些胆大的姑娘甚至喊了起来,“姬君,求您,一定要为我们女子说话啊!裹脚布里放瓷片,这,这可是会死人的啊!”
“姬君求求您,帮帮我们,帮帮我们!”有那做夜市的妇女也在旁哀求道:“我听街上的人说,那样人可是很容易死的。即便裹足成了,也会像那个什么公主一样,走路需人搀扶……小妇人没了男人,白日去绣坊接点活干,晚上支个摊卖些点心……若是连路都不能走,这还怎么活,呜呜呜……”
“可不是?!”
又有一女子站出来骂道:“这世上的女子又不是人人都能如贵家千金般,十指不沾阳春水,出门有轿,在家有人扶的。像我们这些老百姓哪个不用干活?即便在家也要干活!要是路都走不了,还怎么去河边洗衣服?!这个王八羔子,到底吃什么长大的?!姬君,您可千万不能任由他们祸害我们啊!”
左玉点点头,“诸位婶娘、嫂子放心,我会与他好好说的。”
左玉说着就进了大堂,问道:“李大人,听说家里奴仆犯了事,我过来瞧瞧,我能旁听吧?”
“见过姬君!”
李恒下来行了一礼,“百姓能旁听,您身为李顺福的主儿自也能听得。”
“呸,什么青天大老爷?!还未审案便开始包庇了?”
比左玉早一步到的章德岩破口大骂,“德惠姬君,陛下赞你是女圣人,可你却以真容出行,当真是有违圣人教导,好不知耻!”
“给我闭嘴吧!”
陆岺上前对着他就是一拳,“圣人什么时候说女子出行必须戴幕篱了?!你个缺德带冒烟的,怎去推崇崇山公的做法?!在裹脚布里裹瓷片,那多疼啊?!德贵,东西带来了吗?!”
“带来了!”
去喊左玉的德贵跟左玉出来时便将陆岺吩咐的东西带了出来。
他将东西摊开,众人一瞧,纷纷起哄,对着那还在哀嚎的章德岩叫道:“章先生,不若您先裹个足给我们示范下?!”
“陆岺!你目无法纪,竟敢在大堂上行凶!李大人,你枉为青天!遇上权贵便不敢维护大堂法纪,不敢吭声了吗?!”
“谁说本官不敢?!”
李恒站了起来,身姿挺直,义正严词地道:“陆侯爷,你虽为侯爷,但这大堂之上行凶却有不妥!”
陆岺撇嘴,这老货又要开始装了。不过两人一同关过一晚上,他开始上朝后,这位对他倒也不错,因此,他还是愿给几分面子,拱拱手道:“大人恕罪。此寮污蔑我妻,一时愤慨,一个没忍住就打了上去。”
“嗯,本官念你爱妻心切,便饶你这一回。记住,下次不可如此冲动了!”
“谢大人!”
“李恒,你这狗官,你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包庇勋贵!”
“外面天黑啦!”
有妇人阴阳怪气地叫了起来,“什么光天化日的?心瞎眼也瞎啊?”
“肃静!”
李恒拍了拍惊堂木,道:“章德岩,即便是本官见了姬君都要行卑下礼。你一介草民,哪来的胆子敢羞辱姬君?小侯爷护妻心切,给了你一拳,你就当吃个教训吧。”
“你这……”
“闭嘴!”
李恒又是猛一敲惊堂木,“你是就此作罢,还是要本官先治你一个以下犯上之罪?!”
“你,你,你……”
章德岩气得鼻孔都冒烟了!好嘛,感情这堂上的人都一伙的,竟欺负他一个草民!可他章德岩是什么人?在京城也是有脸面的有德先生,哪可能任由人拿捏?!
想到这里,他便冷哼了一声道:“姬君恕罪,是小人孟浪了。只是小人有一事不明,还望姬君解惑。”
左玉淡淡扫了他一眼,道:“在此之前,你能不能先回答本君一个问题。”
“还请姬君先回答草民的疑惑。”
“什么东西?!”
李顺福骂了起来,“我家姬君又没收你束脩,又不是你先生,凭什么给你解惑?!你这大不孝的人给我们姬君提鞋都不配,无耻之徒!”
“伴伴,不要跟他说。”
左玉道:“不孝之人,人人可打之。所以……”
她望向李恒,“李大人,我家奴仆打不孝之人无错,大人能不能将人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