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已成年

蒋氏将衣服丢进水里,没给王氏眼神,“人不是在这里吗,没事说什么跑不跑的?”

过去十几年,蒋氏为了护着徐家那一家三口,将嘴皮子磨得厉害得紧,村里面的人也大多都体会过她骂起人来的尖酸。

王氏知道蒋氏这是不打算提起这件事,讪笑了一下,扭过头也将衣服泡进了水里面。

也是,谁愿意让别人提起自己家丢脸的事情?

只是王氏平日就爱说话,此刻也管不住嘴巴,河里面的水凉得很,就差没有结冰了。

王氏冷得“嘶”了一声,一转头瞥见王氏的眼眶还红红的,惊讶道:“王姐儿,你这是冻得要哭了啊?”

蒋氏方才哭过一场,却是因为徐三,而不是这河里的水。

提起这事,她心里也膈应,正打算要不要赶王氏换一个地方。

秦芝芝弯了弯眼睛,笑着对王氏道:“夫人,你多少岁啊,瞧着好年轻。”

王氏愣了一瞬,扭过头又扭回来,直到在秦芝芝眼睛的墨色处,隐约瞧见了自己的脸。

王氏晃了晃手,不好意思地笑,“我哪算是什么夫人呢,秦小姐你娘那样的有钱人家的,才叫夫人。我也不年轻,都有两个孩子了,明年就到四十。”

她搓着衣服,一些水被挤出落在河面上,上面的影子也动了起来。

王氏看着河面,低低地说了一句,“这河面都能瞧见皱纹。”

如果说蒋氏不高兴的时候,能过够专挑别人的痛楚下嘴,王氏就截然不同,只要别人一接过话头,她就能不停地说下去。

蒋氏见王氏的注意力不再停留在自己身上,也就打消了赶人的念头。

徐佳贴在秦芝芝身边坐着,刚才大哭一场,现在累了就开始犯困。

秦芝芝觉得自己肩上越来越沉,扭头一看,女娃娃两手两脚抱着自己,小脸朝天,眼睛都要睁不开了。

无奈笑了笑,将袖袍展开,将人裹住。

王氏像是见着了新奇的东西,称奇,“不愧是秦家的女儿,这衣服的布料,瞧着就舒服。”

秦芝芝看着河面,“其实我家原来并没有什么积蓄,我爹小时候,吃不上饭,只能给人打零工挣点吃饭的银子,只是后来,他不断努力,才有了秦家现在的样子。”

她谈起过往的时候,语气有些沉重,又裹挟着一种忍过了苦日子,一切都拨得云开见月明的释然,让一心洗衣服的蒋氏都微微侧头,听她讲故事。

秦芝芝又道:“我娘都与我说起过,我刚出生那段时日,就是我家处在由穷变富的关键时候,我出生后的一年内,都没瞧见过我爹,我娘还为此记恨了他很久。”

王氏凑近了些,差点就挤着蒋氏了,“真的吗?”

秦芝芝点头,“自然,我也是见着夫人投缘,才说起这些。”

当然是假的,她这样说主要是把话题掰回来,顺便拉近一些距离。

原主的记忆里,她出身就含着金勺,秦父虽然严苛,但对于最小的女儿自然很是疼爱,刚出生那段时间,一天都不知道要看上多少次。

秦家祖上富了三代,只是后来迁家到了临台镇,生意也越做越大,名气才在临台镇逐渐响了起来。

王氏“啧啧”两声,还打算问些什么,一眼瞥见不远处走来的女人,用手肘拐了一下蒋氏的胳膊。

要说蒋氏嘴皮子厉害,但是大家都知道这人心肠不坏,所以算不得讨厌。

但那个女子,虽然嘴皮子不厉害,心肠也不错,但村里面就是喜欢不起来。

因为那人是老徐家徐三的媳妇,旁人几乎都记不起她叫什么名字,都叫她一句徐三娘。

王氏低声道:“那不是徐三娘吗?”

蒋氏抬头,上下打量了两眼,没说什么。

秦芝芝顺着她两的视线看去,目光停留在一位女子身上。

秦芝芝对徐三娘的第一印象,是很瘦,太瘦了,脸上没有一点多余的肉,稍微凝神,就能看到骨相。

徐三娘似乎与别的妇人都不合,孤零零地一个人坐在一边,身上是麻布灰袍,处处都是补丁。冬日的棉袍都很厚,她穿在身上,却还是瘦成了一张纸,在冷风中颤颤巍巍地洗着衣服。

蒋氏将衣服拧干,放进盆里。

秦芝芝揉了把徐佳的脸,“起来回家了。”

三人经过徐三娘的时候,徐三娘抬起头,苦涩地笑了一下,“今日的事情,对不住了。”

这是在为徐三下午的事情道歉。

走近了,秦芝芝才发现徐三娘其实有一副好相貌,虽然瘦得脱了像,但是眉眼还算清秀。

蒋氏的神色也有几分复杂,她动了动嘴,最后还是叹气,“这些都跟你没关系。”

回了屋子,徐佳还是肉眼惺忪的模样,蒋氏劝着人回房间睡觉。

眼看着天色并不好看,又将晾衣服的架子挪到屋檐底下。

蒋氏在晾衣服,秦芝芝就蹲在旁边将衣服递给她。

秦芝芝捏了一下快要冻僵的指尖,一边暗叹这古代的日子当真不是人过的,一边道:“河边走一趟,徐夫人心情好些了吗?”

蒋氏回过味来,“你陪着我去河边,又跟王氏说起你家的事情,是为了逗我开心?”

知道蒋氏好面子,秦芝芝笑着摇头,“不是。”

蒋氏心头突然就舒服了些,暗道这大户人家的女儿,瞧着就是机灵,做事也跟那春雨似的,难怪刚开始想吵都吵不起来。

蒋氏笑了一声,“都活到这个年纪了,哪里还想着什么心情好不好。就是有点可怜徐三的媳妇。”

另一边,王氏回到家中,就见到门里面多了一个陌生的身影。

问了丈夫,才知道就是原来长相矮瘦的大侄子陈岳,几年不见,已经大变样了,听说还考上了秀才,跟村里面的徐子阳在一个学堂念书。

是丈夫特意劝回来,就为了看看自家的儿子小宝,是不是读书的料子。

陈岳正拍着小宝的肩膀,“小宝,你一看就是读书的料,他日以后肯定有出息,我们这一家子就靠你翻身了。”

王氏刚听完秦芝芝父辈们的奋斗故事,比受到了夸奖的小宝还激动,摸着小宝的头,“儿,你要好好读书,我们家现在是苦了一点,但是那个秦家也是这么过来的。你要像秦芝芝她爹那样,搏一个前程,赚好多银子,给娘买衣裙。”

王氏回忆着秦芝芝那件好看的衣服,“要桃粉色的。”

本来还信心满满的小宝:……

是夜。

冬日里,天色黑得早,徐子阳到家时,村子里面已经捂上一片朦胧,不少人家点起灯。

村子里到点就安静下来,徐子阳推门的声音,在静寂中格外明显。

蒋氏已经在院子里面等了好一会了。

她走近往徐子阳身上拍了拍,像是要把他身上的寒气拍掉,“再过十几日就要过年了,要不就不去抄书了?”

这话她去年就说过,见徐子阳没有吭声,这话是白说了。

“吃过晚饭了吗?”

徐子阳点头,“书店送了晚饭。”

见蒋氏话聊两句,还没有想走的意思,徐子阳问道:“娘,想要跟子阳说什么?”

秦芝芝很无聊,短短几日,她已经数清了房梁上有几片瓦,书架上有几本书,喜被上面绣了几朵大红花。

她越来越觉得,没有了手机等一系列高科技产物的陪伴,每天的一分钟都可以无限拉长。

所以,秦芝芝开始期待徐子阳即将给她带回来的书。

等了许久,听见徐子阳推门的动静,然后就是蒋氏和徐子阳的说话声,听不清楚在说什么。

接着,屋外传来锯木头的声音。

秦芝芝:……?

这个声音没有持续多久,轻微的敲门声响起,然后是徐子阳压低的声音,“秦小姐,你睡了吗?”

秦芝芝从床上坐起,用很清醒的语气回复,“还没有。”

然后屋外继续响起了摆弄木头的声音。

大约等了半个时辰,门外又是徐子阳温和的声音,“秦小姐……”

等了半个时辰的秦芝芝,“我没睡。”

门被推开,徐子阳手里捏着一根长长的木头走了进来。

他走到床边停下,额上有浅薄的汗,将手中的木头倚在床边,“秦小姐,这个送给你。”

这木头原来是一根拐杖,瞧上去很新,细节上算不得多细致,结合刚才房外的动静,很容易就能猜出这是徐子阳刚做的。

一名书生亲自做一根拐杖送人,可比买一根送人要有意思得多,秦芝芝心头的郁闷一扫而空,扬眉道:“你扶我起来试试。”

秦芝芝的手伸在半空中,指尖微微垂落,白皙中泛着红。

女子的目光全都落在拐杖上面,徐子阳的目光却落在那只手上面,纠结过后还是将人扶住了。

秦芝芝借力站起,右手落在拐杖上面,撑着试了试。

着力点很合适,虽然拐杖不是很好看,但是至少实用。

秦芝芝笑着扭头,“没想到你还有这门手艺。”

徐子阳后退两步,隐在暗处的耳廓开始泛红,“在村子里面长大的男子,多少都会些。”

秦芝芝将倚着徐子阳的手收回,“我自己走着试试。”

伤了腿的第二日,她就想寻一副拐杖了,但想着村里面不一定会有,也麻烦徐家人,便没有提起这件事情。

地面上,高大的人影晃动了一下,像是往前走了一些。

徐子阳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徐三若是寻你麻烦,与我说。”

秦芝芝的心头动了一下,转过身,指尖叩在拐杖上发出轻微声响,好奇的问:“这是谢礼?”

徐子阳点头,“是。”

秦芝芝站得有些累了,微微歪头,大片的墨发向着颈后滑落,露出白皙的玉颈。

幽暗的灯光中,秦芝芝笑着问,“那如果下次见面是在县城衙门,徐三把我告到了衙门,也喊你吗?”

眉宇间还有些稚嫩的男子,声线再次如同酿酒一般醉人,“喊我。”

秦芝芝心中默念:已成年,但有心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