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徐家

村子里面大多数人家已经睡下,很是安静,好在今日是晴天,到了晚上也是月挂梢头,照亮两人回家的路。

村子并不大,两人拐过一个巷口,就见到了不远处有一户家门,门前挂了两个红灯笼。

烛光透过红色的灯布,火光也变成了红色,映照出门前高挂的红帘。

虽然是通过交易定下的婚事,但也是一件隆重的事情,徐家一家人的未来都赌在了徐子阳身上,婚事也自然不能马虎。

但是门前凄清,没有半分办喜事的热闹。

走近了些,就能听见隐约传来的骂声。

“抽抽抽,一天就知道抽你的破烟,今天你们老徐家的脸,都被丢尽了。”

“我就知道,秦家也算是我们这一块的富庶人家,这门亲事怎么会落在我家子阳头上,原来是在这等着呢?人都还没进门呢,就跑了,你是没看到今天那伙亲戚的脸色吗,还在这坐得心安理得的?”

院中传来吸气声,男子的声音有些沙哑,“丫头已经睡着了,你小声些。”

女子的声音却更加高昂了,“徐释赢,你是什么意思?如果不是你这一辈子就是个穷酸秀才,我们今日哪里能受到这般羞辱?子阳去赶考的银子,还要靠亲家来出?”

院子里面正骂得厉害,这毕竟是旁人家里的事情,让她听去徐子阳脸上怕是也不好看,秦芝芝闷不做声,只当没听见。

但是徐子阳的脚步没有半分停顿,浅淡地介绍了一句,“院子内的,是我的爹娘。”

他背着人,单手推开虚掩的大门,提腿跨过门槛。

门内突然安静下来。

院中只点了一根蜡烛,不够亮堂,却勉强能看清院子的情况。

为了置办酒席,院子内放了几个方桌,和许多长椅,除此之外,就没了其他东西。

徐父坐在一个矮凳上面,手中拿着一只烟斗,隐隐冒出一丝火光和烟雾,见到推门而入的人,也只是掠起眼皮,向着这边看了几眼,没说什么。

一副无精打采,对什么都不大上心的模样。

徐子阳弯腰将秦芝芝放下,对着院中两位老人道,“爹,娘,我回来了。”

今日子阳去镇上迎亲,却迟迟没有回来,亲戚都等得不耐烦了,眼看就要误了时辰,蒋氏就亲自去镇上寻人,到了秦家门口,才勉强从好事者的口中,得到一个消息:

这秦家小姐啊,和奸夫跑了。

蒋氏险些两眼一黑,脸色煞白回到院子里,本想寻个由头将这丑事先遮掩过去,没想到已经有亲戚得了消息,对着他们夫妇好一通阴阳怪气,纷纷散开,各自回了家。

念起白日的场景,蒋氏说话难免刻薄,“你回来也就是了,怎么还把秦家小姐背回来了?不是跟着野小子跑了吗,可别嫁入我徐家,丢不起这人。”

寄人篱下,听两句难听的话,总比回去挨一顿家法好得多。

秦芝芝没把蒋氏的话放在心上,单手扶住桌角,弯唇笑了笑,“徐夫人,我腿上受了伤不能走路,才劳烦子阳背我回来的。”

蒋氏快冒到嘴边的话一下子顿住了。

她平日倒是没少与背后说徐家闲话的婆娘骂架,嘴皮子功夫自认是不输给其他人的,可这秦家小姐,开口就是一句徐夫人,她一介村里的妇道人家,哪里听过这个称呼?

就感觉自己被这三个字框住了,那些粗略的行径是做不得的。

人伤了腿,说话还这么细声细气的,蒋氏的语气也不经意软了下来,“那你也该是回你的秦家,来我徐家做什么?”

见蒋氏这般模样,秦芝芝的眉眼弯了弯。

徐子阳道:“娘,你带秦小姐回房吧,我去烧些热水。”

见人走开,秦芝芝才凑到蒋氏身边,说了一句话实话,“徐夫人,寻常女子见过子阳,心里哪里还容得下旁人。我既然得了这个婚约,总不能轻易放手。”

这是在解答为何要来徐家了。

蒋氏一时没理解过来这话的用意,但话里话外都在是在夸赞自家孩子,也让她心头愉悦几分。

蒋氏念着秦芝芝伤了腿,拉过秦芝芝的手腕要带她回房,入手却是一片湿润和冰凉,问道:“你身上怎么是湿的?”

秦芝芝只道:“回来的时候,不慎掉河里了。”

徐家共两个房间,徐子阳一间,徐家双亲和五岁的女娃娃一间。

蒋氏也没多想,无论礼没礼成,婚书都下了,人也被子阳背回来了,为了上京赶考的那点银子,秦芝芝都得是徐家的媳妇了,那就得是一间房。

秦芝芝跟着蒋氏进了房间,耳边都是蒋氏絮絮叨叨的声音,大抵是心中还是不舒服,却没办法发作,就搬出些规矩来。

既然入了徐家的们,就不能摆出大小姐的架子,开销也要节俭下来。

子阳是读书人,平日不可以打扰他读书。

诸如此类。

这些话,秦芝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并不在乎,她在现代生活这么多年,自有她为人处世的道理。

况且,说不定那天就穿回去了。

倒是走进屋内,传来的一股子墨香,让她多留意了几分。

许是为了让徐子阳看书方便,屋内的书桌上有一盏油灯,蒋氏将其点燃,屋内就亮堂起来。

所见之处,除了几块简单的,新挂上去的红布,就只剩下破旧的书架和书籍。角落里面倒是堆着好几个箱子,上面盖着红布,应当是秦家的嫁妆。

房内东西不多,但是很整洁,错落有致,可见房间主人,是个细致的人。

徐子阳提着热水进来时,被灶台的火烤久了,白皙的脸上有些发红,油灯闪动的灯光映着他的眉眼,倒是更显易佚丽了。

察觉到秦芝芝的抬头看过来,徐子阳垂眼躲过她的视线,将水倒进了隔间的浴桶里。

蒋氏一边还在重复着徐家的规矩,一边掺着秦芝芝到了浴桶边上,打算帮人解衣袍,扶着人进去。

秦芝芝是南方人,不曾泡过大澡堂子,在洗澡的时候坦诚相待还是有些接受无能,笑道:“夫人方才说了,要卸下小姐脾气,芝芝一个人可以洗的。”

就这么将人劝了出去。

秦芝芝被冻了这么久,泡进热水中,反倒打了一个哆嗦,兴起地玩了一会水花。

很快又倚着浴桶,闭上眼,分析着现下的处境。

屋外。

徐子阳本来坐在门外的一张长凳上,将人背回来,又烧了水,他觉得有些乏力,此刻正闭着眼睛单手抵额,在脑海中回温昨日的功课。

奈何屋内的水声,陆陆续续地传出,徐子阳也不免想起蒋氏进屋前的嘱咐:

这姑娘既然已经入了徐家的门,那你就先处着,早日给娘生个孙儿,也不是坏事。

徐子阳皱眉,睁开眼,在院中环视一圈,发现爹也进了屋子,于是站起身,寻了一个距离房间最远的长凳坐下。

到了夜间,温度要比白日更低一些,徐子阳身上的衣袍已经不够御寒了。

好在没过多久,房内传来秦芝芝的声音,“徐子阳。”

秦芝芝要起身的时候,才发现竟然旁边没有放自己衣物。

喊了第一声没有人应,又喊了一声,就在秦芝芝打算喊第三声的时候,徐子阳的声音在屋外响起,“好了?”

秦芝芝道:“好了,但是我没有衣服。”

徐子阳了解了秦芝芝的意思,转道去敲蒋氏的门,“娘,你忘了给秦小姐拿衣服了。”

屋内,蒋氏翻了一个身,不耐道:“晚上就要洞房了,穿衣服做什么?”

蒋氏的嗓门不算小,秦芝芝在另一个屋内也能听见,她倒还好,却能想到徐子阳此刻手足无措的模样,眉尾上扬,无声笑了一下。

秦芝芝想了想,从嫁妆里面寻了一会,找到一套衣物穿上。

夜间。

秦芝芝倚靠在床头,身上披着大红喜被。

这喜被也是秦家担心女儿受苦,特意送过来的,蒋氏看着喜庆,一到手就给铺上了,躺着很是暖和。

秦芝芝为了让徐子阳更自在些,躺下时也没有脱去外袍,而是挑了件稍微轻薄的穿上,是一件桃红色长裙,领口不高,但是带了绒,与她的肤色一般白皙。

秦芝芝的目光落在不远处倚坐着看书的徐子阳身上,他现在坐在一方矮塌上,本来是夏日里累了随意躺下休息的地方,没想到冬日里也派上了用场,将原先的棉被垫上,也算是能勉强入眠的一张小床。

眼看着那人的耳朵从白净,染上红晕,直到通红。

秦芝芝暗中数着拍子,刚到三,就见徐子阳放下手里的书,有些无奈地抬起头看向这边,“秦小姐,可是睡不着,为何要一直……”

看着我。

礼义廉耻束缚着他,让他一时说不出来。

到底是没说出来,他像是泄了气,目光又落回了书页之上。

秦芝芝坐起身子,双臂环腿,因为嫌弃繁琐的发髻样式,黑发只是简单地梳理了垂在身后。

她弯了弯唇,像是玩笑一般地问道:“徐子阳,我方才就想问你了,为什么不敢看我?”

秦芝芝仍是没办法习惯咬文嚼字,学着古代女子那样娇滴滴地唤一声徐公子更是要命,便直接叫一声名字。

他每次对上自己的眼神时,总会循着法子挪开,这可不是好事。

眼睛是洞悉一个人的最好方式。

徐子阳翻了一页书,声音不变,像是在念书一般地说出一句话:“非礼勿视。”

这个问题让秦芝芝难得静默了一瞬,消化过后道了一句,“好吧。”

她下意识地虚握了一下左手手腕,却没有熟悉的触感。

这里曾经常年带着一只银镯子,平日觉得无趣了就会把玩。

秦芝芝拨弄了一下垂到眼前的头发,打算睡前简单道一句“好眠”,不远处的男子却先一步放下书,半垂着眼,将身边的油灯吹灭,然后拉好被子,转过身去。

从动作开始到结束,倒真的贯彻君子理念,没有一瞬将眼神落在秦芝芝身上。

秦芝芝躺下,给自己捏好被子。

她一向浅眠,即使是在习惯的环境里,也要翻来覆去好一会才能睡着,更何况这一次好像还跨越了时代。

黑暗里面很安静,没有大城市的喧嚣,也没有夏日的蝉鸣。

念着徐子阳躺下还没多久,秦芝芝问出了她操心了很久的问题,她寻了个通俗易懂的说法,“徐子阳,你十八岁了吗?”

空气中静默了很久,久到秦芝芝以为徐子阳不会回答这个问题了。

许是今日受了伤,还着了凉,秦芝芝开始犯困,眼睑渐渐归于一块。

朦胧间,秦芝芝听见少年的闷在被子里传出的声音。

“今年中秋,刚满的十八。”

作者有话要说:后来,蒋氏:真香!

徐子阳:她问我年龄是做什么?她肯定爱上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