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狂风卷地,暴雨将至。
知虞却连夜让人备车马,准备前往知家。
知靖在得知女儿冒雨连夜赶回来的消息时,匆匆起身穿衣,很快在书房里看到了鬓角湿透了的知虞。
马车行走到一半,狂风暴雨让车厢里甚至都进了雨水,人自然好不到哪里去。
知靖对这个女儿向来捧在手心,见状当即让人端进数个暖炉,又吩咐下人准备热水。
知虞却不慌不忙拧着衣角上的水渍阻止。
“先不急着这些,我尚且还有旁的事情要与父亲商议。”
天这么晚,雨这么急,这样恶劣的情况都不能等到天明再回,可见与明日关于沈欲的审判不无关系。
她的意图所有人似乎都能猜到。
知靖固然溺爱于她,否则昔日也不会想尽一切办法成全她想要嫁给沈欲的心思。
“阿虞,你要是回来住,父亲很是欢迎,自会保护你不被旁人欺负。”
“但如果你想替沈欲求情就算了……”
知靖不想让乖女为难,可阖府上下的性命何尝不是性命。
一旦卷入其中,谁也不能百分百保证可以自保。
偏偏他已经联想到了待会儿乖女哭闹下跪的戏码。
看见她可怜地跪在地上,默默无声的流淌眼泪,他必然无法控制心疼失去理智就应下了她。
于是在这种事情发生之前,知靖冷脸冷声道:“不管怎么说,知家也已经为顾及沈欲做出了很大的让步。
你今夜就算跪死在这里,我也绝不可能松口帮沈欲求情……”
“且我也已经下定决心打算避开这次风头,这事情绝无更改可能……”
知虞见他极力阻碍她可以提出要求的一切机会,内心不由微哂。
“可是……”
“父亲这样的唯唯诺诺,何以成事?”
她干干脆脆开口打断了他。
“你说什么……”
知靖余下的狠话都还没说,这才后知后觉发现她这次回来和以往不太一样的地方。
知虞却丝毫没有要与他哭哭啼啼的意思,只是安安静静地开门见山道:“父亲猜的不错,女儿这次回来的确是为了沈欲。”
“可是……”
在他面前向来娇蛮的女儿用最软的语气说出了最无情的话。
这样的反差让知靖都有一瞬的怔愣。
她说,父亲不仅不能避开风头,而且还要在明日亲口指认沈欲。
张合的唇瓣好似淬毒的鲜花,艳丽地让人挪不开眼,却又最为致命。
背地里,大皇子必然恨不得置沈欲于万劫不复的死地。
这时候突然有人主动帮助他一起陷害沈欲,他一定会万分惊喜。
让知家向风头正盛的大皇子表明忠心,便是知虞连夜赶回来的真正目的。
沈欲的死局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但亲自置男主于死地的是知家人。
只有这样,大皇子的势力才绝对不会防范知家。
如此知虞才能在不被大皇子防范的情况下,给沈欲博出一线生机。
同知靖交谈结束之后,知虞回到自己在知家的闺房中,很快便被下人服侍入浴。
絮絮跟着知虞到处奔波,一顿操作下来,甚至整个人都还陷在恍惚当中。
“夫人……夫人这样做……”
这样果断的狠心,向来一肚子坏水的絮絮都有些想要甘拜下风。
“今晚的事情交代下去,尽量不要让旁人知晓。”
若是真被沈欲误会自己是为了救他才冒雨赶回知家,日后对她手下留情可就不好了……
絮絮松了口气,立马保证,“奴婢绝不会说的。”
毕竟这样贪生怕死又歹毒陷害丈夫的事情一旦败露,被当事人得知后,只怕那才是修罗地狱一般的情景。
沈欲是个极其谨慎的人。
从他卷入龙袍案后,接连的刑讯逼供下,大皇子宗珣发现竟然没有可以直接置他于死地的方法。
更让宗珣如鲠在喉的是,天子宁可下狠手惩戒二皇子,对沈欲却始终持有三分袒护。
当今天子极其惜才,若无此事发生,也许沈欲的态度会直接影响到天子立储决定都尤未可知。
从旁观者眼中天子对沈欲的偏爱已经超出了对一个朝臣的偏爱。
至于为什么,没有人知道。
以至于在这场株连九族都不过分的龙袍案下,沈欲最大的可能竟然仅仅被贬为庶民。
这让一直以来吃了不少沈欲亏的宗珣几乎要气炸了肺。
“一群废物——”
昔日和宗珏争夺沈欲此人,没能收服对方为自己所用也就罢了。
如今在这样大案下都弄不死他,可见沈欲活着对他来说是个多么棘手的存在。
幕僚为安抚他,沉吟片刻压低了声说:“即便如此,也可以让他死在其他的地方……”
重刑之下,吊着口气。
现如今寒冬腊月,一个遍体鳞伤的半死之人根本熬不过一晚上。
如此一来他所要受到的屈辱和折磨几乎翻倍,岂不是比直接杀死他要更加痛快?
宗珣目光阴鸷地落在幕僚身上,将这主意在心中转了一圈。
随即阴沉沉地笑出声来。
“好极……”
那就让他以贱种庶人的身份死去,也算便宜他了。
……
半个月后,京都萧瑟,处置了几批和龙袍案相关的人和事,皇城里头处处鹤唳风声,人人自危。
知虞暗中派人整整找了三天两夜,最后终于在一个贫民乞丐都嫌弃的地界上找到了沈欲。
这是一个臭气浓重连人烟都没有的荒废巷尾。
沈欲最致命的地方不在被拔除甲片的手上,也不在被贯穿锁骨的血洞处。
他眼角溢着血,浑身的骨头被人生生拧错位。
手腕,手肘,臂膀都毫无力气地垂落。
哪怕只是脱臼,时间一旦过长,续接回去也都未必管用。
眼睁睁地看着希望一点一点陨灭,变成了一个断手断脚的废人,这比死都要难熬。
沈欲耳朵里进了雪,被人一点一点擦拭清理。
他看不见,也听不清。
只觉身下猛地一阵颠簸,有个女人把他抱在怀里。
那种又软又暖的滋味,几乎要将一个在死亡边缘的濒死之人烫化……
知虞脸上却蓦地一烫。
在马车压过一个土坑猛地颠簸后,绵软丰盈的地方被撞的凹陷,又弹在对方的鼻尖,疼得她眼底都凝出了泪雾。
可即便如此,她也没敢撒手。
这时候的沈欲浑身是伤,给人的感觉好似一只遍体鳞伤的花瓶,落地便会即刻散架。
沈欲的遭遇比她想象中要更加凄惨。
他太虚弱了。
知虞只能将他的脑袋轻轻放在腿上,哪怕轻微的呼吸掠过她的小腹,她也只能作无视状,继续替他小心翼翼清理。
在手指掠过男人苍白的喉结时,知虞猛地被扼住手腕。
她不经意间低头,就见本该昏死中的人忽然睁开了一双幽暗黑瞳,眼底阴翳得没有一丝光影。
他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其中一条臂膀竟被他自己生生地续接上。
先是接上手肘,在一次次剧痛中昏阙,醒来后,又将手腕接上。
直到最后一次再也没有气力醒来。
知虞差点被这一幕吓到心脏停跳,比脑子更快的是手。
竟本能地盖住了他的眼睛。
她紧张咽了口口水,在要张嘴的一瞬间,突然想起来他眼盲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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