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因为陈宓的任命炸了,直接跑去找赵顼去了,张载却是在回到家之后才知道的,因为对陈宓这个小官的任命,还没有到张载这里,所以他是等到陈宓与他说起才知道的。
张载也炸了。
“这任命太胡闹了,这是谁给出的任命,明天为师去一趟流内铨,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敢这般对我的弟子,娘咧,老夫这与人为善久了,竟然有人敢过来头上动土了!”
张载很生气,在陈宓看来,已经有些怒发冲冠的意思了。
陈宓赶紧安抚张载。
“老师,您稍安勿躁,此事恐怕有一些内情。”
张载怒气稍歇:“什么内情?”
陈宓赶紧解释道:“老师,之前弟子不是与您提起过荆湖开发计划的事情么,您还记得么?”
张载点点头:“和这事情有关?”
陈宓点点头道:“大约是了,江陵府是为荆湖北路的治所所在,弟子去江陵府担任签书判官,大约便于管理荆湖开发事宜的考虑了吧?”
张载皱起了眉头道:“照你这么说,你的任命是官家亲自下达的?”
陈宓笑着点头道:“大约是如此了。”
张载不满道:“荆湖开发事宜大约听你说过,倒也颇为重要,但你去不去大约也没有什么关系的,你堂堂一个状元郎,却去那么偏僻的所在担任一个签书判官,这是大材小用了。”
张载想了想又道:“而且,一个签书判官,怕是对于大局也是掌控不了的,你去了大约也没有太大的作用,即便是要让你去,至少也要给一个知府吧?”
陈宓忍不住苦笑。
自家这老师也是太瞧得起自己了,知府全称为知某府事,是为一路之中仅次于转运使的首长,一般来说,都得是四五品才能够够得上的,自己虽然高,但也不过是一个从六品将作丞,那还差着好几级呢。
如果诸位看不懂,可以做一个比喻,这知府大约便是后世一个省的首府的市长……
一个刚刚毕业的大学生,没有半点从政经历,才刚刚十八岁,便要去做一个首府的市长,那如何能够使得。
不过陈宓知道张载也是为自己好,便劝道:“老师,这签书判官的职位对于弟子来说却是再合适不过了,老师您当年也当任过签书判官,还有大苏学士,也是从签书凤翔判官开始的。
您不是常说这个职位颇为锻炼人么,弟子也该去这地方去历练一番,您说是吧?”
张载哼了一声道:“那怎么一样,我与大苏又不是状元,状元哪里回去这等偏僻所在当判官的,不得去翰林院任职,这般清贵的所在,才对得起状元的身份。”
陈宓笑道:“那现在任命已经下来了,若是不服气,难道要跑去官家哪里那里闹么。”
张载想了想苦笑道:“那倒是不该,但为师想起你要去南方莽荒所在,便觉得心下不忍。”
陈宓安慰老师道:“老师,所谓艰难困苦玉汝于成,只有经历过这些磨练,才能够真正成材。
老师您当年不也是在边疆磨练,才能够成就如今的您么?
弟子正该追随老师的足迹,到地方去,到困难的地方去,去磨练心智,去打熬身体,去接触民众,才能够真正知道民间疾苦。
所谓宰相必起于州部,猛将必发于卒伍,今日之苦难,或许便是未来之凭借。”
张载无奈地看着自己这个弟子,这个弟子总是这般乐观,从不见他诉过苦,也不见他说过有什么困难,有事情他是真上。
陈宓要去江陵府担任签书判官之事,很快陈定等人也都知道了,他们虽然也中了进士,也被授了官,但那官是寄禄官阶,而不是真正的差遣,所以在真正有差遣之前,他们还是比较闲的,最近他们还沉浸于中进士的快乐之中呢,冷不丁听到陈宓有了差遣,都颇为羡慕,但听说是签书江陵府判官,他们脸上便有了同情之色。
尤其是陈定,也是涨红了脸:“朝廷怎么能够这样子,堂堂状元,竟然要去荆湖北路那地方,这与流放又有什么区别!”
听到陈定的话,众人纷纷点头看着陈宓。
陈宓少不得又要与众人解释一番,经过一番安抚,众人才算是接受了这个事实。
之后陈宓又道:“现在大家都已经有了进士出身,也有了官身,但是差遣一般却是得等等。”
余中笑道:“这有什么,便等着就是了,有了这官身,每月也能够领不少钱呢,何况我们在静安你这里混吃混喝的,却是乐不思蜀了,每日里悠游林下,说不清有多么的爽快呢!”
听到余中的话,众人俱都大笑起来。
余中说得却是真的,别的士子在京城居大不易,但他们这些人却能够住在东华门旁边的院子里,吃喝都有陈宓负责,专门请了厨娘下人服侍他们,时不时便到醉仙楼聚会,每日里除了学习便是吟诗作对,这等神仙似的日子,便是这般过下去,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陈宓也笑了起来:“你们便是想过也没有了,有老师在,你们的差遣总不至于等太久的,而且有老师在,你们的差遣也差不到哪里去,却是需要好好地努力,莫要辜负老师对我们的期待,另外……”
陈宓看了诸位同窗,沉吟了一下道:“……大家都已经中了进士,但这京城居大不易,别说进士了,就是当了宰执几年的,也未必就能够在这京城买院子。
当然,有些人不一样,那些人为了个人享乐,便利用职务贪污受贿,不惜贪索民脂民膏,最终是迷失了自己的方向。
而我希望诸位同窗不要陷于这种窘境之中,好好地坚持理想,不辜负老师的期待,不辜负自己的理想。
所以,为了让大家不为钱所困,我决定给诸位同窗一人买一套院子以供居住,还要赠送你们田地店铺,以让大家能够安居乐业,不用为了钱而发愁。
嗯,大家也大约可以成亲了嘛,接下来你们也可以开始寻找对象了,老师那边会帮你们的,或者找我父母也行,你们都是进士出身,都可以找到很好的妻子的。”
陈宓这话一出,众人顿时轰动起来,余中余贯这些家境贫寒的自然喜气洋洋,不过,也有人有些不太爽。
宋景瞻家境比较好,平日里性情更是有些骄傲,对于陈宓这等行为,却是有些不太爽了,皱眉道:“静安,这等施舍我不要,先不说君子不食嗟来之食,况且你这般笼络我们,到底是想干什么也不知道,反正我知道,将欲取之,必先予之,谁知道你想要我们干什么。“
宋景瞻此话一出,顿时众人大皱眉头。
陈定更是心头大怒,心想弟弟这好吃好喝供着你,老师也用心教导着你,不过是因为大家志同道合。
谷蛩
以前也没有见你少吃一块肉少喝一杯酒,到得现在中了进士了,却忽然清高起来了,这是要作甚!
陈定正待呵斥宋景瞻,陈宓已经在前面接话了。
“景瞻兄说得是啊,某的确是是有所求的……”
陈宓说道,他的内心不仅没有愤怒,反而有些窃喜,因为他又要开始贩卖焦虑了,啊,不,贩卖希望!
“……某所求是希望天下太平,万民安乐,但现如今之国朝,外有西夏、辽国虎视眈眈,内有匪患灾患,朝廷更有三冗祸患未解决,民间土地兼并严重,官僚腐败成风,百姓说是民不聊生也不过分了。
某只所求,便是希望大家不要成为这等官僚,希望大家不要有后顾之忧,为百姓为朝廷多做一点实事,不要将心思放在捞取钱财之上。
另外,大家俱都是老师的弟子,作为关学弟子,正该为了关学之壮大而努力,将老师的学说发扬光大。
某不是要拿这些田宅收买你们,而是要让大家没有后顾之忧,让大家为国为民做一些事情。
至于宋兄所忧虑的某是不是在收买你们……某要说,是的。”
众人目视陈宓。
陈宓笑道:“将欲取之,必先予之,某的确是有所求的,官场之上,奥援相助本是寻常,咱们既是同窗,又是同年,本来便是一体,谁要是不愿意,某认为可以退出。”
陈宓这话一出,众人面面相觑。
黄诰吃惊道:“静安,这不是结党么?”
陈宓哈哈一笑:“不然你们以为呢?”
黄诰大吃一惊,正待说些什么,程尧佐却是大笑起来,拊掌道:“说得好啊,我就说静安此人坦荡磊落,什么话都不会藏着掖着。
不过,此事我却是要赞同静安,庆历年间,范文正公、欧阳公等人施行庆历新政,后来被奸人污蔑结党,欧阳公写了一篇朋党论,大大方方的承认了,所谓小人党而不群,君子群而不党,静安的意思该是这个吧?”
程尧佐的话即是打圆场,又是询问陈宓的意思。
陈宓摇摇头道:“党而不群,群而不党,都是一个意思,终究是要党同伐异的,谁真想做一些事情,不需要党同伐异,变法也罢,反对变法也罢,都是党同伐异,我们不宣布结党,但却是需要共同进退的。
我马上便要去江陵,而你们也会在老师的安排下接下各种差遣,以后还会在老师的帮助下在官场上扎根,如果说老师与我对你们没有所求,你们信么?”
陈宓目光如电,从黄诰、叶祖洽、汤景仁、檀宗杰、徐立之、程尧佐、宋景瞻、余中、余贯、邵刚、邵材等人的脸上扫视而过。
“老师收你们为弟子,我陈宓结交你们,愿意给你们提供田宅,以后老师还要为你们在官场进步提供助力,而我也会给你们创造各种政绩以使你们进身,难道是无缘无故么?
宋兄,我不知道你今天的话,是因为你蠢,还是因为你性格上的缺陷,竟然说出这么愚蠢的话……我就想问一句,难道大家都不明白我与老师的意思么?”
气氛一下子陷入了尴尬之中。
宋景瞻更是满脸通红。
陈宓叹了一口气道:“大家都不是愚蠢的人,官场便是大染缸,更是名利场,你们不会认为这官场便是可以明辨是非的地方吧?
你们要么家境贫困,要么只是小富则安,在这官场上,想要安身立命,想要有所进步,想要为民做些实事,难道靠你们一身正气便可以么?愚蠢!”
愚蠢两字是冲着宋景瞻去的。
陈宓呵呵一笑:“静安四句你们大家都知道吧,我要团结大家,不是要以权谋私。
呵呵,我有多少钱,你们大约是不知道的吧,但你们一定知道我有很多的钱,是那种富可敌国的富有!
若只是为了自己,我只需安安稳稳的做个官,在老师的羽翼下,稳稳当当的进步便是,又何必折腾?
之所以要折腾,是因为咱们这个国家已经到了非常危险的地步了,咱们再不为这个国家努力,这个国家就要垮掉啦!
这几年朝廷多么的穷困潦倒,甚至连薪俸都发不出来的事情,你们应该知道吧?
官员越来越多,能够收税的田地越来越少,现在又折腾什么市易法均输法,看似收到了一些钱,但这不过是在竭泽而渔罢了!
一旦连商业都没有了,朝廷收不到税赋,到时候军队就没有钱养兵,没有人去作战,西夏人辽人就会长驱直入灭掉我们的国家,国内民不聊生的百姓就会揭竿而起,推翻的不仅仅是这个朝廷,还有我们这些官员!”
陈宓红着眼睛,看着他们。
“为什么要团结起来,因为不团结起来,咱们的力量根本撼动不了那些权贵和既得利益者们,他们会一一扑灭我们,他们会将我们转变成为他们的一员,跟着他们一起压榨百姓,知道百姓起来推翻我们,到时候大家一起倾覆!
这等惨剧你们愿意看到是么,如果愿意看到,便现在出去,去和那些人在一起,与我们为敌!”
陈宓指着院门。
宋景瞻浑身颤抖。
徐立之肃穆看着陈宓,问道:“静安,世情当真如你所说这般严峻了么?”
陈宓点点头道:“你们若是不信,可以问问老师,你们信不过我,难道还信不过老师么?”
陈宓这话一出,众人顿时脸色渐渐变得焦虑起来。
陈宓这个人他们接触了这么久,自然是信得过的,知道他不会说谎,更不会夸大其词,尤其陈宓还让他们去与身为参知政事的张载确认,这更是落实了他话里面的真实性。
原来,世道已经到了这般地步了!
他们原本看到的是这繁华,原来已经到了这千疮百孔的地步了!